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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次日,叶珣被再次派往昌州前线。
时局紧张,叶家打开地下防空工事,以备不时之需,在叶启楠的坚持下,雨英搬回到叶公馆,二姐及二姐夫也携带子女回来小住,家里孩子多了,一时间也热闹起来。
连日劳累的叶启楠身体每况愈下,军医束手无策,从电话里得知消息的女眷们慌作一团:“病了都不知道回家,他还当自己三十岁四十岁吗?”三太太掩着胸口垂泪。
“若是大少爷在家就好了。”五太太喃喃说,上个月,叶瑄的病情不断反复,便带全家去了香港一家疗养机构,叶珉听了,闷声不吭的坐在一旁。
“陈大夫对爹的病情最熟悉,怎么不去请他?”雨英问。
“陈大夫?”三太太道:“前天来过,说恐怕战事一起,家里老幼无人照顾,要告假回上海老家一趟。早知道就……”
“派人去上海请陈大夫回来,留下妥帖的人手照顾徐家。”卓铭瑄对梁管家道:“跟军医保持联系,前线缺少的药品和设备无论如何也要送过去,从上海回来后直接送陈大夫去昌州,越快越好,如果徐大夫要求什么,全都照办。”
卓铭瑄冷静的安排好一切。
雨英拉着她的手道:“新婚燕尔就要独守空居,委屈你了。”
卓铭瑄摇头浅笑,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有委屈也只对丈夫诉说。
夜幕降临,下了一场冷雨,卓铭瑄披了件风衣在后院的凉亭里呆坐,叶珣走后,她日日忧心,一闭眼就是连连噩梦,便格外喜欢晚睡,多是哄了华阳睡下,去小花园里闲坐一会,再回到台灯底下写写稿子。
雨声不大,却很连绵,像唱片机里的老歌,咿呀诉说各自的故事。
叶公馆规矩多,入夜后不得在室外随意乱走,卓铭瑄抬手看了眼手表,再过半小时便会有卫兵交接巡逻,一定会劝她回屋待着。不愿多事的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准备回房,却忽然听见雨声里夹杂异样的声音,微不可闻。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卓铭瑄打开电筒撑了伞,好奇的走入雨中。她跟随声音的来源,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南楼的外墙外。
住在叶家的几个月里,她感受到全家上下对小南楼的讳莫如深,她没有问过丈夫,也从未产生过如此强大的好奇心。
“嘀嘀……嘀……嘀嘀嘀……”
声音应和着雨的节奏,越发清晰。
竟是无线电发报的声音!卓铭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座看似荒废的小楼是一座隐秘的情报机构?
“司令的意思是让您回去……不光小楼里死了人,三少奶奶也不见了。”叶启楠派来的副官在新军办事处找到忙碌的叶珣,向他禀报家里发生了凶案。
“不见了?”叶珣急匆匆往办公室走:“什么叫不见了?”
疾步跟在身后的副官汇报说:“门房说三少奶奶并没有出门,可翻遍整个家里也找不到踪影。”
叶珣的脚步滞了一下,问:“司令的情绪怎么样?”
“今早看上去精神好些,早饭进了一碗白粥两个包子。晌午听说了这件事,也没显得恼怒,只把二少叫了去问话。”副官说。
叶珣烦躁的将手里厚厚的文件扔在办公桌上:“叫陈长官来,我们做一下交接。”
“吴妈被枪(和谐)杀,6.35口径的袖珍勃朗宁。彭……彭氏当时正躲在衣橱里,所以躲过一劫,但离奇的是案发同时,三少奶奶也失踪了。警察来查看过,小楼内除了主仆二人的脚印,就只有三少奶奶的。”
作战指挥部,叶司令的办公室里。听到卫兵的禀报,叶琨素来沉着冷静的脸上写满慌乱,更引得叶启楠的不满轻斥:“人好好的,慌什么。”
吴妈死了,叶琨陷入沉思,谁会去小楼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叶启楠把玩一支红蓝铅笔,问:“门没有上锁?”
叶琨有些木讷的点点头,他正在联系德国的医生,安排行程和办理手续都需要时间,担心彭瑗瑗在这段时间里突发急症,便将门从外面插住,没有锁,以便施救。
“过来。”叶启楠轻声说。
叶琨走过去,忽然迎面一脚飞来,踹的他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大腿上阵阵剧痛。他暗自庆幸,若不是父亲病着,这一脚非让他腿骨骨折不可。
“拍了。”叶启楠看着他军裤上明显的鞋印。
叶琨轻轻拍了几下,便疼的不轻。
“现在有什么打算?”叶启楠问。
“交代好手头上的事,尽快回去处理。”叶琨说。
“我让叶珣回去了。”叶启楠说。
“父亲……”
“你不放心他?”
“涉及卓铭瑄,我担心他会感情用事。”叶琨说。
叶琨显然抱有异议,却见叶启楠置若罔闻,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最近在筹钱?”
叶琨一愣,他为生母选好一套宅子,地段环境都不错,因为时局不好,价钱也不高。叶琨一向没有花钱的地方,因此也不爱存钱,每月的军饷和月例都交给了三太太,说句不怕人笑话的,就连请钱舒月吃饭看电影,都是三太太塞钱给他。从不知身上没钱是如此束手束脚,连一个安身之所都置办不起。
只见叶启楠转身打开抽屉,递给他一张支票,钱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座宅子的数目。
“父亲,这不……”叶家虽有“长者赐,不敢辞”的规矩,但在父亲这里,叶琨从小接受的多是“雷霆”,少有“雨露”,竟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何况这笔钱正是他急需要的。
叶启楠打断他:“拿去,终是你们兄弟几个的。”
叶琨小心收起支票,神色不自然道:“我会尽快还您。”
叶启楠疲惫的坐回椅子上,挥手令他退下,叶琨回身关门的时候,竟瞥见父亲脸上一抹苦笑之色,心中漾起一阵酸楚:父亲真的老了。
兄弟二人前后脚进的家门,叶琨回家时,叶珣已命卫队将小楼严密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许进出。吴妈的尸体横在二楼的楼梯口,胸口腹部各有一处枪伤,胸口处的一枪命中心脏而死,经过一番取证,短时间内进过小楼的的确只有卓铭瑄一个人。
叶珣看着一场夜雨过后留在地面上的泥脚印,却在尸体前忽然消失,心里焦急如焚:“卓铭瑄,你这个笨女人。”
“三少!”卫兵激动的跑来:“发现一套小型军用电台和一些东西。”
电台装在精致的柳条箱里,十分便携,叶珣却一眼认出,箱子里有铭瑄的风衣、手电,桌上搁着大半瓶白葡萄酒和一只酒杯,椅子上斜靠着雨伞。
“见鬼了。”副官嘟囔了一句,收到长官一记目光,立刻低头站好。
他命手下将电台送至北楼电讯处检验。
走近彭瑗瑗藏身的衣橱,墙角处有一晃眼的小物引起他的注意,蹲下身一看,竟是一枚戒指——父亲赠给他们的黑宝石婚戒。他捡起来,悄悄收入口袋。
叶琨在此时冲上二楼,守卫的士兵不敢阻拦二少,紧跟其后的跑上来,看向叶珣的目光十分为难,叶珣却没有责怪他们,挥手令他们退去。
只见叶琨片刻间冲进二楼卧房,搂住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瑗姐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叶珣刚欲开口,只见叶琨打横抱起了彭瑗瑗,往卧室门外走去,叶珣企图阻拦,竟被他一脚踹飞,摔在墙根下,捂着胸口缓了许久许久,叶琨已经红了眼睛,谁也不敢近身。
“二哥,你冷静些。”叶珣费力的爬起来,跟上他:“你带她去哪里?还有很多疑点需要问她。”
叶琨已经下了楼,将彭瑗瑗轻放在破了皮面露出海绵的皮沙发上。
“你问吧。”叶琨说。
“……”叶珣竟不知从何说起。
“问呀!”叶琨一声怒喝,惊得叶珣浑身一震。
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叶琨,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狼,露出锋利的牙齿和暴戾的天性。
“这位大……大娘。”叶珣讪讪的问:“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彭瑗瑗体弱筛糠,口中念念有词,却连不成句,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你知不知道,昨晚有人闯进来过?”叶珣问。
彭瑗瑗先是一愣,然后指着大门抱头尖叫起来。
叶琨抱住她,不停地拍哄安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方使她平静下来,冷声问叶珣:“问完了吗?”
叶珣捂了一下被震得嗡嗡乱响的耳膜,他想说没问完,但终究在叶琨的淫威下点了点头,放他们二人离开。隔着衣料捏了下口袋里的戒指,发泄般一拳捶在楼梯扶手上,命副官带卓铭瑄的照片去警察局,检查所有进出城的行人车辆,务必不能让歹人离开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