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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莹白的指尖微微缩动,他不可思议地转过了身,眉头蹙在了一起,盯着女人幽深的眸子显得愈加深邃。
姜檀心的背脊不由升起一阵酥麻,他的眼神藏在暗处,让她窥不透瞧不清,只有赤露露的剥视感,让她逃避地别开了眸子。
将视线落在他的肩膀处,她见他浑身是血,肩膀处有特别大的一个血窟窿,不免上前一步拽上了他的胳膊,温声道:
“膀子不想废掉就跟我来”
她的手心温暖,他的手臂微凉,相溶后熨帖出熟悉的温度。
他没有拒绝,被陌生女人触碰,他心下升起一阵不适,心中说服自己:这是碍于夷则的身份,所以他必须接受这种他向来不屑的好意。
走到了一边,血水透着横生的白骨,一点点渗了进来,边角上有一具巨大的羊胸骨,保存的还很完整,它倒在碎骨头之上,像是一把骨椅,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姜檀心把夷则按到了“椅子”上,遂即从腰际抽出一个绣囊袋来,她葱段指尖扯开了紧束绑绳,从里头抽出一枚缝衣服的金针来。
撕下裙裾上的碎布条,倒出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水,沾湿了布条。
她踩着碎骨渣,挨着他的肩膀蹲下,小心翼翼掀开他肩膀上的衣服,露出了那狰狞泛着皮肉的血窟窿来。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不知他在哪里的泥潭子打滚,伤口的血肉上头,混着不少泥浆和绿色黏稠的液体,乱七八糟地和血块凝结在了一起,任是谁看了都会心中一颤。
再不清理包扎,他这肩膀大概就要废了。
姜檀心抬眸看了一眼他,轻声道:“忍着点……”
倒了一点清水进伤口,她凑首过去,小心清理着血窟窿里的污泥,咬了牙,铁下心,重新将那伤口撕裂,用血水冲刷内里的泥垢,然后再用匕首剜出碎裂的血肉来。
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死马当活马医,只顾着拿着匕首在里头搅动,连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额头背后统统沁出一身的冷汗。
姜檀心一直紧紧盯着伤口,只用偶尔用余光处扫了一眼他。
对于这样剜肉刮骨的剧痛,他似乎没有闷哼声,连表情都不曾变化,好像麻痹了所有伤痛的知觉,亦或是心中激荡着的痛苦,暂时盖过了他肉身上的折磨。
总之,无人窥破。
他的眸色一直隐藏在额前的碎发里,薄唇紧抿,透着一股阴霾隐忍的若有所思……
隐忍如夷则,这点她非常熟悉,至于原因,她也心知肚明。
所以姜檀心未曾太过怀疑,只是将注意力投在了他可怖的伤口上。
一点点撕下裙裾上的布料,结成了长长的一条,她俯身伸手绕过他的手臂,一圈一圈缠在了他的肩膀上。
肩骨如削,即使没几两余肉,他仍是身形颀长的男子,肩线流畅,宽阔处为了包扎,她不得不俯身贴下,半抱着他去捞身后的布条……
她的鼻息温热,萦绕着他微凉的皮肤上,惊起了身下之人耳后细密的疙瘩,他身子颤了颤,像是在发抖……?
“你冷么?”
莫不是伤口感染发了热?
姜檀心颦眉一蹙,加快手里的动作,匆匆为他给布条系了个结扣,随后按上了他的肩头——掌下是他微凉僵硬的身子,那一种极致隐忍,不安躁动透着肌肤碰触,无处可逃得尽数灌注给了她。
情绪会感染,疑惑会扩散,两个人的心只是隔了胸膛的距离,可就是这几寸,却犹如横亘生死黄泉,谁也没有胆量敢踏出试探的一步。
姜檀心眸色沉沉,望着他开始心思游荡。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指尖莹白,恰如她游走不定的猜测,碰触着他额前的发丝,她想探一探他额头的热度,亦或者看一看他一直隐忍在头发后的目光。
“夷则”仰头躲过,躬身紧靠在了骨椅上,连尖锐的骨刺扎入血肉,都毫不在意。
周身泛起一股生人勿进的凉薄之气,他躲在发梢后的眼神像一匹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怀疑,猜测,期冀,恼火……
希望和绝望不过一线之隔。
他已入魔,除了她,谁也不能妄想把他从地狱重新拉出来,只是心悸难耐,他想确认些什么,却害怕再一次覆顶的绝望。
这一年,他摄政山河,执掌人世寿数福禄,他见过许多与她相像的人,或是五官,或是身段,可终究不是她,他受够了享受希望后的失望!
自断念想,是他活下去的唯一路途。
可今日,他再一次站在阳世门外的渡桥上,来回徘徊,相思不绝,他自诩随性张扬,无畏无惧,可偏偏就是迈不出这叩门的最后一步。
讪讪收回了手,姜檀心捡起扔在地上的绣囊,掏出其中的娟帕,她想把金针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却不想牵扯之时,从里头掉出了一样东西,滚滚落落,坠在了“夷则”的手边。
修长的指尖一颤,他拾起了膝盖上的泥人——红衣圆脸的督公半阖着妖冶的眸子,血染唇色,冷艳张狂得睥睨众人。
“乔师傅,你倒是瞧真切没有,本座可是圆脸?”
“你若说你捏不出来,也罢了,为何独她的那一支是瓜子尖脸?”
“扑哧,督公大人大量,胸纳四海,自然脸要圆一些,方有富贵相,小女子尖脸,心思狡诈,器量狭小,这个自然啦”
“这是金粉五色泥,一百年也不会褪色的……”
一百年?只有一百年么?
呵,他是否该庆幸她在归期之内重回人世?又是否百年之后,这泥人褪色,他就再也认不出她了?
他永远记得有两个泥人:一个血红蟒袍骚包贵气,一个深蓝暗锦太监宫装;一个魅邪妖冶,阖眸媚如丝;一个五官俏丽,眨眼意灵动……
褪去周身隐忍的气息,他把玩着手里的泥人,勾起一抹妖冶凉薄笑意。
伪装褪去,冷香泛起,即便没有那张颠倒众生的皮囊,他依旧是风华绝代,魅邪无俦的戚无邪!
这笑容太过熟悉,也太过扎眼,恰好的三分弧度,像一柄利刃,刺入了姜檀心的心中,她慌不自以退身一步——后知后觉地发现,手腕竟早已被他牢牢攥住,分寸不让。
戚无邪霍然站起了身,发丝贴在鬓边,垂在额前,遮挡住他幽深黑眸。
嘴角边勾起那诡异邪魅笑意,将夷则的五官扭曲地十分诡异,他长身玉立,血染衣袍,形如修罗,周身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杀意。
是,他不否认,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再亲手杀了她……
姜檀心不由胆颤,畏惧从脊背上攀起,对于戚无邪的惧意,是她从不掩饰的本性!
她绕不过他,他饶不了她。
她从未想过彼此之间破除生死距离之后,团聚相认的这一刻会有多么的花前月下,煽情动容。
终究是她逃离了他,不管出于任何因由,让他沉在地狱深渊、手染血腥整整一年这是事实,恼火忿恨成了这一段缠情爱恋的开始,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是委屈。
但她知道,一切恼怒终会过去,失而复得的狂喜会覆灭所有的交情和委屈!
只不过那人是戚无邪,生死极端,爱憎极端,他需要一点时间,要么承受他冰一般的冻寒,要么,就在他火一般的热情中坠底沉沦……
她的惧意后退,让他愠色满目。
她可以毫无芥蒂帮夷则包扎伤口,却满目惊诧地逃离他的桎梏,在夷则的心里,她只是个失踪人口,可在戚无邪的眼中,她是个死而复生,血肉重聚的还阳之人。
戚无邪很是明白,当日叛主之人,不是无射,而是夷则!
夷则的心思,他也清楚,但他从不放在心上,这是毋庸解释的自信和傲骨,可当下,他竟然生出一丝醋意,这种陌生的情绪,瞬间让他的面色廖白可怖。
她既未死,又怎么忍心让他承受?一年多的时间,她又在哪里?
指骨骤然紧缩。
她手腕欲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却一点也平复不了心中狂怒情绪,她的痛,会像连绵积叠的浪花,一同将他覆灭在无垠的苦海之中,她痛一分,他受十分。
即便是这样彼此折磨,他仍旧磨牙吮血,恨不得把她拆了,他要好好瞧一瞧,他的蠢丫头心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清泪落下,手腕上钻心的疼,却成了她嘴角边最欣甜的慰藉。
细眉弯弯,锁住了一川情愁在眉心,她破涕为笑,投身他的怀中,轻柔揽住了他的腰身,抚慰着他僵直的脊背,一腔喑哑带水的软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千般万般对不起,天意弄人的错,由我来说,阴错阳差的误,由我来说,你的恨你的气,统统由我来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回来了,回来得很迟,但终归是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的手无处安放,他的心却归为原位。
良久之后,一丝苦涩攀上的嘴角,由不得他心如磐石,终是化为绕指情柔,不问因由,不求解释,只要活就好。
无可奈何一声长叹,不必说,不必再说,你是谁的风景,谁是我的断章?风景再寻,断章难续,幸好,幸好……你回来了……
枕在他胸前,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嗅着鼻尖久违的冷香,她阖目勾唇。
缓缓抬手,终是揽上她的腰身,随后,他发狠似得她按进了胸口!
牵动肩头伤口,伤口重新充溢鲜血,惊得她迅速扬起了头,轻声呵斥:“你做什么?”
魅惑笑意凝在嘴角,叹然声中,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霸道,他哑声轻音:“……想要你”
惊诧从她眸色泛开,她已无暇分辨话中深意,因为越来越多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两个毫无关联人的搂搂抱抱,牵扯难断,她虽不知道气他为何要扮作夷则,但总归是为了掩去马渊献的耳目的。
用力撑开他的胸膛,她瞥了一眼周侧,小声道:“我现在是李夫人,而你是夷则……”
她话未说完,便被他的一声嗤笑打断:
“没错,但只限岸上”
“什、什么意思?”
下一刻姜檀心便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腰身还被他勒得紧紧得,只见他霍然欺身而上,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尽数剥离,推着她一路跌进殷红的血水之中。
姜檀心一口气没换,就毫无准备的栽进血水里,她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被他牢牢锁在了怀里。
腥臭扑面而来,呛了一口入肺,立即逼得她咳完了肺里仅有的一点氧气,窒息的感觉瞬间蔓来……
撞破表面一层血水,潜入底下清水中,比起上头白骨森然,血液腥臭,水下则是一片安澜清澈。
衣袂静静浮在水间,波纹缕缕,将两人的袍衫荡漾在一块,一瞬的纠缠后,便是似有若无的暧昧相触。
姜檀心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她手脚无力,只有呆愣愣地看着血水里,戚无邪那魅邪满眸的勾魂笑容。
逆着水波,他的指腹贴着她的侧脸游走攀起,一点点拉下了她蒙在脸上的面纱。
她的容貌和过去比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水眸里透着似邪亦正的清光,也比从前只知耍诈的小狐狸更加添妖娆,因窒息之感满脸红潮,眸光弥光四溢,俏丽的五官水光摇曳。
他从不知,她也能美得这般撩动心怀。
指骨一点点描过她的眉眼琼鼻,似水温柔,如火迫切,早已印在心中,却仍看不够。
……
窒息感越发深重,她挣扎着想要蹿出水面,可他却像着了魔似得,立志当起了水底邪龙王,他能不喘气,可她快憋死了!
印在眼里的人开始慢慢光芒四散,苍莽一片之中,她只能看见他唇角那抹挑衅的笑容。
跟魔头在一块儿,她做不成小白兔,甚至连做小狐狸也会没命,她得陪着他一块儿坠入魔道,当一个自私自利,无恶不作的小妖女!
咬了咬牙,她抬手揽上他的脖颈,凑着脸向他薄唇撞去——要么一块儿活,要么一起死!
刚想撬开他唇齿,偷一些救命氧气回来,鼻尖碰着鼻尖,唇也隔着那么一星半点的距离,不料戚无邪头一偏,躲过了她的“自投罗网”。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周身散着一阵“阎王突然不高兴”的危险气息。
脸上还带着“夷则”的伪装,这样的亲吻让他不大高兴。
想到这儿,戚无邪抬手就往自己耳后扯去——姜檀心明白过来,立即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对他突然有些孩子气的举动笑了笑,姜檀心阖起了眼睛,将十指扣进他的手心,偏首寻着他的鼻息,温柔地将唇贴上了他的唇角,烙下她久违的独一心意。
满心满目皆是你,魅惑丛生的你,嗜血心狠的你……我爱得并不是你的皮囊,你可知?
一口氧气,两个人的命,相濡以沫在游弋的舌尖烫出最炽热的温度,它像一道清泉灌心肺,滋润了这一年为爱枯竭的魂骨。
自古多情多悲戚,三个字,一生谜。
思念留下了一条征途,逞强也好,坚强也罢,他们在各自崩塌的世界画地为牢,困守情丝,只为重逢一日将所有心血迸发!
彼此啃噬着唇瓣,她和他放任自己尽情地索取着彼此的味道,贪婪地吸吮着彼此的唇,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的感觉在寂寂水中尤为强烈。
水波荡漾,口中唯一的生命之气已被尽数耗尽,但谁也不肯退出这一场久违的缠绵。
胸闷难耐,昏黑袭来,周身浮水悬重,让两人好似置身云端。
脚下无根,发丝四散,这种不真实感促使他一遍又一遍地索取,即使濒临窒息也不想放开,仿佛一放开她就会消失在黑暗中,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唇齿间是最炽烈的纠缠,耳边却是最温柔的水声,他们点燃了这一池寂寂水潭,不疯魔不成活!
唇齿两分,姜檀心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睁开了眼睛,面前之人那双幽黑的眼睛里没有了平常的魅邪凉薄,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怦然心跳的光芒。
目色胶着,情愫四溢,本是一场无人可扰的耳磨斯鬓,情意绵绵,却被蛰伏已久的不速之客毁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道哪里来得的浊白色的水蔓触手,紧紧圈在了戚无邪的腰际!
它本是松垮垮的虚藏着,却在戚无邪投入之时狠狠勒了起来!
饶是看惯鬼神邪魔,万事尽在掌握的戚大督公,也不免惊诧变了脸色。
他挣脱未果,水中无法借力,本已耗竭胸肺氧气,还让这玩意一折腾,戚无邪呛了一口水,挣脱地越发厉害起来。
姜檀心咬了咬牙,朝他比了个向上的手势后,立即蹬脚向上,钻出了水面。
她如同被扔上岸上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水面上浮着的血水泛着一阵腥臭,让她几乎作呕,指尖扣入骨堆上,她大声道:
“给我匕首,他被藤蔓缠上了!”
陵轲最快掠了过来,他迅速递上自己一柄锋利的刀刃,关切道:
“下头还有情花?”
摇了摇头,姜檀心面色廖白,迅速丢下一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并非善类,大家小心就是!”
深深吸了一口气,姜檀心重新扎了回去,她记得戚无邪只被困在脚下一丈深的地方,可真等到了那,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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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终于…对得起你们了,还差一个肉,我可以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