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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胸心大楼手术室即B24完工之前,C24几乎天天上演着争吵不休的场景。麻醉师、手术室护士、医生、甚至各大主任们,每日清晨到岗前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安排手术室的人员团团围住。
“我们今天有会诊手术啊!为什么不给我们大房!”
“外四招你惹你了?凭什么就我们老是接台接台,连个正台都没有?”
……
幸好手术室阵容扩建完毕,外一胸心外科大部队自然搬迁去到B24,顺便一起带走了神外,以及两个C24“抢房大战”中的“常败将军”——外四甲乳外和整形外。
如今C24的常驻部队由外二、外三、外五血管外、外六泌尿外、骨科和烧伤科组成,另在C24和B24的衔接处专辟区域给了妇产。
手术间歇的时候,大多数医生喜欢“蹿房”。旁观手术的好处有很多,比如能增长学识、开拓眼界、与同事们交流,或者可以见到某个人。
外二的医生们就发觉,近来原本不爱蹿房的外三岳主任往他们手术室蹿得很勤快,且只盯住杜主任常用的11房。
不过他们也没太感意外,毕竟即将进行的外二外三联合达芬奇手术项目正是由岳主任和杜主任轮流担任主刀。所以,他大概是来熟悉下搭档的手术习惯和思路的吧。
只有我们的三助同学心知肚明,岳主任一的确为正事而来,二么,肯定也夹着不同程度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杜主任见他进来,颔首,问:“要上台不?”
“不用。”他说:“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岳芪洋站在黎糯的对侧,一助和二助的身后,静静旁观手术,时不时会和杜主任说几句话。她不敢抬头,因为只要她一抬头望向他,他的眼神便会不由自主地转移到她身上来。
果然几分钟后,就有护士来喊他:“岳主任,下一个病人毛毛已经消毒好了,您可以准备洗手了。”
他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台上的一助和二助同时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在说:“冷医生站在身后,我就觉得自己的手瞬间不听使唤,要冻僵的感觉。”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我还想冷气怎么一下子调得这么低……”
杜主任分离完Glisson鞘和肝实质,也插了一句:“不是说他女朋友是内分泌的么?”
“他女朋友肯定是个小火球,才能把这座万年冰山融化掉。”一助说。说完不经意间抬头,诧异地问黎糯:“诶?同学你怎么额头上都是汗啊?”
废话,你们不是说我是个“小火球”么?那能不热么?她啼笑皆非地想。
黎糯也蹿去过16房,打着“找同学”的幌子。
只是台上的岳芪洋一丝都不会分神,开腹的就谛视着腹腔,经腹腔镜的就注视着显示屏,完全没注意到手术室门的开开合合以及房内多了一个人。
她站得远远的,凝望着他,看他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的双眉,听他简洁地报出一个个英文词。忽然领悟到,什么叫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不过,该撒的小抱怨还是要撒的:“我下午在16房站了十分钟,你愣是没发现我。”
黎糯一坐进他的车里,就扳过他的脸义正言辞得说道。
他道歉:“不好意思,真没看到。”
她无语地瞅瞅他,开门下车。
岳芪洋一愣,却见她爬出了副驾驶位置,又钻进了后排。
直挺挺倒下,一边软软地哀嚎:“累死我了……”
昨个周日,她值班。在C楼病房值班,一般都要肩负起以一挡百的使命。
周日不办出入院,虽然没有成堆的新病人,但病房里躺着的毕竟都是经历过大刀的患者,这个痛那个痒,这个吐那个拉,这个生理不舒服那个心理不舒服,此起彼伏,对她的体力是个巨大的挑战。
外科医生没有双休的概念,岳芪洋昨天照常一早来巡视自己的床位,接到黎糯的短信替她带了份早饭。上午去的时候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哪个病区蹦跶,下午他又到楼下晃了一圈,还是没碰上她,桌上的包子豆浆也原封不动。
那份早饭还是黎糯今天凌晨在C2的重症监护室吞下肚的。她几乎一夜守在这块最磨人的地方,实习生缺乏临床经验,比起护士姐姐一次又一次地传唤她,还不如自己亲自镇守。
等到太阳升起,第二天依旧没有夜休。顶着只趴了半个小时的头颅,接着站了十个小时的台。
他比她早结束十分钟,本想在手术室的走廊里叫住她,她却差不多是闭着眼睛在走路,全然无视他。
随着轿车匀速前行,她睡得死沉死沉,面朝后方,渐渐缩成一只虾米。
岳芪洋控制着码数,不住地往后视镜里张望,怕她一不小心掉到地上。不想到了她家小区门口,轻轻一脚刹车,还是摔了下来。
她摸索着席地而坐,垂着头,半晌没有动静。他忙解开保险带,也来到后排。
“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相比于他着急的口吻,黎糯怔怔抬头,瞳孔无焦距。
三秒后,朝他一笑,说了句“拜拜”就缓慢地爬出车门。
她穿着短袖,一到室外,被窸窣刮过的风冷到。
上海的夏天,终于结束了呢。
由于昨天夜里电闪雷鸣不绝,有些地上还是湿的,小区里的路灯也集体失了灵。她不知道,因为她整整两天没踏出过C楼,外面的一切都没空关心。
夜已深,住户们多已熄灯,小区里漆黑一片。
走着走着,黎糯越来越神志清晰。她害怕这种坏境,便愈加竖起耳朵聆听周围的动静,并加快脚步。
其实她以前不是个怕走夜路的孩子,自从一个转折点开始。
初中时代,也是这样的季节。某次她发挥不佳,考了班级第五,被妈妈赶出家门。她身无分文,无亲无戚,樊师伦又不在,只好一个人在小区附近转悠。
在河边一条漆黑的小道上她遇到了一个醉酒的年轻男人,那人见小女生独身一人,起了邪心,一直围着她叫着“小姑娘,陪哥哥玩玩”。
小黎糯一步步后退,男人就步步逼近,退到河旁栏杆,男人突然扑了上来,卡住她的脖子,发狂地吼道:“你要敢不陪我,我就掐死你,扔到河里。”
她费尽全身力气挣脱,接着一路狂奔。开始男人追得很紧,也不知跑了多久,才把他甩开。
当然这件事,她只对樊师伦提到过。
樊师伦听后站起身来,教她:“你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招先尖叫,第二招找准机会死命踹他的命根子。”还边教边亲自示范了几下。
她认真看着,但衷心期望不会有第二次的发生。
可是,貌似身后有脚步声?
她怕是自己幻听,停下脚步,没有声音。重新迈步,又有了声音。
没有听错!
离她家的那栋楼还有一半的距离,她加快速度,同时找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樊师伦。
不想手机还没找着,身后的手已在她的肩上拍了两下。
黎糯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海里飞快回忆起樊师伦的教程。
首先,要尖叫。
她照做,闭眼,尖叫。
却被身后的坏人转过身躯,双手扶住她的脸。
“别怕,是我。”
额?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温度。
睁开眼睛,黎糯一怔,而后发飙:“你干嘛跟着我?要吓死我啊!?”
岳芪洋有些无奈,有些为难。他只是不放心她的状态,想默默送她到家而已。
她望向他冤屈的神情,稍稍平复了情绪,也缓和了口气:“我怕黑,下次别这样了……”
“跟我回家。”他突然说道。
“啊?”
“跟我回家。”
“能不能不跟……”
“不可以。”
他古北的家是岳老买给他们的婚房。黎糯来过这里,如果没记错,上次还提着三只甲鱼。
两人一路无言,之间一直飘荡着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
从地下车库乘电梯至20层,打开门,他才说了第一句话:“有你的拖鞋。”
“啊?”她不解,“为什么会有我的拖鞋?”
“当初爷爷买这房子是为了我们结婚,所以阿姨准备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他答道,一边打开鞋柜寻找。
翻了片刻,拿出了一双粉红色的女式拖鞋。弯腰放在她的双脚前,他轻声说道:“现在,女主人回来了。”
水汽顿时上泛,她百感交集。如果看到此幕,她妈妈一定是最高兴的一个,如果她能活到现在的话。
见她埋头杵在门口,他问:“怎么了?”
“我在想,”她抬头,吃吃地笑,“缘分真的是件很奇特的东西。你看我们,从毫无瓜葛,反目成仇,兜了好大一圈,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点头,“嗯”了一声。而他的轮廓,在上方两侧暖黄灯带的映射下,显得分外温柔。
黎糯因疲劳积压,降温又没添衣,加上受了惊吓,半夜发起高烧。
岳芪洋在家里搜了一圈,只找到了一张冰冰贴,她一看,还是上回她翻到的那张。
“我去买药。”他说着,取钥匙准备出门。
被她拉住衣襟:“没关系,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他微微皱了下眉,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给她物理降温。
她捂着额头上的矿泉水瓶,觉得好笑:“两个医生的家里,居然连退烧药都没有。”
“我明天去问药房拿点。”他叹了口气,道。
“吃不吃药都没关系。”她笑,“只是觉得,竟然有人能在我生病的时候陪我说话,很神奇。”
她的感慨,他懂。
家庭的温暖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剥夺,自此以后,她只有忙碌的妈妈,他只有更加忙碌的爷爷。没有人会陪他们说话,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心情,于是他们逐渐习惯独自消化,沉默地听着这人声鼎沸的世界。
“你想说什么?”他问。
黎糯想了一会儿,把她自己为什么如此怕黑的缘由说于他听。
“这事只有樊师伦知道。”末了,她笑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心里突然轻松好多。”
他略一思考,然后拿过枕边她的手机,按了几下键盘。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按1,我就会赶来。”
试了下,原来他真设置了快捷键。
她的眼眶一丝灼热,鼻子直发酸,便从被窝里坐起身,在黑暗中攀上他的脖子。
“你知道我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什么?”
“幸好刚才你吓我的时候,我没使上樊师伦教我的第二招。”
作者有话要说:甜啊甜啊 写得心里好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