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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儿端着越窑青瓷的茶碗,不急不缓的轻轻抿了一口,耐心的等待。
坐在这间装修极具格调的偏厅里,丹儿神态安详的仿佛在自家的客厅中一样,无视了墙上吴道子的真迹,也没有向多宝阁上那些璀璨夺目的珊瑚珍珠,琉璃翡翠摆设多瞧上一眼,就连那千金难求的白檀香清雅的气息都没有半点影响到她的心神。
对“锦绣商团”这样的排场,丹儿心里却正在暗自吃惊,明知道她隐卫人员的身份,居然特别安排这样的屋子接待她,是在暗示什么——在示好?还是心虚,自知理亏,想收买她?又或者再示威,炫耀自己的实力,让她行动起来投鼠忌器?
不论是什么目的,就这间屋子的陈设来看,“锦绣商团”的财富不可估量,这样的商团为何要巴结明显失势的晋王府呢?就算借势,比晋王府势力更大的王公贵族多得是,凭借“锦绣商团”的财力,轻而易举就能用金钱砸出一条门路。丹儿眼波微动,除非——晋王府有比财富权利更让人心动的东西。
屋外一阵环佩轻响,门口珠帘掀起,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进了房间,神秘的“锦绣商团”老板娘终于出现了!
这是一位面带微笑的貌美妇人,黑黢黢的头发绾着倭堕髻,斜斜地插着一支羊脂玉莲花簪,肤色雪白如玉,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上穿月白色右衽短袄,下搭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披帛,缠绕双臂至胸前层叠下垂及地,披帛刻划毬文菱花,下端饰双圈斜线,足穿小头珍珠履,腰佩羊脂白玉环,通体的气派。端庄雅致。
“隐卫尊使大架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若说这么一位秀气端美的贵妇有什么不足之处,恐怕就是这个声音略显中性低沉,还带着一丝嘶哑,跟她这样柔媚到了极致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丹儿欣赏得看着这个夫人,心道,难怪这位娘子外出谈生意都包裹的极为严实,单看外表绝对看不出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妇人居然是“锦绣商团”这样庞大商户的掌舵人。
丹儿起身,客气的福了一礼。“因为公事在身,冒昧前来,打扰夫人了!不知道夫人如何称呼?”
迅速打量了一番丹儿。眼里对她的容貌多了几分赞赏,“尊使请坐,奴家名唤春娘,是这个商户的管事,不知尊使今日因何事而来?有什么需要奴家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商团必定极尽全力为隐卫尊使效力!”春娘说话带着浓重的江湖义气,想必是常年做生意形成的习惯。
丹儿也不客气,单刀直入的问:“四个月前,贵商团有一只从岭南出发来京城的商队,里面是否有一位年约十六的年轻公子?”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春娘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春娘眼神清亮,坦然的微笑道:“是有这么一位公子,是奴家一个大客户的亲戚想来京城。与我们商队同行,指望着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那位公子随行的还有两个家仆,只有这主仆三人不是我们商队的人。”她的言下之意是将这主仆三人跟自己的商队指摘开来,虽没有多问这个公子的任何事。但却将自己划分的很干净,商人的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人数也对上了。丹儿毫不放松,紧接着问:“你们商团大客户的亲戚?这个大客户是晋王府吧?”
听了这话,春娘得体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意外,“隐卫果然名不虚传,连这个都查到了,奴家就实话实说吧。这个公子是晋王府大管事的侄儿,想来京城求学,担心路途遥远,才拜托奴家的商队照应,晋王府在岭南对我们商团一向多有照应,他们大管事经常采买我们商团的货物,这个小小的要求我们是不会拒绝的,何况奴家见他斯斯文文,年纪又小,身子又弱,看着怪可怜劲儿的,也不像什么坏人,便给他加了一辆马车,一到京城我们就分开了——可是这位公子有什么不妥?”说到最后,春娘眼里多了一丝探寻。
丹儿听她说的毫不疑迟,显然都是实情,莫非是晋王世子的乔装连“锦绣商团”都瞒过了?年龄吻合,连身体虚弱的特征都对上了,想来这个公子一定就是晋王世子,那么这个“锦绣商团”真的是毫不知情吗?丹儿眼眸深沉,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这次就能直接查出商团跟晋王府真正的关系!
“不知这次上京,夫人的商队运了些什么货物过来?”丹儿话锋一转,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她发现晋王世子失踪,就是调查这批货上看出的问题。
春娘镇定的面具多了一丝裂痕,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就是一些瑶民生产的蜡染布跟手编竹器,京城这里的普通人家比较喜欢这种结实耐用又带有浓郁的民族风味的东西。”
“哦?就是说这批货是买给中层民众,也就是说并不是很昂贵的货物了?”丹儿玩味地看着春娘的脸,紧追不舍接着追问。
春娘脸色开始难看了,“这批货销路还是很好的,也很值钱的,不知尊使问这个干什么?可是奴家的货有问题?”
“你只要回答是不是昂贵就可以了。”丹儿语气开始生硬了。
“是不算贵重,这样也有问题?奴家的货手续齐全,过关文书一个不少,隐卫尊使这是在质疑奴家的商团什么?”春娘也语气不善起来。
“既然不是什么昂贵的货,你派出了商团三分之二的护卫运送来京做什么?为了一批没太大价值的货,动用这许多高手,莫不是在保护什么人?”丹儿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春娘。
春娘挑高了细长的柳叶眉,诧异的提高音量,“保护人?什么人?这话从何说起?”
丹儿眉头一皱,不悦的提醒她,“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怀疑跟着你的商队进京的公子就是晋王世子,藩王未经召唤私自离开属地,就算是世子也一样是重罪,那么你们商队现在惹了什么麻烦,不用我再说了吧!”
“什么!晋王世子,那个公子是世子!不可能,奴家真的不知道啊,不然打死我也不敢接这个麻烦事啊!尊使明察,小的真的冤枉啊!”春娘唬的面色苍白,神色紧张起来。
丹儿早料到她会这么辩解了,不慌不忙又扔出一个炸弹,“每年你们商团春秋两季会运一批蜡染布跟竹器进京,往年都是草草派遣两三个护卫陪同就完事的。今年这次同样的货物为何会这么紧张,派了这么多护卫过来,不是为了保护晋王世子,又是为了什么?哼,锦绣商团早就是晋王府的手下了吧?隐藏的也够深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有点咬牙切齿。
若这次顺着这个线索,真作实了这个猜测,晋王府装模作样,看似拮据的生活状态就全都是假象!
“锦绣商团”这些惊人的财富如果都是属于晋王府的,那么晋王府在岭南的势力绝对深不可测,这般处心积虑,图谋的必然不是小事!丹儿眼中跳跃着兴奋,这回肯定是大功一件!
春娘面如死灰,神色沮丧,低着头不说话,似乎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丹儿仔细打量她,少了明媚的笑容掩饰,春娘上好脂粉掩盖下的脸出现了一丝老态,鼻翼旁两条淡淡的发令纹突兀的显现出来,果然传言不差,“锦绣商团”的老板娘已经略有年纪了,只是保养得当,五官精致,又常常挂着甜美的笑容,让人不知不觉忽略了她的年纪。
“夫人想好怎么回答了吗?只要告诉我,晋王世子现在人在哪里?说实话,还能从轻发落!”丹儿不打算给她太多的时间犹豫。
春娘一咬牙,壮士断腕般开口,“奴家这次上京运的货物里夹带了一批宝器!”
丹儿大吃一惊,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宝器”是对海外货品的统称,大周从武皇时期开始开放海禁,官府跟一些有实力的富户都会有计划的组织船队进出口海外其他国家的珠宝玉器,香料饰品回来销售,但是这些海外货物想要在中原流通,官府要收很高的关税,这也是防止其他国家的商队来到天朝赚取暴利。
因此除了明面上一些“宝器”在官方渠道流通之外,私下里几乎所有有条件的商户都会或多或少的夹带一些价格昂贵稀有的宝器只做熟客生意,逃避高昂的关税,这就是俗称的“走私”。
原来“锦绣商团”这么紧张的派遣大批人手保护的是这些走私的货物啊,看来晋王世子也只是恰好赶上了!
丹儿沉默着跟着春娘来到商团仓库,面色不虞。
反正已经说了实话,春娘便破罐子破摔的开始详细介绍这批宝器的由来——精美的玉雕佛像是印度来的,听说已经被一个一品大员定下了给八十老母祝寿;华丽的琉璃灯盏是波斯来的,是公主府订货的,要了几次一直缺货,这次终于有货了;上好的香料是百年老字号“安芳斋”要的;一箱红宝石,一箱蓝宝石居然是给内务府的供货,居然连皇宫都开始买走私货了……
春娘介绍的无比详细,尤其是将这些货背后的买家一个个说的清清楚楚,丹儿知道她其实是在变相的警告自己——这些人不是你惹的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