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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处处大炼钢铁。www.pinwenba.com那些个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小高炉炼出来的土钢,土铁,堆积成山。大跃进,共产风,越刮越烈。这时我已经在丹阳湖渔业大队上班。丹阳湖的鱼虾、水菜填饱了我的肚子。农民和城镇居民可没有我这么好的境遇了。母亲在程家庄生产队吃食堂。每餐喝的是一吹九条沟的稀粥。华亭招待所的食堂停了。因为购买不到米粮和菜蔬了。原来在招待所就餐的职工与干部都买个煤油炉自煮自吃了。城镇居民的粮食本有定量。每月按时发放粮票。59年不能按质供给,买的米是碎米,陈米,霉变的米。60年不仅不能按质供给也不能按量供给了。61年,难得见到米了,山芋、黄萝卜等代食品代替了大米。肉、蛋、糖等也是凭票购买,可在供销社和食品站难见其踪影。丁母手里攥着钱和一堆票证,却买不到吃的东西。
泰晴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拿着自制的探网去河沟里捞螺蛳、河蚌与小虾。去野地里寻野菜。最远跑到十几里地的青山。摘了山里红回家煮汤吃。那苦涩的汤汁,只有泰晴和洪容拧着眉毛喝。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晓媚吃多了黄萝卜恶心反胃,吐了。后来见到黄萝卜就反胃,就掉眼泪。怎么办呢?泰晴愁得要死。恨不得割自己的肉喂孩子。可她自己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那对迷人的酒窝竟也受不了这种日子,飞走了。
母亲捉到了只老鼠,扒了皮,蒸熟了,给晓媚送去,谎说是小鸡仔。晓媚香甜地吃了。后来母亲跟泰晴就疯狂地四处捉老鼠和癞蛤蟆,给丁家的三个孩子吃。我从丹阳湖带回来的一点银鱼干,母亲不舍得自己吃,也都送给了丁家。泰晴也一条小鱼都没吃。鱼干都进了丁太宝、丁太平和丁晓媚的肚子。
晓媚长得白净清秀,她遗传了泰晴的两个酒窝,人又活泼伶俐。李走非常喜欢晓媚。看到晓媚就笑眯眯地走过去,摸摸小丫头的头,从他的绿军装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两粒水果糖来。后来聪明饥饿的晓媚每天傍晚都候在李走家门口,一见李走就欢喜地蹦过去叫:“李伯伯好!”李走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来,或是两粒炒熟的黄豆。这让一直没生养的徐红霞心生妒意。她一见晓媚就横着眼叫她“小妖精”,叫她不要站在她家门口。丁母听到后,生气地把晓媚拉回家,打了晓媚的屁股,呵斥她再不许去李伯伯家门口。
可甜甜的香香的糖豆在晓媚小小的心里萦绕。糖果之于小孩,犹如美女之于光棍。一到傍晚时分,肚饿的晓媚就不断咽口水。糖豆在向她抛媚眼呢,小小的她岂能抵挡住糖豆的诱惑?不让站“李伯伯”门口,聪明的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想出了办法。她在几百米长的街道上来回跑,以期路遇下班的李走。这种路遇是常有的事。李走牵着晓媚的手,晓媚嘴里嚼着糖豆,两人父女般在街上溜达,这成了街上一景。李走和晓媚脸上都荡着喜悦。这种喜悦却如针芒扎着徐红霞的心。她发誓一定要生出个孩子来。她对李走说:“我一定要生个孩子出来。”李走说:“没孩子,我不怪你。周总理不也没孩子吗。他说全中国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我们像周总理学习,把华亭镇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我可没这么高的境界。我要去大城市医院瞧。”
“你想去哪?”
“上海、北京。我一定要生出个小孩子来。”
“现在是荒年啊。你看现在到处都饿肚子,哪个女人生出孩子了?等过了荒年再看吧。要不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不,要财自挣,要儿自生,我一定要为你生个亲骨肉。”
共产风刮过去了,“三年自然灾害”结束了。农业生产慢慢恢复了。吃饱饭的女人们也渐渐恢复了元气。下垂的子宫回到了原位。女人们又能下崽了。可徐红霞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偏方她也不知吃了多少。凡是听说有助于生孩子的法子她都试过了。她决定请假去大城市瞧她的不孕症。没出过远门的徐红霞要李走陪她去。可李走不同意。
这时四清运动开始了。李走陪着上面来的工作队在大官圩各乡镇各单位进行“四清”,清账目,清工分,清仓库,清财物。他忙得很。晚上也不回家。三个月徐红霞连李走的影子也没见到。好容易回来了,他倒头就睡,天没亮拿了点换季的衣服又急匆匆走了。徐红霞去上海、北京瞧病的愿望落了空。失落的徐红霞去找“余巧嘴”。她现在跟接生婆余巧嘴成了忘年交。她多么希望余巧嘴能给自己接次生啊。
余巧嘴四十多岁,在华亭镇一带给人接生。她自己生了六个儿子。有四个是自己给自己接的生。徐巧嘴是个能干的女人。村里的人对她的评价是“拳头、巴掌、嘴”。她身强体壮干活是把好手,嘴也特会说,哄起人来能把死人哄活,活人哄死。她的信条是“哄死人不偿命,但人要犯我,我绝不手软”。她的男人是个半截子木匠。三年学徒,他因为家里穷,学了一年半,未出师就回家做田了。他只能干些装挖锹柄、锄头柄之类的上不了台面的木工零活。干完了活,人家请他喝顿酒完事。余巧嘴跟半截子木匠生了六个儿子,半大小子吃坏老子,家里六个儿子,常常为了抢一碗饭而狼烟四起。徐巧嘴为了填饱这六个“狼崽”的肚子,大着胆子给人接生。她接生不要钱,能说会道,态度又好,随产妇家给米、给油、给几个鸡蛋都行。所以她接生的营生越做越红火,,临近的乡镇人家不惜多跑路也请她去接生。
求子心切的徐红霞常跑到余巧嘴家,问她生孩子的诀窍。余巧嘴被多子所累,她倒羡慕徐红霞无子一身轻。她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她夸徐红霞苦尽甘来,命会越来越好。她迎合徐红霞,瞎编了许多得子的诀窍与偏方。她给人接生,留下胎盘,原先她炖着给家人吃,现在送给徐红霞。她说胎衣是极好的补品,有助于妇女怀孕。紫不紫红不红,血渍渍的一股腥气的胎盘,徐红霞一见就恶心,可为了生个孩子,她咬牙煮了,发狠吞吃了。她把胎盘当中药吃了。每次余巧嘴送她一副胎盘,她就送给余巧嘴一瓶白酒。余巧嘴曾对徐红霞说:如果她能点土成米,点水成酒就好了。那她就是世上最快活的女人了。余巧嘴的男人最喜白酒了,见了白酒那是馋猫见了鱼腥,饿狗见了肉骨头一般,见了就流口水。可家贫不能常得。余巧嘴的男人喝了白酒就眉开眼笑,对余巧嘴百依百顺,余巧嘴叫他做啥他都干,叫他给她洗脚他也乐意,叫他舔她的脚趾头也不在话下。
徐红霞到了余巧嘴家,这天余巧嘴正好接完生,她一见徐红霞就笑眯眯地拿出一个荷叶包来。徐红霞一闻就知道是胎盘,她对余巧嘴说:“唉,胎盘我也吃了不少了。什么法子都用了,为什么还怀不上啊?难道真是我命里无子?”余巧嘴说:“还有一个法子你没用。”
“什么法子?”
“押子。”
“押子?”徐红霞疑惑地问。余巧嘴点点头:“这事我见得多了。有的人十几年怀不上,从人家那抱上一个孩子就怀上了。有的人非得押子不可。得借别家的子孙气来旺自家的子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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