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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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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8 可怜的罗切斯特先生!

    十一月、十二月就这么微有波澜的流过了,简的第三部小说《茶花女》也渐入佳境,在《兰开夏郡先驱报》上连载成功,激起了无数对“详细描写堕落生活”的声讨,对女主角“高贵心灵”的赞叹,以及对“挣脱命运、奋起反抗”的期待。

    跟《简·爱》一样,这本很多年前阅读的名著在简的心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尽管人名、地名和句子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故事情节却牢刻在心。

    剽窃有罪QAQ……即使是剽窃故事大纲……

    由于桑菲尔德的主人在家中一反常态的长时间逗留,老宅中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变得谨慎起来。噪音和走动多了,先前平和安宁的长廊中回响着谈话声。更重要的是,主人的每一条命令——哪怕是最无礼最任性的命令——都引起了上上下下的高度关注:他是桑菲尔德的神经中枢,他的存在让家中所有的人都活跃起来,使这吸血鬼古堡般的老宅少了些凄切,也没那么使人毛骨悚然了——简至少不会再产生“再往里走就会扑面而来一群蝙蝠”。

    后来的几天,简很少见到罗切斯特先生。

    早上他似乎忙于事务,下午接待从米尔科特或附近来造访的绅士,有时他们留下来与他共进晚餐。他经常骑马外出,往往到深夜才回来。

    在这期间,罗切斯特先生狠狠的冷淡了简一把,同她的接触只限于在大厅里、楼梯上,或走廊上偶然相遇。他有时高傲冷漠、趾高气扬(虽然他的身高并不足够表达他的态度)的从简身边走过,远远的点一下头或冷冷的瞥一眼,承认简是个活物的存在,而有时却很有绅士风度,和蔼可亲的鞠躬微笑。

    要不是简深知罗切斯特先生性格古怪、变幻莫测、反复无常,她险些都要认为男主人情绪的大起大落是刻意为之了。

    虽说不能调戏苦大仇深的罗切斯特先生未免是人生一大损失,但鉴于对方也不是吃素的,时常言辞犀利妙语如珠,两人长时间斗智斗勇免不了你死我活、精^尽人亡,因此目前的平静期和缓冲期令简十分满意。

    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大雾)。

    桑菲尔德因为男主人的长期存在而苏醒,热切的氛围让小阿黛勒受到感染,一颗心飞上云端。

    简为了磨练她的心性,稳定她的心神,决定教阿黛勒绘画——尽管与原著居民简·爱相比,她的绘画技巧并不值得称道。

    “阿黛勒,你还没有尝试过画水彩,怎么知道自己讨厌它呢?”简放声大笑,推搡着满脸不情愿的学生走过通向楼梯的长廊。

    “我一定会讨厌画画的。”小姑娘攥着裙子,像蚊子哼哼一样说,“我肯定画不好,画不好,好不好……”

    “那可说不准,除非我们到外面试试。”简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你老是念叨‘画不好’,艺术之神就会听到你的呼唤而真正远离你。跟我来,亲爱的。”

    简把手握炭笔的小姑娘按到一棵很有年头的老橡树下坐定,手把手教授了最基本的绘画技巧,就任由阿黛勒自由创作了。

    简鼓励说:“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阿黛勒,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狗,水里游的鱼,土里爬的虫……随便你怎么画。”

    安顿好学生之后,简就从坐着的地方望向桑菲尔德,一路微微倾斜的坡上丛生着乔木和灌木。

    叶子刚刚冒头,给满是灰色、棕色覆盖的地表缀上了丝丝点点的翠色。盘结的树枝与桑菲尔德光秃秃的哥特式外观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像老宅男主人严厉粗鲁、棱角分明的外表与他仁慈善良、柔软脆弱的内心——虽然到目前为止,简暂时还没发现罗切斯特先生哪里柔弱了。

    接触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是她短暂停留的目的。

    “我画好了,珍妮特!”阿黛勒的长发在湿冷的晨风中乱成一团,她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素描纸,一脸邀功请赏的模样。

    简从善如流的凑上来,大跌眼镜的看到了灰蒙蒙一片。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半留白一半涂黑的纸。

    “这是天空,这是桑菲尔德的地面!”

    “那么你为什么要给这幅画命名为‘虫子’呢?”

    “因为虫子在地下睡觉,准备起床呀!”阿黛勒得意洋洋的宣告着。

    你这是天然呆还是腹黑呢,阿黛勒?

    一月的某个下午,阿黛勒得了感冒,费尔法克斯太太为她来向简告假。

    简给小姑娘煮了一锅汤,叮嘱她趁热喝了。

    这是一个寒冷却难得放晴的日子,她决定也给自己放个假,骑马去海村逛逛。费尔法克斯太太刚写好了一封信,随手塞给了简。

    英国的纬度很高,下午三点时,天色就渐渐暗淡,落日低垂,阳光苍白无力。她必须早去早回,否则太阳落山后就是完全路痴、彻底抓瞎的节奏。

    去海村寄信完毕之后,简沿着小径信马由缰,让自己沉浸在初春景致的美妙和欢乐中。

    天气很冷,风却柔和得过分,只有仰头看天上白云的微微流动,才能意识到风的存在。片叶无存的山楂和灌木,像小径中间磨圆了、磨损了的白石那样寂静无声。几只黄褐色的鸟儿在树篱旁上蹿下跳,身子圆滚滚的,眼睛圆溜溜的,让简的心底一片柔软。

    ……等她发现太阳落山、月色初升时,一切都太迟了。

    简·不看太阳就分不清方向·班纳特忧伤的追随着月亮的脚步,看着它由云彩般半透明的苍白,到奶酪般淡黄明亮,看着林间渐渐升起蔓延的薄雾,悲伤逆流成河:我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到桑菲尔德呢?

    万籁俱静中,简骑在马背上,抬头望天,无措,仓惶,忧伤。

    这时候,一个粗重的声音,冲破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风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简还没来得及出声求助,就发现一匹黑马冲到了她面前,马背上的骑手发现了前方一人一马的存在大吃一惊,他紧紧勒住缰绳,受惊的黑马立起长嘶,伴随着一阵什么东西滑落的声音,一声“活见鬼”的叫喊和咔啦啦啦翻滚落地的声响,人和马都己倒地,在路当中光滑的薄冰层上爬不起来。

    一条黑白相间的大狗从后面窜上前来,看见主人处境困难,听见马在呻吟,便狂吠着,暮霭中的群山响起了回声。

    “闭嘴,派洛特!”骑手恼怒的喊了一声,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脚和腿,仿佛在试验一下它们是否安然无恙。显然什么部位十分疼痛,他骂骂咧咧、踉踉跄跄的向路边台阶走去。

    “实在抱歉,罗切斯特先生。”及时约束住坐骑而安然无恙的简翻身下马,一面哭笑不得的出声致歉,一面抚摸着派洛特的大脑袋。

    罗切斯特先生你真的太倒霉了……不管是简·爱还是简·班纳特,都能让你从马背上摔下来再把脚扭伤……

    “我开始期盼我们下一次偶遇了。”罗切斯特先生呻^吟着开口,他的声音很粗,又恼火又好笑,“以便检验我还能倒霉到什么程度。”

    简直觉的认定此刻不能惹他,于是毛遂自荐的靠近摔倒在冰面上的黑马梅斯洛,一个人吼马嘶、脚步杂踏和马蹄冲击的场面过去之后,被无辜殃及的梅斯洛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在气场全开的简面前低眉顺眼、乖乖听话。

    她将功赎罪的牵着梅斯洛走到躺着也中枪的罗切斯特先生旁边,比梅斯洛更加低眉顺眼、恭顺听话的说:“您还能骑上马吗,先生?”

    “我骨头没断。”他脸色铁青、表情阴沉的说,扶着简的肩头吃力的站起来,抓住马笼头跳上马鞍,随之露出了因戳伤痛处的扭曲表情。

    他放松紧咬的下唇,却没法让自己不咬牙切齿的说:“能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骑着马在是、林间漫游吗?你是不是准备跟你的同伴——小矮人小妖精们——会合,专门捉弄无辜的行人和旅客?”

    “矮人和妖精们几百年前就离开你的领地了,先生,这里既不够荒凉也不够狂野。”简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我刚从海村寄信回来,准备回桑菲尔德。”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面向桑菲尔德的相反方向?”罗切斯特先生愤怒的咆哮,派洛特也跟着叫起来,“闭嘴,派洛特!”

    等耳根清净下来后,简更加无辜的指着头顶墨蓝的天空,低眉顺眼的说:“天黑了,我迷路了。”

    “Shit!我竟然忘记了简·班纳特小姐是大名鼎鼎的路痴!真是名不虚传!”罗切斯特先生咬牙切齿的说,一排寒光闪闪的整齐牙齿,在抿成直线的嘴唇后面闪烁,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把她五马分尸似的。

    “在此之前,你已经见过我迷路三次了,罗切斯特先生。”

    “你……”他气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火冒三丈,“别废话了,赶快上马,跟我回家!”

    伤残的男主人一骑绝尘,家庭女教师在后面跟着努力缩小存在感。

    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大雾)长途(大雾)跋涉(大雾)后终于抵达桑菲尔德,整个老宅子乱成一团:不辞而别的罗切斯特先生再次不告而归,还把脚扭伤了。

    简回房梳理了头发——在策马狂奔时她成功顶上了一头鸡窝——下楼吃过晚饭后,收到了费尔法克斯太太代替传达的男主人的邀请——与其尊称为“邀请”,倒不如说是直截了当的命令。

    简耸了耸肩,对爱德华·受^虐狂·罗切斯特先生表示了深切的慰问和同情后,就接过蜡烛,向罗切斯特先生的休息室走去,在受伤男主人的无理取闹下搬着椅子坐到他身边——以至于难讨好、爱挑剔的罗切斯特先生不必转头就能看着她。

    壁炉中赤色的火焰噼啪作响,努力将红光撒向休息室每个角落的阴影里。一场罕见而趣味十足的场面正在上演:

    离壁炉远远的坐着一位老妇,她神态慈祥而专注,裙子上缀满了灰色的丝带和蕾丝边, 鼻子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手里、怀里满是纱线。她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手边放一支小蜡烛让她能看得清楚。 炉火旁,一条黑白相间的大狗趴着,虽然烦躁不安但还是竭尽全力安安静静的呆着。它注视着炉火橙色和红色的火焰,似乎被笔录中妖艳的火焰芭蕾吸引了。壁炉另一侧,坐着一位隐没在阴影中的中年男子,他的面容冷峻严厉,在跳跃的火光中几乎显得形状奇异;他黝黑、修长、有力的大手指尖相触,放在唇前;手肘支在巨大的深紫红色安乐椅上,脚下垫着坐垫。他长得完全不像是一部维多利亚时代小说的男主人公,完全不像,他看起来更加年长、更加阴郁、更加愤怒。他黑眼睛中的目光生动而锐利,为他的个性又增加了危险与深度。无疑,他心中中充满火焰和激情——这样的人既可能伤天害理,也可能功德无量。但如果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看起来却是无比固执的--严厉而苦涩。

    他像塑像一样坐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好像陷入了令人备受折磨的思想深处。显然他是无数被命运捉弄和伤害的一员。

    男人挥动着一张素描纸,唐突的开口说道:“据说这是你的大作,是这样吗,班纳特小姐?”

    “您说的完全正确。”简低垂着眼皮,目光透过睫毛看着他。

    “啊,又来了,这隐藏着攻击性的楚楚可怜的目光!这下意识把自己与臆想中的伤害隔绝开来的目光!”罗切斯特先生用一种奇异的咏叹调说,“既然前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就礼貌问题达成了愉快的共识,那么我也不必为了新来的你而改变我的习惯了。你瞧,你的速写实在是糟糕透顶——就像随便哪个英国女学生那样,或许比有些人强,但完全不值得称道,以后不要教阿黛勒绘画了。现在我需要检验一下你的其他才能。你会弹钢琴吗?”

    “会——当然了,只是会一点。”

    “意料之中的回答。那么到图书室去,带着你的蜡烛,让门开着,坐在钢琴面前,弹一支曲子。”

    简心情大好,谨遵吩咐的走开,在图书室那一架小巧的花梨木钢琴前坐下,弹奏了一支轻快活泼的小夜曲。

    “够了!”几分钟后,男主人忍无可忍的叫道,“你弹得还算过得去,我也清楚你今天心情不错,但并不代表我愿意从曲子中听到幸灾乐祸的意味!”

    糟糕,被拆穿了……

    简默默的合上钢琴,走了回来。

    罗切斯特先生不耐烦的敲打着扶手,屈尊降贵的说:“刚才我检查了阿黛勒的功课,发现她大有进步,她既不聪明也没有天赋,想必你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你的脚扭了,阿黛勒感冒躺在床上……到底是怎么检查功课的啊摔!

    简抿了抿嘴,包子馅儿里翻江倒海。她仗义执言的说:“对于教师来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每一个孩子都有不同寻常的闪光点值得我们去发掘。阿黛勒是最棒的,先生,请不要把她看做你的负担。”

    “负担?你选了一个最精准的单词!虽然我一年八千英镑的收入还不至于养活不起个把巴黎小妞儿。”

    一年八千英镑……嗯,收入水平介于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之间。

    罗切斯特先生继续用深沉而颇有些讥讽的口吻说:“大约十分钟之前,生病卧床的阿黛勒迫不及待的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粉红色丝绸小上衣,打开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喜悦,媚俗之气流动在她的血液里,融化在她的脑髓里,沉淀在她的骨髓里。‘Il faut que je I'essaie!’她嚷道,‘et a Iinstant meme!’于是她冲出了房间。她就像我送给她的瓷器、象牙和蜡制品,要不是费尔法克斯太太把她按回床上,她一定会再次进来,我知道我会看到什么——塞莉纳·瓦伦的缩影,当年帷幕开启,她出现在舞台上时的模样。”

    “爱美,追求美,欣赏美,难道是错吗,先生?”简不赞同的说,“我当然在赞同知识和智慧是高贵的——但并不比美丽高贵。智慧的头脑、深沉的思想的确值得赞叹和推崇,但端庄的脸庞、优雅的姿态也超级了不起的!美丽比智慧更加难得,通过后天的学习和教养,任何人都能拥有一般水准的智慧,可是美,美是造物的恩宠,美会激起感官和灵魂最深沉的喟叹和热忱,您为什么要贬低它呢?”

    “歪理邪说,信口开河!外在的美会很快消散,只有内在的美才是永恒的。当然,如果二者相结合的话就是相得益彰和天作之合,但我并没有从我那位可敬的法国情妇身上看到完美的融合。”

    “你是被女人骗了吗,罗切斯特先生?被女人欺骗了感情?”简一语道破天机。

    罗切斯特先生噎住了,一脸“你为什么要打断我抒情”的愤愤不平。他愤愤的抽了一口雪茄,吐出一个烟圈,带着讥讽笑容说:“你的洞察力很敏锐,班纳特小姐。塞莉纳·瓦伦所喜爱的事情,莫过于把英镑从我的英国口袋里骗走。”

    “但这并非阿黛勒的错,先生。”

    “难道要把这朵法国小花看做上帝对我的赐福?老天啊,班纳特小姐,你根本不明白我经历过什么!我收留它,养育它,多半是按照罗马天主教教义,用做一件好事来赎无数大大小小的罪孽。”他别过脸去,死死的盯着跳动的炉火,简发誓从那张变得像覆盖着冰层的花岗岩的面孔,因为回忆和痛苦而扭曲了。

    “是的,先生,我也不会假装理解,因为我不想高估自己的能力,也不愿低估他人的痛苦。”简的声音和目光都变得柔和了,仿佛化成实质的温暖的手,包裹着暖洋洋的春风,抚摸着男主人沟壑纵横的疲惫的心。

    “你愿意听我解释这一切,你愿意听我解释我的痛苦吗?”罗切斯特先生靠向安乐椅的椅背,黝黑的大手从扶手上垂下来,神经质的微微颤抖。

    “愿闻其详,先生。”

    罗切斯特先生没有急着开口,他转向身边的年轻女子,好像是今天晚上第一次正眼瞧她似的,口吻也不再生硬而十足权威。

    他告诉简——就像她早就从《简·爱》中读过的那样——阿黛勒是法国歌剧演员塞莉纳·瓦伦的女儿,他对这位歌剧演员,一度怀着所谓的“炽热激情”。而对这种恋情,塞莉纳宣称将以更加火热的爱慕来回报。

    “班纳特小姐,这位法国美女竟钟情于一个英国侏儒、我简直受宠若惊了,于是我把她安顿在城里的一间房子里,配备了一整套的仆役和马车,送给她开司米披肩、珠宝钻石和花边等等。总之,我像任何一个痴情者一样,开始按世俗的方式来毁灭自己。我似乎缺乏独创,不会踏出一条通向耻辱和毁灭的新路,而是傻乎乎地严格循着旧道,不离别人的足迹半步。我遭到了——我活该如此——所有别的痴情傻瓜一样的命运。”他停下来,指着茶几上的报纸说,“我以为塞莉纳与那些高级交际花是不同的,我以为她会像最近在《兰开夏郡先驱报》上的——你看报纸吗,班纳特小姐?最近有一部名为《茶花女》的小说在《先驱报》上连载,我以为塞莉纳是个玛格丽特式的高贵善良的风尘女郎。”

    简默默在心中为小仲马点三十二个赞。

    故事很简单,很俗套,在上流社会中司空见惯,却被罗切斯特先生讲的跌宕起伏狗血四溢,无非就是塞莉纳享受着他提供的物质生活,却与另一个男人享受更加亲密的……你懂的。

    “我喜欢今天这样的日子,喜欢铁灰色的天空,喜欢严寒中庄严肃穆的世界,喜欢桑菲尔德,喜欢它的古色古香,它的旷远幽静,它乌鸦栖息的老树和荆棘,它灰色的正面,它映出灰色苍穹的一排排黛色窗户。可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想到它就觉得厌恶,像躲避瘟疫滋生地一样避之不迭:就是现在我依然那么讨厌……离开这位背弃我的法国歌女后,我仍然没有放弃对爱情那幼稚的理想,我希望找到一个善良、纯粹、真诚的天使,却每每在女伯爵、女继承人和上流社会的名门淑媛的石榴裙下,碰的头破血流。我从她们艳媚的脸蛋上找不到谦逊和仁慈,从她们浅薄的心灵中看不到坦诚和高雅。”

    他咬着牙,默默无语。某种厌恶感抓住了他,把他攥在手心里,使他脸色铁青,让他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举步不前。

    罗切斯特先生抬起头来,他背对着炉火,却有火焰在他眼中燃烧。痛苦,羞愧,狂怒,焦躁,恶心,憎恶……无数难以分辨的负面情绪,在他扩大的瞳孔里里,进行着一场使他为之颤栗的搏斗。

    简沉默了。

    很多年前阅读的《简·爱》中的句子,一瞬间变得清晰:

    “出于贪婪,我父亲决心把他的财产合在一起,而不能容忍把它分割,留给我相当一部分。他决定一切都归我哥哥罗兰,然而也不忍心我这个儿子成为穷光蛋,还得通过一桩富有的婚事解决我的生计……”

    “不久之后他替我找了个伴侣。他有一个叫梅森先生的老相识,是西印度的种植园主和商人。他作了调查,肯定梅森先生家业很大。他发现梅森先生有一双儿女,还知道他能够也愿意给他的女儿三万英镑的财产,那已经足够了。我一离开大学就被送往牙买加,跟一个已经替我求了爱的新娘成婚……”

    “我的感官被刺激起来了,由于幼稚无知,没有经验,以为自己爱上了她。社交场中的愚蠢角逐、年轻人的好色、鲁莽和盲目,会使人什么糊里糊涂的蠢事都干得出来。她的亲戚们怂恿我;情敌们激怒我;她来勾引我。于是我还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婚事就定了……”

    “新娘的母亲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以为她死了。但蜜月一过,我便发现自己搞错了。她不过是疯了,被关在疯人院里。我妻子还有个弟弟,是个不会说话的白痴……我父亲和我哥哥罗兰对这些情况都知道,但他们只想到三万英镑,并且狼狈为奸坑害我……”

    “在这期间我的哥哥死了,四年之后我父亲相继去世。从此我够富有的了——同时又穷得可怕。我所见过的最粗俗、最肮脏、最下贱的属性同我联系在一起,被法律和社会称作我的一部分。而我开法通过任何法律程序加以摆脱,因为这时医生们发觉我的妻子疯了——她的放肆已经使发疯的种子提早成熟……”

    “我干了什么吗,简?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形踪不定的人。我上哪儿去了?我像沼泽地的精灵那样东游西荡,去了欧洲大陆,迂回曲折穿越了那里所有的国家。我打定主意找一个我可以爱她的出色聪明的女人,与我留在桑菲尔德的泼妇恰成对比——我应当被认为有爱和被爱的自由,在我看来这是绝对合理的。”

    “十年中我四处飘泊,先住在一个国家的首都,后来又到了另外一个。有时在圣·彼得堡,更多的时候在巴黎,偶尔在罗马、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因为身边有的是钱,又有祖辈的威名作通行证,我可选择自己的社交领域,没有哪个圈子会拒绝我。我寻找着我理想中的女人,在英国的女士中间,法国的伯爵夫人中间,意大利的signoras中间和德国的Grafinner中间。我找不到她……”

    这些句子是如此的清晰,就像他亲口说给她听的一样。

    在罗切斯特先生空前激烈、至关重要的交战中,简用一种飘忽不定的、几乎像是塞壬之歌的嗓音说:“需要我安慰你吗,罗切斯特先生?”

    他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僵硬的动了动脖子,似乎是轻微的点头。

    简无所畏惧的回视着他的目光。

    她说:“衣食足而知荣辱,罗切斯特先生,像你这样从未经历过为下一顿饭如何着落而冥思苦想的人,是不会理解衣食不足的时候,一切高尚的情操都会消失不见的。或者说,您从未试图去理解。”

    简顿了顿,把纤细洁白的手指压在花瓣般的双唇上,示意男主人不要急着打断她。她用平缓低沉的声调,像母亲给孩子讲睡前故事那样说:“如果不偷、不骗、不抢,下一顿饭就没有着落;如果不放弃曾经坚持的理想和道德,就要在衣衫褴褛的露宿街头;如果不让女儿钓一个金龟婿,负债累累的贵妇人们就要变卖家产沦落为洗衣女工;毫无贞洁观念的歌女舞女如果不依附于某个男人,就会被更多的男人垂涎和伤害……

    罗切斯特先生,你的道德标准定得太高了,难怪对这个世界失望,难怪觉得世界亏欠了你。”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在宇宙漫步,星空是他们最后的坟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因为饥饿而吃掉自己的孩子,或者跟别人把孩子换过来吃。相比之下,你这点婚姻和道德的苦恼,就像屎克郎找不到口味合适的粪球一样卑微。

    当然,星空漫步和屎壳郎找粪球神马的,她是不会对罗切斯特先生明言的。

    罗切斯特先生把头转开了,他不让简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人生在世几十年,‘想得多’和‘不知足’是一切本不该有的矛盾和苦恼的根源。”简的声调重新变得活泼欢快,“简而言之,以上的长篇大论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别矫情了罗切斯特先生,不想活了就去死,不想死就忍着。

    罗切斯特先生:“……”

    我历经千辛万苦,想寻找一个天使来拯救我,谁知道上帝给我派来了一个女巫!

    作者有话要说:酷爱来卖个萌~

    17号考试……求拯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