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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友并不知戚保内心的狂涌心潮,只是似懂非懂的遵从将令,抱拳道:
“是!”
一声尖锐的钹声快频率响起,晓谕军营,三声擂鼓之后,意味着全军集结,收营拔寨,待整装完毕后,戚保立即率大军向凉州城出发。
大军骑兵先行,轻骑一路策马扬沙,踏过蜿蜒泥道,率先从狐狸沟推进战线。
旌旗招展,中军紧随其后,印有“戚”字的军队大纛护旗车上,战鼓擂动,号令兵捶击着行军的鼓点,警示告知后头的军队,以此转达戚保将令。
中军是一路小跑的步兵,寒光重甲,高靴执盾一向是西陇步兵的特点。
他们身高体健,膂力强劲,虽不像骑兵灵活机动,但却真正适合攻城战的兵种,重甲护身扶云梯攻城,射手弓兵隐蔽其后,再为他们掩护出一条冲杀的血路。
攻城不似两军交锋,有天时地利的局限,有战术诡计的运筹帷幄,相比之下,它更加耗竭是一场偏向持久的硬仗。
既然比得是持久,那么人心便是第一位的。
三军之首不用身先士卒,用自己的血肉铸就兵卒攀上城池的云梯,但他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也更加难。三军之气盛,才能攻克城池,但这此消彼长的士气,受太多外力的制约和影响。
首当其中便是两样东西,斗志昂然和后顾无忧。
战鼓助势,言语激励,许之以赫赫军功,劳之以无尽金银,这是进;粮米充足,援军将至,敌困守无粮坐以待毙,我粮米无绝扩日持久,这是退。
如此,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激进士气,士卒攻城时才会有真正豁出命来放手一搏的峥嵘决绝。
为将之道,便在掌控军士之气上,弱则盈补,骄则收敛。戚保深谙其中之道,所以面对凉州城那帮虾兵蟹将,只知贪渎自肥的食禄蠹虫,这凉州城,他戚保早视之为掌中之物!
可如今,竟有一人攻城,将他心中素来信奉的纸上兵法,实践真言统统付之一炬!
什么上兵伐谋,诛心诡策,什么士气如云,三振不竭,所有的纵横捭阖,挥手间的排兵布阵,在一个人面前都成了空谈!
无竭……无竭,传说至斯,真相至此,他开眼了,懂得了,却让嫉妒忿恨之心彻底烧红了眼角。
戚保并不傻,他清楚自己大军在后扎营,斥候密探又隐蔽在凉州官道上,若有这样一辆马车经过,他不可能一丝消息也没有,除非这马车走得是山麓小道,从北祁山方向而来!山
而且,山麓绕过土司衙门的后宅山林,这件事加之之前三万兵卒开荒掘土之事,戚保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叶家自立为假,帮衬着京城戚无邪看护无竭才是真!
本以为马渊献因镇墓首而失手,才导致一路进山掘坟的队伍全军覆没,却没想到原来无竭已落入他人之手,戚无邪连制造“阴兵”的校场也建起来了……
而这个校场恰恰又在土司衙门。
早闻叶骄阳在世时,土司衙门蛮狠跋扈归咎一码,可军务上是安守本分的,绝不敢僭越一兵一卒,至此一个女人到来后,叶骄阳身死末路,主权旁落,矿产、水烟、木材八方进财,甚至和崇云昌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一连串的巧合,便是必然,一个女人的名字蓦然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如鲠在喉,如刺在眼。
姜檀心!
戚保不禁感叹,这个女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竟不惜屠戮同袍子民,一人夺城演出这一场戏来,再将夺城的黑锅扣在他的脑袋上,让朝廷有了理由檄文出兵,广收民心之下再抢占先机。
不得不说,好计谋。
可惜,他戚保并不是好糊弄的,既然凉州城陷落了,那么他戚保就从了这一个顺水人情,一人攻城?呵,笑话……
他不在乎这一座城池的得失,只是那无竭哪儿也不能去,不能去京城,不得交到戚无邪的手中,它是他的,一开始是,永远都是!
振臂一挥,脸色阴沉,眸色中是掠夺者的霍霍峥嵘,戚保勒紧马缰,夹紧马腹,以高傲地姿态眺望远处。
看着那座巍峨城楼隐隐浮现一层阴沉的轮廓,他的心头如坠巨石,连呼吸也变得压抑了起来……
队伍蜿蜒行军,从狐狸沟中向直通凉州城的官道而去。
视线旋转,高下判别。
地上一条黑压压的队伍如蛇游弋,高处断崖土堠之上,另有一抹艳色遗世独立。
松针翠盖,黄土陇沙,苍穹昼光投下明辉辉的日光,穿透了林间消褪不散的雾霭,落在了戚无邪的肩头,让艳红极尽妖魅,让苍莽天地为之黯然失色。
长身玉立,狂狷邪魅浑然天成,他骨手轻抬,捻上了鬓角一缕墨发,缠绕把玩在莹莹指尖之上,轻揽婆娑,深遮风霜。
佛祖拈花一笑间,能顿悟阎浮,通晓众生,他指尖布局中,亦能字字落盘,股掌之中。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发丝,一直捋到了发梢,微微刺痒从指腹中缓缓溜走,恰如他赠给戚保的一场“绝命之邀”。
逆风而立,衣袂飘决,他目送戚保的队伍奔赴凉州,他也相信这个时候,那只小狐狸怕是已经榨干了凉州的军粮骨血,带着新募佣的军旅士卒,一路向高望打去了。
戚保得到的,不若一座空城。
……
“军师,徐将军来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声音响起。
戚无邪并未扭身,只是眼风邪睨一扫,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笑意,他负手而后,等待着徐荣的膝盖在砂土上撞出一声骨脆声,方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向他。
“徐将军……日上三竿,校场里本座寻不见你,怕是你今日劳累,贪睡误了时辰,睁只眼闭只眼倒了罢了,可惜……”
风轻云淡的抛掷,字字像一柄轻薄却锋利的刀片,轻轻刮挠在徐荣的心上。
大汉肉糙皮薄,这般让人捆绑着按在地上,屈膝而跪,更是折辱男儿气概。他上跪天地神佛,下跪君王父母,即便是一军主将,也是点膝抱拳,从未有这般双膝及地过。
何况……还是面对这么一个举止诡谲,姿容绰约的妖邪男人。
一面瞧不起比女人更好看的男人,一面又惧怕他不动如山,窥破不透的邪气,所以徐荣此刻虽然怒火中烧,对这位所谓的军师嗤之以鼻,可他并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对视的气势也消散俱无。
“叶将军命属下前往蟒山执行军令,属下奉命行事,未有成果却被军师派人截回,并不知错在何处”
扭头抬首,背脊绷得直直地,他说的确是事实,却仍是有些心虚的。
上方一声轻笑悠悠飘下,带着似有若无的轻嘲,落在了徐荣的发顶,须臾,燃成了一缕凉薄的冷香:
“本座何时说了将军做错了?蟒山罢了,狍子麋鹿,闲暇时行围狩猎确是不错,可不是当下,徐将军可否先收收心?”
“……”
这下轮到徐荣吃惊了,他愣怔着抬头,望进戚无邪似笑非笑的眼眸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蒙了神儿了。
往蟒山堵截戚保粮道,不是军师下给叶将军的将令?怎么,竟没有这件事……?
不对,戚保的运粮队走得的的确确就是蟒山这条道儿,他半夜赶至,俯卧土堠之上,凭着自己一双练出来的敏锐听觉,他几乎可以听见一里外的稀疏杂乱,但步步沉重的马蹄声——
这不是衔枚疾走的行军队伍,定是从陇西运往前线的的辎重粮草。
可就是这个要紧的当口,军事派来的人传来了鸣锣收兵的命令,还五花大绑将他一路捆了过来,错失这么好的机会,实在不该!
见徐荣一副懊恼疑惑的脸色,戚无邪喟叹一声,眉心攒起小丘,他手肘支在膝上,半蹲下身,平时着徐荣,轻声道:
“何必生气呢……你若真的想去,十五日之后,如何?”
“我……”
徐荣方要开口说话,便被戚无邪再度打断。
戚无邪目露不悦,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他的面前摇了摇,用略微惋惜的口吻操纵薄唇:
“什么都不比多说,回去吧……校场的士卒等候多时了,叶宣慰使不在的这几日,有劳将军了”
此话一落,钳制在徐荣身上的手瞬间松了劲,可他的膝盖像是粘地上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疑惑想灭顶的潮水涌来,诡异的森冷从脊背上一寸寸窜起,待他再抬眸看向眼前之人时,发现他已然掠身远去。
步子平缓,衣袂翻飞,一股藐视天地的绝傲顺着张扬的发丝,淋漓尽致。
*
凉州城,一座空城。
城门大敞,残叶凋零。
城墙头的尸体已然被拖走,可顺延而下的血流并未清刷完全,它们凝结成了厚厚地一层污血块,酱色黏稠,散着刺鼻的腥臭味。
戚保立马军前,眯着眼打量城门上那块硕大的黑木城匾,凉州二字洋溢着嘲笑的嘴脸,一点点撩拨起他心中好不容易暂且压下的愤懑。
空城计?
诱敌深入?
瓮中追鳖?
一时间,熟悉的名字充斥入脑,他竟然犹豫了……在一座城门大敞,人影全无的空城之前,犹豫了……
“王爷!”
一声由远及近的呼报声暂且打断了他的踯躅之意,他不由扭头往后看去,冷声言问:“何时相报?”
小兵从马匹上翻身而下,朝他抱了个拳,开门见山如实汇报:“禀王爷,陇西运来的粮米已到达一里外,得到了大军的接应,只等着开仓入库……可属下有疑,我军几万之众,以日常用粮加以计算,这些米粮恐怕不足抵用二十日,会不会是押粮官途中遗粮,或者……”
“不会,就这么一点,本王心中有数”
“啊……哦,是”
“还有,飞鸽传书回陇西,十五日后,三十万石粮食必到凉州城,违命逾期者,军法处置!”
“是!”
小兵捧手领命,已然懂得了戚保的心思。
原来这一趟粮米不过是试探之举,若这蟒山粮道确是安全无虞,那么真正的辎重粮米才有保障,陇西这次是征途作战,不比守城退敌时那般,可以自取资源。
所以后方的军需供给得以保证,才能决定大军推进速度和作战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