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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也看向衰颓日头:“谁当皇帝不是都一样么?只要天下太平,谁坐江山,没有区别。”
“没有区别?”秦牧眠转眼看着他,眼神冰冷:“崇华帝为人不仁,在景国为王时便涂炭生灵,作恶无数,积下了仇怨,如今他仗着自己势力最大,逼迫朝臣拥戴他为王,坐拥江山十年,天地所不容。百姓要的清明盛世他给不了,大瀛并不需要这样的皇帝,何况他没有传国玉玺,这位子本就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秦牧眠顿了顿,又道:“崇华帝生性多疑,登基后便派了宦官去各诸侯国监视,各国诸侯表面风光,实则与傀儡别无二致。长歌,你不知道这十年里日夜被人监视的滋味儿。”
长歌抱紧了双膝:“阿眠,我懂,我都懂,我懂你这十年里受的苦。”
黑暗遍洒而下,秦府里的灯笼被人一盏一盏点亮,暖晕飘渺,摇曳成风,浮光却没有蔓延到来仪阁,他二人静坐在黑暗里,冷眼旁观着前方的灯火盛世,心冷得没有了温度。
秦牧眠静静道:“歌儿,你可知花绍为何会跟着我?”
长歌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一直认为花绍就是应该跟着秦牧眠的,可是究其原因,她没有想过。和花绍朝夕相处,她早已忘记了,每个人都应该有过往,可是花绍的过往是什么?她不知道。
“花少爷他……阿眠,你想说什么?”
秦牧眠的眼眸总是一汪深潭,今夜更是浓稠,秦牧眠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足以令长歌窒息:“花绍爱的女子名叫合欢,被夏侯仪凌辱致死,花绍之所以活着,是为了替合欢报仇。”
心中一酸,长歌感觉到了悲伤随着黑暗一同蔓延。花少爷,那个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花少爷,说话尖酸刻薄却心怀柔肠的花少爷,对她严厉无情却又呵护备至的花少爷,长歌竟不知他心中怀有一段如此苦痛的过往。过去十年,他日日笑谈春风,原来那多情的眉眼之下,连笑容都是寂寞蚀骨的,可长歌却不懂。他日日枕着仇恨而眠,长歌却不懂。
“还有竹吟,他被夏侯仪囚禁在景国王宫里五年,他拼死逃了出来,忍辱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将夏侯仪手刃。”
竹吟,那个始终面无表情世事看淡的男子,那个在暗中默默保护了她十年的男子,那个比林中翠竹还要干净百倍的男子,长歌怎么也不相信他竟会被折磨得如此不堪。不该是这样的,如此肮脏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不该是这样的。
“这不公平。”长歌声音颤抖:“为善的受尽苦楚,作恶的却富贵荣华,哪里还有公道可言?”
秦牧眠将她抱住:“天地本不公,人世处处无情,可是我想还大瀛一个朗朗乾坤,盛世清平,你懂吗?”
长歌抬起头,隔着朦胧光亮看向他,秦牧眠的脸在光晕中氤氲而散,可他眼眸里的坚定却岿然不动:“长歌,我要夺下这座江山。”
他在长歌耳边柔声道:“长歌,我要夺下这座江山。”
如此温柔的言语,说的不是海誓山盟,而是蓬勃野心,而他却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天下原本就是握在他手中的。
长歌想起了她做的梦,秦牧眠站在九重天际,衣袂翩飞如仙,有人山呼万岁,地动山摇。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长歌笑了:“阿眠,只要是你想要的,便是江山,我也替你夺下来。”
“长歌……”
秦牧眠紧紧地搂住了她,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吻,缠绵而悠长,乱红胡乱落上他们的身体,却被唇间的炽热吹散。远处回廊深深,烛火重重,映着一个修长的红影,凄然如鬼魅。
待长歌睡着了,秦牧眠才离开来仪阁。沿着幽深回廊而走,却忽然被一个红影拦住了去路。
花绍一身酒气,懒懒地倚着廊柱,醉意很浓:“你不该告诉她的。”
秦牧眠皱眉看着他:“你喝醉了。”
花绍扯出一个疲倦的笑:“醉了,才能看见合欢。”
秦牧眠扶起他:“我送你回去休息。”
花绍一把甩开他:“你不该告诉长歌那些过往,她受不了。”
秦牧眠看着他:“做人要狠心,这是你教给她的。”
“你即使不说她也会对你死心塌地,她这十年里心心念念的全是你,你若让她死,她绝不会活,为什么还要让她的心雪上加霜?”
“我不过是让她更死心塌地些。”秦牧眠淡淡道。
花绍一把抓住秦牧眠的衣领,厉声问:“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秦牧眠冷冷地盯着他,二人僵持了良久,秦牧眠淡淡道:“我心里有她,可是她不及江山来得重要。”
花绍颓然松开了手,冷笑着,朝回廊更深的地方走去。
“别伤害她。”花绍轻声道。
“放心。”秦牧眠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绍沿着幽寂回廊走到来仪阁前,红衣被风吹得翩飞,黑暗中,犹如一缕厌弃人世的孤魂,落花重重,细密如雨,打在他的眉梢眼角,肩头袖口,缕缕幽香里,勾出的是孤寂,还有那隐藏了许久的不舍,一点一滴散落在风中,消弭了。
子时,无星,无月,天枢轩里无一丝灯火。
此时的秦牧眠已经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着白芷姻越来越像长歌,他越来越不能把握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还会用长歌来换江山吗?
他已经辜负了长歌,这次就让他弥补在白芷姻身上吧。
想到白芷姻刚才离去时的悲伤,秦牧眠决定去看看她。
门倒是虚掩着,秦牧眠只轻轻推了推,便大开,目光可触及的地方,只是闲置家具,旁侧并无那个娇美身影,想来应是在内室,他也不急,缓缓走去。
本想寻些烛火点上,却也奇怪,房内的蜡烛似是被尽数收了起来,想来是屋主不喜灯火,秦牧眠便作罢,于黑暗中小心行走。
绕过屏风,室内传来一阵兰花清香,是他喜欢的味道。床边坐着一抹孤影,斜斜靠在床柱上,静静的,并未因秦牧眠的闯入而有丝毫变化。空气中传来的呼吸声沉稳而均匀,秦牧眠觉得她似乎是睡着了。
伸手去碰她的肩头,想将她挪到床上好好躺下,谁知她却忽地睁开了眼睛,于黑暗中定定注视着他。
“芷姻。”秦牧眠唤她。
白芷姻的眼神有些迷蒙,看着面前的秦牧眠,头脑中却是他们夕阳余晖中于来仪阁门前台阶上并肩而立的画面,那时她很笃定地说要陪他一起去夺江山,却不知他早已在自己双亲尚在之时将她算计为了一枚棋子,只等她心甘情愿跳入他画好的牢笼。
“这花的香味,你喜欢吗?”白芷姻突兀地问。
“你知道我喜欢兰花?”秦牧眠的声音响在耳侧。
“这是兰芷堂的兰花。”白芷姻道。
如她所愿,秦牧眠搭在她肩上的手有了些许反应,不再那么平静。
“兰老头所种的兰花早就成了绝品,你如何求得的?”秦牧眠有些诧异。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白芷姻道:“是人便有弱点,当初夏侯眉妩为了替你求得兰芷堂的兰花,不是也为你放弃了一些珍贵的东西么?我不过效仿了她而已。”
秦牧眠成功被她激怒,慌忙查看她身上,白芷姻淡笑着挡住了他的手:“放心,我完好无损,我给兰老头的,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秦牧眠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
白芷姻道:“痴情的人只百里长歌一个便够了,我白芷姻绝不会做出如此痴傻的事情。”
秦牧眠在她身旁坐下,看着黑暗中她模糊不清的侧脸,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长歌,一如从前无数个他二人独处的深夜,长歌与他贴得那样近,近在咫尺,可如今,咫尺天涯。
想要弥补,却再没了机会。
白芷姻站起身,推开窗户,恰看到一轮满月从浮云深处探出头来,一段霁月风光。
秦牧眠走到她身后,看着月华之下纤细的身影,伸手掠过她及腰长发,将一个冰凉物什塞进了她的手中:“这个是给你的。”
白芷姻借着月光看去,是一枝白玉兰花簪,同她之前拥有的那一枝,一模一样。
几年过去,他哄人的手段,还真是一点也不见长呢。
白芷姻勾起一丝笑容:“看这雕工,像是出自润玉坊。”
“芷姻好眼力。”秦牧眠道:“今日见你一直盯着润玉坊出神,又总不见你在发上配以饰物,所以便让那儿的师傅雕了枝簪子给你。”
“替我戴上。”白芷姻向他邀请,眼神妩媚而动人。
秦牧眠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乖乖听命,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中。
“正巧,那盆兰花我本是要送你的,待会儿你走时,一并带去好了。”白芷姻望向高远的夜幕,对身后的秦牧眠道。
秦牧眠没有做声,手自她发间滑落,沿着她的面颊滑上她的脖子,白芷姻微微扬起了头,没有拒绝。
“你今夜叫我来此,只是为了送我一盆兰花么?”他的声音已及耳畔。
白芷姻闭上了眼睛:“你可是将长歌彻底忘记了?”
“没有。”秦牧眠如实回答:“但我知道,她是她,你是你,即便我总是将你看成了她,可我清清楚楚知道,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叫白芷姻,而歌儿却早已由我将其长埋土下,我一手铸就的错误,断了缘分。”
“我可以将这看做是喜新厌旧么?”白芷姻冷嘲热讽。
“随你怎么想都好,我只知道自歌儿死后,我的心空虚了许久,直到你出现在我的面前,这里才终于充盈了。”
他握着白芷姻的手放于自己的胸膛之上,那下面的跳动沉稳有力,带着他坚定的**,和势在必得的决心。
“你当知我的心早已给了雪楼。”白芷姻让自己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难以抉择。
“可现下你的心告诉我,它愿意给我。”秦牧眠倒是胸有成竹,倾身吻上了白芷姻的唇。
快要窒息的感觉让她觉得惊悸,曾几何时,秦牧眠的吻由绵长而转为了霸道,次次都像是要将她吞噬,这感觉令她无望。
白芷姻用力将他推开:“你不怕会后悔?”
秦牧眠将她重重搂入怀中,她挣扎,欲拒还迎,终成了他的俘虏。
只是演了一场戏罢了,她自愿成为他的俘虏,只为了将来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