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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甲自带了他的“投名状”,也就是那在崔雅指点之下,拼凑“剽窃”赵世卿观点的锦绣文章,去找了那位御史台的张大人。
当然,张大人一看这文,以他淫浸官场多年的政治眼光,立刻就清楚意识到,此文必然在京中产生轰动性的效果。
文是好文,人又如何呢?
张大人再查了一下李甲的履历,便满意了:世代书香世家,父亲是从二品一省布政司----OK,背景调查通过。
实际上,这废不废税务的争执,根子上,就是大明朝读书人和皇帝之间的拉锯。
对于明朝的文官集团而言,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着他们身后更多群众的利益---当然这群众二字,指代的并不是这大明朝末期,生活在困苦之中的广大劳苦群众,而是乡绅地主之流。
明朝优待读书人,所以不管是田地还是商铺,但凡只要挂靠在读书人的名目底下,便不必交税。而皇帝的这个税务政策,实际上,就是变相的商业税,相当于狠狠一刀砍在了这些“明朝有钱人”们的身上。
在国库极度空虚的情况下,明神宗也是无奈,才会在明知会得罪这些所谓的文人们的情况下,这才派了他的亲信出去,做这个“侩子手”,背着骂名,在文官集团们的身上割肉的。
所以李甲所写的这个陈情,实际上也就是广大文官集团们的呐喊,幸得他的背景“清白”,这些御史们,才敢放心的让他去做这条“第一个冲上去”咬人的狗。
李甲尚且不知内情。只以为这位张大人对他和颜悦色,是看好他。这张大人笑哈哈的拍拍他的肩膀谆谆教诲,是真的想收他做学生,对他的前途有所期待,居然还在那儿高兴呢。
末了高兴了半天,好不容易终于是想起来,去了崔雅那边,给她报了信。
崔雅收了信,方才满意放心。她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记得她的“功劳”,她所要知道的,就是他的确却上交了这封陈情表就足够了。
***
李甲堕入崔雅网中,这表一交,基本上他的宦途也就到头了。连带着,连他爹的未来也会被带累。
当然,李甲会得到他想要的名望和尊重,但那些……和实实在在的权利比起来,屁都不是。
孰重孰轻,孰好孰坏,得失成败,就见仁见智了。
崔雅之所以这么细细谋划了整个大势,就是因为在大势之下,只需要借力微微推一把手,那巨大的车轮,就会以一种疯狂的力量,把底下的蝼蚁碾的粉碎。
而在这个时代,皇权之下,所有人,都是蝼蚁。
没什么比“皇帝的仇视”debeff更好用的负面加持了,这也是她为什么要选择巧妙的引领李甲步入这个陷阱的原因。
李甲将终生不能出仕,而且他回到家里还要被家人唾骂痛恨,这种感觉,应该很有意思吧?
若是再加上日后他家中沦落,那太监赶去落井下石,那么李甲所受的报应,应该足够达成,最低要求的第三个任务的所需了吧?
崔雅这么想着,漫不经心的轻轻敲了敲桌子:她差不多还有将近两周的时间,三号任务如今已经达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一号赎身任务,和二号的脱离李甲魔爪任务。
而这两个任务,却要改变主战场了---如果说前期她需要攻克的是李甲的心思的话,那么这两周,她怕是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杜十娘身上才行。
短短两周要让杜十娘改变心意……还真是……很有挑战性的任务啊!
不过,有挑战性的任务,才有意义,不是么?
要改变杜十娘的心意,就必须要要从根子上下手。
这个女人,之所以会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李甲身上,是因为她深深相信李甲对她的承诺。
不管是枕畔的絮语,还是梦回酒醒时的誓言,男人发誓赌咒,她便真的信以为真了。
再加上李甲的家室不在京中,他又时时前来杜妈妈院子里,与她同衣同食,起居用度宛如夫妻。
这种假象,是导致杜十娘将一切感情美好化的原因。
想要让她幡然醒悟,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杜十娘看明白---他们的感情,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本之水。
再有,还需要让她看明白的,是李甲这个人的本质。
而要让杜十娘看明白这点,她并不需要自己出手,有一个女人,比她更有资格,也比她更合适。
崔雅想到这里,忽然扬声喊了门口伺候她的小丫头进来:“下一期的邸抄什么时候到了,你尽快给我送一份过来。”
下一期的邸抄上,应该就会有李甲的那份奏章了吧?
也不知道他那位温良贤惠的妻子,知道他在京中做下了这等大事,会是什么反应呢?
崔雅扬了扬眉,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
李甲的奏章,没多久果然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原本按照常理来说,他这样一个小小监生的奏章想要送上龙案,完全是无稽之谈。
但奈何,朝中的那些大佬们都是读书人,各自名下都挂靠着千顷良田,在这个税务的事情上头,他们都是被损害了利益的受害者。
所以,在这些人统一了战线的情况下,这封奏章,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万历的案上。
万历阅毕大怒。
据说,当夜久不上朝的万历,竟然将寝宫里的陈设砸的稀烂!
之所以没有当即就发作他,不过是因为那位主管税监的公公,在旁边进了些劝谏之言。
圣心震怒!
但饶是如此,在国子监里,在清流之中,李甲一战成名!
到处都是吹捧他的人,到处都是夸奖他勇气的书生。
不但如此,朝中还有一两位大佬,也找了他去饮酒作乐,李甲一下子自我膨胀的厉害,以为自己真的……从此仕途坦荡了。
但他的美梦,很快就被家中由他父亲寄来的信件所打破。
李布政司,在信里头直直把李甲骂了个狗血淋头,非但如此,他还说的很是严厉:孺子坏我大事,若再不返家,老子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李甲惶惑:我做的不都是扬名天下的大好事么,父亲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但随着这封信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结发妻子和家中的大管家。
李甲的发妻,乃是致仕阁老的女儿,她本来就是家中嫡女,但性格并不骄纵,相反的,略显柔弱,处事一直都是贤良淑德,所以,李甲虽不爱她也不怕她,但行事一般还是会给她留几分颜面的。
如今瞧着妻子也上了京,李甲虽不太高兴,但一时,便不得不稍稍收敛了几分。
他妻子却实在是个外圆内方的厉害人物,一到京中,第一件事,便先是去拜访了她父亲当年的那些好友们的家眷。
待得饮宴已毕,接风洗尘之后,她就已经对京中形式,有了足够的了解---这会儿,不再只是限于邸抄上的内容了,而是还要加上,那些流言蜚语,以及更多具体的信息。
也就是这个时候,这位韩氏,知道了有关杜十娘和李甲的那些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