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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默默然听着。
皇甫衮到底还是个历练太少的少年郎,一想到自己大约能够说动杨寄,急不可耐得语词几近含混不清:“这是皇帝才配有的虎符,虽然也许调动不了宫城的虎贲营侍卫,但是这至少象征了皇帝给予你的调兵遣将的权力。建邺外头,荆州军、北府军和西府军听说中领军您被抓的事情,都闹腾得厉害,已经有扯了旗子要造反的。不如中领军拿虎符出城安抚,让他们知道中领军不仅无事,而且更得朝廷重用,那么,这样的乱局自然也就化解了。”
杨寄肚子里暗暗欢喜,脸上还是皱着眉头不置可否的模样。皇甫衮心急浮躁,立刻又增加了许诺:“建邺再经不得风雨了!中领军如果肯不计前嫌,平息京口和历阳的兵卒哗变,以重建社稷之功,就是封太保也是该当的。”
杨寄摆摆手道:“臣何德何能,敢要太保的冠服?若是陛下真的瞧得起臣,就给臣一个名分,让臣督荆州,为陛下保此长江重镇吧!”
称呼都变了!皇甫衮喜上眉梢,轻咳了一声道:“爱卿忠心报国,实乃朝廷大幸!准!”
杨寄双膝跪倒在地,向皇甫衮行了投诚的大礼,抬头时,目光看了看案桌上的玉玺匣子,皇甫衮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推开皇甫亨的尸体,铺开黄绢,用朱笔拟定赐封杨寄的旨意。杨寄趁势保举了一些自己的手下,皇甫衮觉得他所求不奢,点点头说:“嗯,早听说爱卿麾下有不少能人义士,譬如这个王谧,当年率北府军迎击桓越的战船,其勇可嘉,却至今只是个参领,本来就说不过去嘛!升京口令也太委屈,直接是郡牧好了!”
他一一加盖大印,喜滋滋的,仿佛屁股已经坐稳了皇帝的坐席。
杨寄默不作声,直到最后才提醒皇甫衮:“陛下,旨令还要过三省,而宣告天下呢!”
皇甫衮春风得意的脸庞顿时又如被西北风吹皱了一样,傻愣愣地忖了半天,才迟钝地点点头:“是……是。尚书令庾太傅,中书令建德王,不知他们可能同意,若是驳下来,很费工夫……”
杨寄笑道:“建德王与陛下同宗一氏,自然该当是一条心的。不然,他也不会和陛下密谋这么久啊?”
皇甫衮有些没反应过来:“中领军的意思是?”
杨寄收了笑:“建德王和陛下修书若干,商讨谋杀皇甫亨的事。陛下何必独自为他担着罪过?建德王想置身事外,不过是想着有陛下做挡箭牌,将来万一有个好歹,他随时可以抽身而退,拿陛下当替罪羊。他要躲着,您还让他躲着,臣说句不恭敬的话,不是……叫他当猴儿耍了吗?”
皇甫衮的脸色时而青,时而白,时而又涨红了,但他还是明白了过来:“建德王裹挟朕,朕亦可裹挟他,是么?”
杨寄的目光阴沉沉的:“是!陛下英明!如今咱们仨就是坐一条船的,同舟共济才能无往不胜。臣虽不才,愿为三足鼎的一只脚,帮陛下平衡这口倾侧的大‘青铜锅子’。”
这次,等于是庾含章被皇甫道知与皇甫衮合谋耍了,傻皇帝皇甫亨被弑杀,再加上一个翻云覆雨,搞得建邺四边的军队哗变的杨寄也加入了阵营,庾含章只有被动接受事实,重新承认了皇甫衮的地位。
朝会之中,庾含章淡笑自若,捧着笏板道:“杨领军受这样大的冤屈,好在已然昭雪,陛下英明烛鉴,臣等佩服之至!不过——”他扭头看了看杨寄,换了一些愁容:“陛下,本来确实应当让杨领军把守荆州要地的,但是,此乃多事之秋,北面烽火频传,狼烟四起。昨日加急的军报刚刚到尚书省里,原江陵王皇甫道延,背叛朝廷被打败之后,逃奔北燕叱罗氏国中,竟做了个投降的汉奸!如今,他带着北燕军队,一路破我黄河四镇,若是再不平息,一旦黄河以南落入敌手,淮河便成险势,一旦淮河临危,长江便也危乎殆哉。”
杨寄木着脸听着,已经明白这个老狐狸的意思了。果然,庾含章紧接着就说:“国朝久无将帅之才,好容易杨领军武略卓绝,打下这些倒扳局势的逆犄之战。如今放在区区荆州,甚是可惜了。臣以为,当此国难,还要请杨领军再劳筋骨,再履险地,迎战皇甫道延,迎战北燕叱罗氏。中领军之职人浮于食,实与杨领军才华不称,臣觉得陛下应再次拜将,授‘平朔将军’一职与杨寄。”
众人的目光一水儿望向杨寄,皇甫衮亦清清喉咙道:“太傅说得有理。”杨寄却把目光投向了皇甫道知。
皇甫道知的手指,在衣袖中微微颤抖:杨寄这个人,他只是想利用一下而已,没想到这个家伙如阪上走丸一般发展得这么快!如今放权给这个赌棍,他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此时态势逼人,若不用杨寄,庾含章便要做成尾大不掉之势——他同意皇甫衮弑君,其实已经得罪于庾含章了,此刻于他,亦是个要命的关卡。
不过,北燕骑兵厉害。他心里暗暗道,若是借刀杀人,倒也是一石二鸟的妙招。皇甫道知看了看杨寄,便坦然道:“臣亦觉得杨将军是不世之才。还请将军不要推辞了,为国效命吧!”
杨寄想了想,郑重点头。皇甫道知兼领中书令,负责拟旨的职责,他看了看杨寄,恰恰杨寄的目光也投向了他。
下朝之后,皇甫道知趁人不多时,笑着向杨寄拱手道:“恭喜将军!终于修得正果!”
杨寄回笑道:“殿下过奖了。不过是一个赌棍押了个宝而已。”
皇甫道知压低声音道:“将军与孤大约一直有些误会,不过此刻,宜泯畛域之见,齐心合力才是上策。”
杨寄亦压低声音:“大王,杨寄读书少,您的话,最好直白些,我听不懂。”
皇甫道知脸色难看,咬着牙又道:“好,孤说得直白些:我们俩同船合命,你想过得长久些,就须得与我一起对抗庾含章,否则,你也懂的,现在最想杀你的人,就是他!”
杨寄邪邪的目光看向皇甫道知,笑道:“我懂。大王保我,是自己怕死;我保大王,亦如是。小皇帝把咱们当救命稻草,他自己更是一杆好枪。咱们仨合作,天时地利人和。”但是最后,他却恶狠狠道:“不过,你也懂的,这都是暂时的,咱们装相装久了,脸皮迟早会撕开。与其让你在背后对我下黑手,我不如今日说明白了,我好过,你也好过;你想黑招让我不好过,我也有本事让你不好过。你再敢动我家阿圆,咱们今日的盟誓就算彻底作废!”
话说开了,其实不是坏事。皇甫道知凝重地望着面前人,极力压制着自己眸子里的惊惧,可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建德王,再也无法从气势上压服杨寄。他只能非常认真地解释:“你夫人自己到我府上,说是思念世子,当然,自然更是要为你求情。但是,我绝对没有碰她——不是说普通的‘碰’,是那种‘碰’……”
“不用说了。”杨寄语气有些不满和凶横,冷冷道,“没碰最好,碰了我也不会怪她,只会恨你。”
皇甫道知被他的无理气得鬓发上指,却又偏偏驳斥不出,越是在这样输了面子和里子的时候,他的眼前越是那个圆润可爱的沈沅,他疯狂的思念只为一桩——这也是男人间最具雄性本能的争斗!
杨寄却不理会他了,他在大牢里蹲了这么些天,自感是一身晦气,上朝之前换了衣冠,但内里仍觉得身子污浊。下朝之后,立刻带着在值庐等候他的沈沅回到所住的地方。
还是临时赁的房屋,在朱雀桥边,地方不大,但在杨寄看来,已经很奢侈了。家下守屋子的仆人殷情地烧了热水,又笼了熏笼,一屋子暖暖的,供杨寄洗沐。杨寄道:“别弄那些麻烦死了的香膏澡豆啥的,直接煮皂荚水洗洗,又清爽又不费钱。”
仆人一呆,旋即笑道:“将军的俸禄,还有那些不必说出来的收入,用啥不是轻飘飘的?”
杨寄挑眉说:“俸禄我还没见到呢。就是见到——和我拿啥洗澡有嘛关系?”
仆人甚是无语,端了盆煮皂荚水去了。在屏风后面的沈沅“噗嗤”一笑:“你瞧你这副穷鬼样,真是不怕磕碜!”
杨寄才不怕磕碜呢!他笑道:“我愿意。我有钱,宁可给你们娘儿俩胡吃海喝、打扮得标致,我看着舒服。”他舒适地泡在大盆里,不怕羞耻地把两条腿跷得高高的:“牢里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啊。身上大约都臭了,你来闻闻?”
沈沅啐道:“臭的还叫我来闻!”
杨寄笑了:“那待会儿洗得香香的,你好好来闻一闻!”特别指了指自己某处。
这臭不要脸的又下套儿!沈沅撩起一捧水糊他脸上,道:“我瞧你过得挺滋润的。千里迢迢地上赶着往人家牢里送,玩的什么花样?”
恰好那仆人进来送皂荚水,杨寄吩咐道:“我洗完,要睡个好觉,你帮我四处盯着点,让所有不相干的都离开远点,我不需要人在外头伺候的。但是,谁搅了我的美梦,我生起气来是要揍人的。”
他洗完澡,光溜溜就爬到屏风后头的榻上了,裹在丝绵的被子里,四周是被暖气蒸出香味的各色荷包、香球,杨寄打了两个喷嚏,对沈沅说:“快,把这些劳什子摘掉,我不能闻这种味道。要香喷喷,莫过于你的桂花油。”趁沈沅上榻摘四边屏风上的香袋子、香球子,一把抱住,揽在怀里猛嗅:“嗯!就是这个味儿!”
沈沅却莫名地觉得自己身上也不干净,挣脱开来道:“我也要去洗洗。”
杨寄大喜:“我服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