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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越与单绫上来见过礼,又引得三人喉咙一阵乱响。
六人分乘两辆马车,又到了徐驰的老地方,算是单绫的回门礼。
翠烟楼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单绫轻车熟路,自不需要由人引路,到飞燕亭中,有小厮收拾了案几,将六人安排在回廊之上。飞燕亭中,轻歌曼舞,琴瑟和鸣。周遭围廊,数十桌排开,竟坐满了豪绅富贾,风流雅士。
钟娘子迎上前来,单绫、徐驰、卢振三人,却是极熟的人,其余三人却不认识。卢振又将南阳郡王与狄员外介绍给钟娘子,单绫也介绍了陈越。陈越一阵兴奋,看来有门道,人家当自己是熟人来介绍了,不像自家兄弟,坐在那里,只顾端着酒樽,看着案几上的瓜果糕点,仿佛饿死鬼投胎来的一般。
徐驰呡了口酒,问道:“翠烟楼不是白天不开门的吗?”
钟娘子笑道:“你这混小子,也不看看今天来的些什么人?一个是南阳郡王爷,一个是狄员外,一个是卢长史,这三位爷,都是可以把翠烟楼拆了当柴烧的主儿,能不破例吗?三郎不是说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么?”
钟娘子说的,自然是场面话,听的人都知道是胡扯的假话,但听着舒坦受用,如沐春风。实际上,翠烟楼白天营业,生意火爆,还得拜徐驰所赐。正是因为刺史府出了命案,临海城内有钱有地位的各界头面人物,基本上都被限制了半个月之内不得离境的人身自由。翠烟楼不光是风月之地,还是众多头面人物聚集一起,暢论时政的首选。这两天,翠烟楼中所议论的,自然是刺史府事件,徐驰自然成了最有吸引力的谈资。徐驰等人进来时,众人纷纷瞩目,有许多人是知道这位南阳郡王的,卢长史与徐驰,众人更不陌生,单绫是前一阵子翠烟楼的歌女,当仁不让的头牌,许多人也是认识的。只有狄员外与陈越二人比较陌生。
飞燕亭中,长袖飘飘,舞姿翩跹,翠烟楼中一众风尘女子,且歌且舞,无不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炫目之舞,奢靡之音,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周遭围廊,风流雅士们或喝酒闲聊,或吟诗作对,或谈书论道,自不可一概而足。
一曲终了,一直紧挨徐驰的单绫走入飞燕亭中,在瑶筝前坐了,轻舒皓腕,慢引歌喉,如鸟鸣深涧,如百凤朝阳,所吟唱的,正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乐声哀怨,情意缠绵,把个婚外情的女子刻画得栩栩如生。美人如玉,琴声如醇,那诗更是写绝了。一众文人雅士听的如痴似醉,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南阳郡王、狄员外、卢长史、陈越四人,正切磋学问,互夸文采,当听完单绫的吟唱,四人尴尬地闭了嘴,与这首诗比起来,自己写的那些诗,自己那些颇为自得的诗,刚才还在互相吹捧的那些诗,那简直是狗屁,甚至连狗屁都不如。
正如在一千多年之后的现代,一个人凭一首歌可以红极一时,引领粉丝无数。唐朝的文人士子,倘若写出一首好诗,在短时间内亦可以红遍大江南北,令文士折腰,令红颜倾倒。所不同的是,在现代,名利双收的,是唱歌的人,即歌星;在古代,名利双收的,是写诗的人,即词作者。现代借助于先进的广播、电视、网络等传播手段,可以使歌星一夜成名。然而在古代,却没有这些先进的科技,像单绫这样才貌双全的歌女,不管你如何绝色,不管你嗓音如何优美,能出名的,也只能是临海县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相反的,一首好诗,却能在文士之中传诵,在歌女之间吟唱,在市井之中流转,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曲调,但诗就是那么一首,所以,能够口口相传的,便只剩诗人了。
缘如此,像翠烟楼这样的秦楼楚馆,既是风花雪月之地,也是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地方,有多少文人雅士寄希望于秦楼楚馆中,灵机突现,吟出一句好诗,通过歌女的传唱,通过文人的吟诵,而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
譬如今晚,“恨不相逢未嫁时”通过单绫的吟唱,写这首诗的作者自然是想不出名都难。众文人雅士既惊叹于此诗的风光旖旎,又不免对写这诗的人怀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复杂心情。宾客们交头接耳,吩咐打听是谁写了这诗。
卢长史、狄员外、南阳郡王三人虽则年龄相差悬殊,但皆是饱学之士,哪里会不明白此诗的高明之处呢?便用眼睛询问在此桌作陪的钟娘子。
钟娘子嘻嘻一笑,只拿眼睛瞄了瞄徐驰,却装聋作哑,并不回答。
那南阳郡王急了,问道:“端的一首好诗,不知为何人所作?妈妈休要打哑谜,快快告诉于我。”
钟娘子娇笑道:“若问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爷且猜上一猜。”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道:“莫不是妈妈作的?”因为那四个人发现徐驰的眼睛死盯着钟娘子,遂猜想是她做的。
钟娘子脸一红,故作嗔怒道:“你们这是作贱奴家不是?奴家倘若有这般好本事十成之一,那奴家便是女中豪杰,红粉君子了。”
狄员外笑道:“妈妈告诉我等便是了,何必遮遮掩掩?有这等才华的人,必是吾辈楷模,是要受教的。”
钟娘子媚眼儿一飞,袅袅婷婷走到飞燕亭中,站在单绫身边道:“各位可想知晓《恨不相逢未嫁时》为何人所作?”
众人都道:“妈妈快说,我等必当面请教。”
钟娘子不愧是风月场中老手,有如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善于调节气氛,营造兴奋点。只见她一双电眼,在场中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从而让每个人都能切实感觉到:她看到我了。
钟娘子环视一周之后,最后定格在徐驰脸上,娇笑道:“此子非别人,却是前晚在刺史府一眼缉凶的陈秦陈三公子。”
让徐驰大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不要以为徐驰矫情,也不要认为徐驰低调,徐驰既不矫情也不低调。他担心什么呢?他是担心出了名,人家都来找他吟诗作对,喝酒要写诗,吃饭要写诗,压马路要写诗,睡妓女也要写诗。徐驰的存货不多,六年小学教育加六年中学教育,可以说用掉一首就少一首,还有许多是文不对题,不能用的。
众人的目光“嗖”的一声全部射向了可怜的徐驰,包括南阳郡王、狄员外、卢长史与陈越。眼光既有热切,也有怀疑,更甚至于鄙夷不屑。
可怜的徐驰,坐立不安,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时,最得体的反应,应该是徐驰站起来,面带微笑,朝众人罗圈稽首,道声“惭愧惭愧”,以示谦逊。然而,徐驰虽然脸皮厚,但这样的话确实说不出口。可怜的徐驰,唯一能做的,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头也不抬,目不斜视,只顾端着酒樽,自酌自饮。这样一来,自视甚高、目空一切、怀才倨傲的形象便脱颖而出。但对于徐驰来说,这些贬义词总比“欺世盗名”好多了。
徐驰的表现出乎众人的预料:这傻子,不知道低调一点么?不知道做做样子么?对徐驰有些好感的人也跟着鄙夷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首诗吗?说不定还是抄袭别人的呢。
徐驰一席的另外几人,也大感愕然,既有对其文采的叹服,又有对其倨傲表现的不可理解。
南阳郡王想,好大的架子,便冷笑道:“陈公子怎么这般扭扭捏捏呢?本王与狄员外卢长史问那妈妈好几遍,陈公子竟置若罔闻,让我等情何以堪?陈公子既不敢承认,莫非心虚?乃是文抄公不成?”
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徐驰几人这边,南阳郡王的话,大家听得真切,心想,这王爷说的未免太恶毒,纵使大家都有这个怀疑,但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当面戳穿开来,读书人的脸面还是要给人留一点的,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众人冷眼旁观,看徐驰如何反应。
不想,徐驰笑眯眯的对南阳郡王说:“对对对,文抄公,文抄公,就是文抄公,还是王爷有文化,我陈某想这个词儿愣是想不出来这首诗是我听别人说的,我就是传说当中的文抄公。”
千想万想,想不到当事人竟是这个反应,众人大跌眼镜,大呼过瘾,倒是更加来了兴致。
南阳郡王一窒,人家都说恩将仇报,你这不是仇将恩报吗?本王明明是挖苦你的,你好像还感恩戴德的样子,这不是傻瓜是什么?于是又问道:“陈公子既然说是听别人所说,那必定知道此人名姓,何不告之于我等?”
徐驰“嘿嘿”笑道:“我还不是在大街上听别人胡乱说的么,也不觉得怎么样啊,只是我的记性好,所以就记下了,我肯定不会傻到去打听人家姓甚名谁,我吃饱了撑啊。”
徐驰是说者无心,南阳郡王却是听者有意,当下脸一沉,心里恨之入骨:你不傻,所以你不去打听人家姓甚名谁,而我在打听,这不是骂我傻吗?这不是骂我吃饱了撑吗?当即就想暴跳如雷,但自己堂堂王爷,不能在一介草民面前输了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