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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月,战火烽烟。
三足鼎立的格局瞬间打破,戚保的大军一路向京城推进,他连连攻克凉州官道至北的十数座城池要塞,广屯粮,募新兵,一路势如破竹,胜报告捷,一口气逼近了京畿脚下。
将躲在京城的十万勤王师围困在城中。
十万兵马中真正的鲜卑人占了不到四成,即便占了,他们早不是当年金戈铁马,风发意气的剽悍将士了。
纸醉金迷,享乐安泰的生活肥胖了他们的身躯,啃噬了他们的胆气,为了身后的金银美女,他们变得惜命胆怯,再无从前赤脚不怕穿鞋的峥嵘杀气。
无论文官武将,他们在朝议中踯躅不前,畏首畏尾,议和声响成了一片——他们还对父子的血缘天性抱着期望,希冀着戚氏父子能化干戈为玉帛,和谈解决。
戚保扬言清君侧,复立前废太子拓跋骞为帝,大不了朝廷退一步,应允了他便是,反正拓跋骞当皇帝,名正言顺,也好过那个没断奶的皇帝娃娃。
如此一来,即使京城外杀声一片,百姓喋血被难,被战火牵连着流离失所,京城的鲜卑贵族依旧歌舞放纵,富贵生活。
内忧外患,往往是一个政权更替之前,齐齐爆发出的险境。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党派林立,异声相对。
原本臣服戚无邪的势力,此刻还是蠢蠢欲动,他们有些是马嵩旧部,因为新朝伊始,戚无邪的大肆杀伐,无奈低了头,降职贬官,或是流放苦寒之地,当些无关痛痒的不入流小官吏。
可渐渐的,戚无邪的雷厉风行,火眼晶晶开始失效了,加之戚保大军来袭,带了旧主拓跋骞再立为王的消息,倒戈起势几乎一夜之间在京城中崛起。
曾经的旧部调了回来,各处城门楼也安插了心腹将领,势力一层层的渗透,像蜘蛛网般牵丝挂缕,密布层层。
制衡一瞬间被打破,无数奏折像雪花一般,飘向了“戚无邪”的龙案之上。
*
浮屠园中,忙于繁琐政务的东方宪,重新从东厂住进了宫中的浮屠园。
不仅为了中央控权,捭阖全局,也是为了保护宫中的小皇帝,此刻他的性命也成了左右棋局的分量棋子。
若是小皇帝暴毙而亡,那么京城就再也没有守下去的必要,不如大开城门,迎接戚保入城,登基为帝,名正言顺。
那么,所有努力将毁之一炬,曾经毁去的一切也再没有了意义。
几近夜色,铅云低垂。
歇山屋檩上的高脊兽吻,隐灰蒙蒙的阴影之中,红墙黄瓦,雕栏玉砌,被阴霾漆上了层黑色的浮光。
唯一的亮色是浮屠园半池亭里的光,羊角宫灯散着悠悠烛光,送出一片暖意光明。
姜檀心换下了轻便防身的甲衣,重新穿上了她素来最喜的水绿色襦裙,裙裾轻盈,缎面丝柔,虽不及地显得婉转婀娜,但这般剪裁却恰好衬出她的三分俏皮,三分灵动。
手无枷锁,脚无镣铐,可她却三餐服用汤剂,致使浑身无力,怕是连拔刀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由宫娥搀着,她从幽困的房间步出,向浮屠园里的半池亭走去。
这是她被掳后,第一次去见东方宪。
脚步发虚,等她勉强走到半池亭,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扶着池上玉雕栏,她抬眸看去,见他仍是一身戚无邪的装扮,眉头深锁坐在亭中的低案之后,让一摞摞的奏本压得喘不过气来。
五味交杂,心头的火早在这几天彻底消磨完毕,本以为她会恨得牙痒痒,再见面,不是破口大骂,便是抽上前狠狠揍他一拳。
可十多天的幽禁,她发了脾气,也撩了狠话,甚至将房间里的东西统统砸了,这个混蛋就是不肯见她一面。
一日日消磨,寂寞从宫墙中的缝隙中渗透,无力从骨子里偷偷钻出,它们交融成了妥协,让她对自己妥协,对现实妥协。
她开始吃东西,吃那些搀着药剂的饭菜,即便浑身软糯无力,她也不会为了和一个混蛋置气,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对小五、叶空,军队、乃至是对戚无邪三日之约的担忧和心急,她也渐渐按捺了浮躁的心……
因为姜檀心知道, 只有她彻底安静,她才有见到东方宪的机会,亲口问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阴雨欲下,风势已起,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咽下口中的苦涩,姜檀心抚着雕栏,一点点往亭子挪去,站在了东方宪的桌前,她咚得一声,将手按在了桌案上——
东方宪揉了揉眉心,袖袍一舒,不着痕迹掩了奏折所云,他抬起眼眸,看向姜檀心,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旧处住得可还习惯?本座知晓你曾住过些许日子,连摆件也不许别人挪动,浮屠园是老样子,一切都未曾改变”
嘲讽充溢眼眸,姜檀心冷笑一声,凄苦之意凝在嘴角:
“你错了,若是他,他绝不会这样说,他会说:住的习惯?估计是,那些俗不可耐的摆件装饰,也只有你会喜欢,本座不屑动手,本想着一把火烧了了事,到方便一些”
“……你便喜欢这样?毒舌,傲气?”
抿着凉薄笑意,姜檀心撑着自己直起了身,半抱手臂冷言道:“不喜欢,口舌还击,说不过他的时候,我巴不得一口咬死他,可那又如何?我便就是爱他,他的好他的坏,因为他是戚无邪,所以我爱他的一切”
“……”
东方宪本以为会痛,可真正话到耳边,心上的知觉早已麻木,本是早已知晓明白的事,却因为逃避,成了不可自拔的执念。
她从不肯欺骗自己,安抚他的心碎,他又如何自欺欺人,说服他自己,她只爱戚无邪的俊美皮囊,爱戚无邪的权柄江山?
“你说让我不叫你狐狸,不叫你东方宪,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一个影子?还是一个怪物?因为我,心生妒恨,心生抱怨,我从不觉得那样做是错的,爱本没有对错,真正错的是每一个人的选择”
东方宪瞳孔一缩,嗤笑从喉头溢出,眸色翻滚着漆黑的流光。
选择?
这就是他急于证明的东西,同样的拒绝,夷则选择了放下一切,重获自由,而他选择拥有一切,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不着急,也不介意她心里住着别人,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一袖掸落桌案上所有奏本,他抄手一揽,将人揽在了过来按在了桌案之上。
咚得一声,是脊背和桌案的碰撞声,姜檀心秀眉一皱,只觉天旋地转,已被他的臂肘按在了桌案之上。
她感觉狐狸的手探上了她腰际的束封,一阵惊慌从心头升起,杏眸圆睁,她狠狠盯着东方宪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如以往威胁师哥时那边神色,只是此时此景,更带上几分委屈和心伤。
“你敢!”
“……”
他游走的手并没有停止,她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心目中的东方宪,即便她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了他的爱慕,甚至今日他走到了这么一步,但她从不相信他会真正伤害她,对她做……做那样的事。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充斥在彼此之间,她无力反抗的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
东方宪将头埋在了她的肩颈中,嗅着他魂牵梦绕的发肤清香,他感受她的慌张和畏惧,掌中的放肆也停在了她的腰间。
喘息渐平,姜檀心绷直的身躯一点点松懈了下来,憋着良久的一口气舒缓了些,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她身上的这一个人动静皆无,像是昏睡过去一般。
渐渐地,她感受着他呼在皮肤上的气息,从炙热到温凉,从急促到平缓,胸膛起伏,他……像是睡着了?
这方亭中就只有他和她,有了这样的认知,到叫她惊慌过后,有些哭笑不得。
难不成要这样一直等他睡醒?
竟然……这样,都能睡着?
也是,事情繁多,大战在即,听宫娥私下谈论,说他已经三天没有闭目阖眼了。
暗叹一声……
百无聊赖中,姜檀心扭转她有些僵直的脖子,眼光瞟到了被他扫到桌案下头的奏本上——
赫然血水映入眼帘之中,百官联名上书,要求废帝议和,为了京城免遭血洗杀伐,生灵涂炭,废幼帝,迎旧主,以和为贵,挽回大殷朝龙腾气数!
姜檀心诧异不已,不过十日,戚保大军竟然已经围困京城了?
不知叶空和小五下落何处,她忧心再起,再不惊扰身上的东方宪的前提下,她抄手翻了翻地上的明黄题本,搜索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她看到了凉州土司衙门出兵陇西,趁着戚保围困京城之时,欲断其后路,抄起老窝。
她看到割据长江以南的拓跋湛,从蜀地迂回北上,以打着勤王的旗子说是入京勤王,可却渠道川地,且不说路程更遥远,山川更险阻,光是时日便耗费不起。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必他也堪为操盘博弈手,冲着陇西而去!
她看到了密报,戚保大军的长线运粮道已被人截断,除了抢掠平武城之外,便再无来源,所以,若不尽快和谈,大战一触即发,戚保已经等不及了!
……
一目十行,将这十天的心忧如焚尽数解惑,可她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叶空呢?自己招募的军队呢?
他们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