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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华帝夏侯仪自登基以来,在福寿殿摆如此的筵席,还是头一次。满朝文武偕同女眷前来,宫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好在魏公公这些年来训练的太监着实有素,马车有条不紊地行进,丝毫没有堵塞的迹象。
福寿殿为二层宫殿,第二层露天,可容纳上百人,福寿殿对面是二层戏楼,二者之间横着广场,此时两侧已坐满了乐师,只待皇帝一声令下,钟鼓齐鸣,琴瑟相和,歌舞便正式上场了。
皇家宴饮,座次自有规矩,倘若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座错了位置,啼笑皆非不说,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尤其是在崇华帝的眼皮子底下,到场官员列座,皆很慎重,没有逾矩之人。
秦牧眠的座位被安排在最靠近崇华帝的那一桌,同桌的是各诸侯国的世子,并上太子夏侯洵,一桌十人,秦牧眠恰坐在夏侯洵的身旁。
此次筵席,后宫妃嫔并无出席,陪同崇华帝而坐的,仅有两人,其中一人自然是夜贵妃,这间接昭告了天下,夜贵妃是接替凤位的不二人选,后宫妃嫔,心中再嫉妒,也只有干瞪眼心里怄气的份儿,恩宠不在自己身上,谁也奈何不得。而另一人,则是崇华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夏侯洵的一母所出的妹妹夏侯眉妩。
夏侯眉妩虽是小小公主,可她的名号早已在大瀛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在崇华帝四位公主中,夏侯眉妩最得宠爱,这宠爱,简直到了宠溺的地步。皇宫于她百无禁忌,她可以放肆其中,为所欲为,倘或当真闯了什么祸,崇华帝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眉儿难得活得随性,何苦要扼杀了她的天性?莫说是皇宫,就是拿整个大瀛来玩耍,我也给她。”
一句话震惊满朝文武,将大瀛的江山拿给一个女娃娃放肆,这还了得?
所有未娶妻室的年轻公子将这话暗暗记于心间,讨得了夏侯眉妩的欢心便是讨得了大瀛的半壁江山,芳心高高在上,他们要摘,摘到了,直上青云,摘不到,卑微一生。
然而,饶是被崇华帝娇宠着,不同于一般的皇亲国戚,夏侯眉妩没有半分公主的矫揉造作盛气凌人,反倒平易近人。她一袭红衣乖巧地坐在崇华帝身边,一双眼睛古灵精怪,好奇地打量着各国诸侯,目光在福寿殿扫来荡去,将一众王爷并世子看了个清楚,最后落在了南宫牧眠的身上,再不肯离去。
“父皇。”夏侯眉妩扯了扯崇华帝的衣袖:“那人就是黎国世子南宫牧眠么?”
“正是。”崇华帝点头:“只可惜是个病秧子,半分文韬武略也无。”
“我看不见得。”夏侯眉妩骄傲地扬起了头:“父皇未曾与他接触,怎知他胸中没有丘壑?便是身体羸弱有如何,我看这整个大殿中,身强力壮的人不在少数,却如皇叔一般,个个草包。黎国世子气质不凡,父皇莫要小看他。”
崇华帝忽然乐了:“眉儿,若让你皇叔听到你这样说他,不知该气成什么样子。”
“皇叔才不会生眉儿的气呢。”夏侯眉妩说着,眼睛却不住往秦牧眠身上瞟。
“怎么,你看上他了?”崇华帝皱眉:“他终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晓得哪日便撒手人寰了。”
夏侯眉妩撅撅嘴,昂起了头:“父皇,我要嫁他。”
“你说什么?”崇华帝惊问。
“我说,我要嫁他。”夏侯眉妩大声道。
与此同时,南宫牧眠的目光落在夏侯眉妩身上,继而微笑,冲她颇有涵养地点了点头。
夏侯眉妩顿时春心荡漾,也不管崇华帝的阻拦,端起酒杯离开座位,径直朝他走去。
“南宫世子,这杯酒,眉妩敬你。”
南宫牧眠愣住,满座宾客愣住,就连崇华帝和夜贵妃也愣住,夏侯眉妩却丝毫没有胆怯,坦然地直视着南宫牧眠,递上了酒杯。
南宫牧眠脸上的笑意更浓,恭敬接过:“多谢公主。“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
酒杯递还给夏侯眉妩时,夏侯眉妩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跑回了崇华帝身边,重又坐下。
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片刻之后,丝竹声又起,众宾客重又谈笑,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绿衣作为夜贵妃的贴身宫女,自是立在一旁服侍,自她随同夜贵妃一同走入大殿的时候,就有一道灼灼目光紧盯着她,那一道目光来自大殿右侧官员之席,属于将军连沧海。
连沧海做梦也想不到,夜贵妃身边新来的宫女,竟是绿衣。他与绿衣只见过三面,一次是在毓秀山中,绿衣是体弱的山林女子,一次是在京城的街上,绿衣是被他惊了车马的小姐,而这一次,绿衣摇身一变,竟成了夜贵妃的贴身宫女。三面之缘,绿衣带给连沧海的疑惑远多于惊喜,明知道绿衣身上带着重重谜团,连沧海却还是忍不住注意她,目光跟随她,心跟随她,这是连沧海第一次感觉的无能为力,征战沙场多年,即使身负重伤,他也没有感觉到无力,可是这个丫头,却让他清清楚楚感觉到了自己的软弱,他就这样任凭绿衣牵引着,丝毫不想反抗。
深深凝望着绿衣,连沧海忍不住脱口低吟:“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身旁一位大臣听到,慌忙推了推他:“连将军,你可是醉了,怎会念出这样一段诗,若让皇上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
连沧海这才回过神儿来,慌忙住了嘴,干咳两声,低声道:“多谢大人提醒。”
还好此时,众人皆已落座,皇帝一声令下,歌舞开始,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蹈吸引,没人再注意这里,连沧海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去,竟发现绿衣的目光好似在人群里搜索,过了半晌,落在了他这一桌上,二人目光对视,绿衣启唇微笑,冲连沧海点了点头。
连沧海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似是停滞了,他愣愣地朝绿衣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远远可以看见,绿衣面上似是现出一抹红晕,迅速转移了目光,再不看他。
连沧海的目光停留在绿衣身上时,秦牧眠的注意力则集中在苏离和穆天凰身上,二人表现得似是对歌舞很感兴趣,期间不时交谈两句,看上去,相谈甚欢。
第二场歌舞开始的时候,和秦牧眠预料到的一样,苏离悄悄离了席。
绿衣的目光投来,秦牧眠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去追,因为他知道,苏离定是到他的住处找长歌去了。
秦牧眠在等一场戏,一场由他和天机阁亲手安排的好戏。
这场好戏来得很快,福寿殿下的歌舞笙箫骤然停歇,四周烛火皆被熄灭,大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所有人开始惊慌,甚至还有魏公公的尖细嗓音在高喊:“护驾。”
护驾的侍卫还未赶到,却看见对面戏台上现出一缕幽光,有红色裙裾闪过淡光疏影,现出一张如花美眷。
周围亮起烛火,众人的心这才平复下来,原本已冲上大殿的侍卫在魏公公使了个眼色后又静静退了出去,夏侯仪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可他嘴角一丝微微抽啊动却被秦牧眠看了个清清楚楚。
秦牧眠轻笑了一声,身旁的夏侯洵注意到,欠身询问:“南宫世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那舞姬,竟能想出如此好主意,这大概是我见到过最美的舞蹈了。”
果然如他所言,戏台上的舞姬一对水袖舞得漂亮,行云流水间,将一众人等的心统统俘获,恍惚间,众人仿佛看到了冬日飞雪,红梅静放,一树树花枝争俏。忽而一阵春风拂过,惊得花枝乱颤,点点殷红点缀着万里冰河,却始终不如女子一双红唇来得美丽。
原来这位将水袖舞得出神入化的女子,竟是胭脂。
一曲舞毕,众人还沉浸在其中久久回味,胭脂已冲福寿殿盈盈一拜,笑道:“胭脂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夏侯仪心情甚好:“胭脂的舞乃是人间一绝,令朕回味无穷啊。”
“启禀皇上,方才这支舞,是献给大瀛江山的。”
崇华帝朗声笑道:“如此,朕替大瀛江山谢谢你。”
胭脂款款走下戏台,从宫女身边接过酒盏,从戏楼飞身落入福寿殿,望着崇华帝,脸上笑意盎然:“胭脂想敬皇上一杯酒,恭祝皇上找回传国玉玺。”
此话一出,四座皆叹,各诸侯王心中有各自的计较,原来鹿死谁手已早有了答案,崇华帝又是最后的赢家。
只有秦牧眠知道,这不过是崇华帝设的一场局,用胭脂来昭告天下,大瀛的江山仍是他稳坐的,谁也别想打皇位的主意。而他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去桃花峪万佛寺寻回百里长歌,稳操胜券。
一时间,恭贺声四起,都不过是虚情假意,崇华帝心知肚明,也乐得承受,接过魏公公传上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胭脂还想敬各位王爷一杯,因着各位王爷的辅佐,皇上才得以为万世开了太平。”
崇华帝点头默许,微一扬手,乐声再次响起,谈笑声渐浓,胭脂端着酒盏自夏侯洵起一一敬去,曼妙的身姿徜徉席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酒敬至端亲王处,端亲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似是微醺的眼皮略抬了抬,也不去接:“胭脂姑娘真是善解人意,替王兄解决了一桩难事。只是未免让本王失了些面子。”
他声音不大,似是耳语,除却他二人,无人能听见,胭脂笑笑,坐于他身侧,搂过他的脖子将酒杯送至他的口边:“如此,王爷可还觉得失了面子?”
这举动惹得周围窃窃私语,端亲王享了艳福,自然笑得惬意,将杯中酒饮尽,顺便摸了一下胭脂的纤纤玉手。
风流模样自是要做得足够,才不枉他这大瀛草包王爷的名号。
“皇上记住的,是王爷的好,王爷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