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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徐起阳,露出一个宛若新鲜香草的灿烂微笑:
“我叫简遇安,18岁,在东城殡仪馆工作。职业是尸体美容师。”
徐起阳死死抓住简遇安的眼睛,试图用警察的直觉看透她。如果是正常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被他这种可称之为危险与凌厉的眼神锁定,绝对会有哪怕一丝的动摇和恐慌。而她没有,她继续着脸上真诚的微笑与徐起阳对视,目光中仿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让人信任的力量。徐起阳注视着她,突然有股莫名的放松感,背上僵硬的肌肉也慢慢松弛。
“如果您不信任我,这可是麻烦事。”
简遇安笑意盈盈地歪着头,徐起阳再次示意小警察打开录音。里面传来小警察的声音:
“你不用紧张。只是例行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紧接着,江瓷那冷静到近乎变态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传出:
“我不喜欢废话,马上切入主题。我叫江瓷,第五大学教导处主任江瀚静的女儿,我母亲父亲已经出差,接到消息最早明天回来,我来这儿给一个打游戏打到快饿死的白痴哥哥送饭,他一晚上就呆在我母亲办公室里,估计现在还在,有问题就找人去问他,虽然是个脑体积比较小的人,也好歹能派上点用场。我认识死者但不熟。我说完了。”
小警察明显沉默了许久,才接上话:
“……你需要把耳机摘下来接受询问,配合警察工作是每个公民……”
“戴耳机和我尽义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是现场第一发现人,现场的状态就是那个样子没有变动吧?”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才作答。
“……嗯。”
“你真的没有破坏现场的痕迹吗?”
“你更年期提前了吗?还是青春期还没过?我明明白白地在四秒前回答过你这个问题了。”
“……那为什么现场中尸体的眼睛有在短时间内被翻动过的痕迹,包也是?”
“哦,我好像碰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调查工作带来多大麻烦!”
“哦。麻烦。”
“你也知道?”
“我说的是你。”
“你这孩子什么态度!”
“我承认我碰过,但我绝不承认我破坏了什么痕迹。这是两码事,我没那么不专业。你问完了吗?没别的问题我走了。我很饿。”
“……你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我觉得没有一个正常人时时刻刻关注具体时间,大约四点半吧。”
“你不是本校学生吧?”
“我母亲是这个学校教务处主任,我就一定要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谁创造的这种见鬼的逻辑?”
“你认识死者吗?”
“认识,他包里有他的证件。楚德,院务部员工,43岁,b型血,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儿子,他妻子比他大两岁。之外,在外面有个女人,大概。有难以启齿的病,大概。是个胆小懦弱的男人,大概。很讨厌某个人,有仇,大概。”
“……”
“我道听途说的。”
“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所以我说大概。”
“……你对学校员工很熟悉?”
“算是,学校的员工资料我都看过,前一周正赶上学校员工体检,他们的体检资料是我帮忙分类整理的,所以很熟悉。不熟悉的人我不会相信,哪怕是父亲母亲也是一样。”
“那这些话是学校内部员工传的吗?具体说了些什么?”
“不是他们传的。楚德平时都没什么存在感,脾气也不是很好,你喜欢深入了解一个不定时地雷吗?”
“你说的某个跟死者有仇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这些谣言是谁传的?”
“不是谣言,只是有人告诉我的。她也是推测。”
“她是谁?”
“一会儿估计她就该来接我了,好吧,问到这里就算了吧,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我知道你的时间很紧张,我的时间也是,其他星座性格出生年月日人际关系的事情你们自己调查,我帮不了你们。哦,对了,那些‘大概’你们估计也会问她的,反正那么多,我懒得再解释。她叫简遇安。”
“……”
录音到此为止。徐起阳抬眼紧紧盯着简遇安微笑的脸,沉声道:
“说吧。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凭空捏造的人。”
简遇安拉了拉垂在鬓边的碎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多,把头偏向身旁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棕色皮面的笔记本,翻了几十页后,轻轻点着几行字,一边看一边说话,声调温婉宛如低语:
“当时,我们只是在打赌而已。”
“我们几个朋友到五大玩,她要跟我打赌,随便指一个员工,让我判断他的一些非表面特征。如果我能说得有道理,她就请晚饭,当时她给我指的人恰好就是楚德。”
“我记得很清楚,和大家一起上行政楼找江瓷的时候是在早上,那个男人跟我们乘的是同一趟电梯,他身上带着一股香水的气息,很淡,是女性香水。”
“后来,他中午的时候请假离开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回来的时候跟我擦肩而过,他的身上换了另一种香水味道,还是女式香水。可他并没有回家,因为我问过江瓷,他的家距离公司足足有两个小时车程,不算上堵车,一来一回也得四个小时。也许是他的妻子来到附近和他见面?不是的,那个时候找了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一句您妻子是在家当家庭主妇还是在工作,他说妻子正在南城工作。既然妻子是在南城工作,这里是北城,在他的言语中也并未流露出任何刚刚跟妻子会面的意思,所以这种假设也可推翻。去附近逛街了吗?应该不会,就算是要给妻子买礼物,他回来的时候并未提着任何礼物袋。本来打算买但是最后还是没有买吗?也不对,江瓷告诉我她妻子只用固定香水,如果要挑,不会是连款式和香味都不同的香水。想为妻子换个品牌的香水也未尝不可?不会的,他的妻子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不会用那种二十多岁的女孩用的甜美型香水。那就是说,不考虑他的儿子是伪娘的可能,他在外面有可能有了别的女人。”
“那么,最后大致确定下来是因为我看到他在下班时刻从他的储物柜里拿出一瓶香水往身上喷,似乎还很仔细地检查衣兜和衣领,然后从兜里取出一张纸巾扔掉才离开。在离开时他身上的香水味道是跟早上一样的,是四十多岁的女人所用的成熟木香香水,至于他扔掉的纸巾上沾着一些女性唇彩。”
“所以,我的猜想是,他在外面有新欢,在中午跟她见过面后,身上沾染了她的香水味道,等到回家的时候他往自己身上喷妻子用的香水,从而盖过身上情人的香水味,虽然这种方式给人的欲盖弥彰的感觉实在太明显,但总比让自己妻子闻出身上其他女人的香水味要好。”
简遇安温柔的声调渐渐变得有些迷惑,带着些微性感与慵懒,她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开始轻轻敲击左眉骨,似乎是在脑中进行着对信息的排列和筛选。
“其次。员工休息室桌面角落里有一包中药,原来贴在药包上的药名标签被撕掉了,上面标的是楚德的名字,休息室桌角有楚德的保温杯,杯底还有一些中药的药液和残渣,凭借味道和形态我只能闻出和分辨出几种,大致是柴胡,大黄,连翘,黄连,龙胆草,青皮,山栀,白芍药几类,其他还有什么分不太清楚了,江瓷跟我说过,他容易急躁,由于易和人发生争执甚至被人疏远,再加上这些药治疗的方向,结合他的表现,他大约是有*亢进这种难以启齿的病。而且这种病他得的时间已经不短,因为他的杯子底部已经有陈旧的药渣,杯口处也已经有黄色的药汁积垢了。”
“第三呢,一般焦躁的人内心都是空虚,随之衍生的就是过度自负或自卑等这类负面情绪,可以确定的是面对这些负面情绪他选择了逃避。他只是个负责教室清洁的员工,但他是有鼠标手的,而且十指指尖都有明显的磨损和茧痕,应该是长期和电脑接触的人才会产生的特征,所以我——仅仅是推想——他大约是在网络游戏中寻找精神寄托的人。”
“最后,他有仇恨的人这件事,挺简单的,我在他忘记关的置物柜里发现了一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纸人,上面有大头针,图钉,还有被刀捅过的痕迹,但是不知道具体对象是谁,上面没有任何可以显示身份信息的东西。”
“大约就是这样了。以上。”
简遇安的眼睛微微一眯,眼中满溢着特殊的光芒,对着眼前已经有点儿目瞪口呆的徐起阳说:
“我只知道这些,大多数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帮上你们,所以我没有说。这也算不了什么证词。此外,我们可以把江瓷带回去了吗?”
徐起阳这才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会儿才作答:
“……她……还需要协助我们提取一下指纹和dna,没问题吧?”
“您不用征询我的意见的。”
徐起阳一愣,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简遇安笑了笑,向身旁的少年伸出了手。少年将一枚回形针别在两页纸上,递给了简遇安。简遇安又递给了徐起阳,轻声道:
“这就是我说的内容,并不算是证言,但至少能给您一个参考,如果您发现了现场的别的什么证据,请您结合我们给出的这些推测加以分析,当然,仅供参考,假如您觉得这是小孩子看侦探小说看多了之后的结果,那么您完全可以置之一笑。但如果您觉得它有一定的利用价值,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为您解释。”
徐起阳审视着手里的那份仅有薄薄两页的稿纸,上面满是漂亮潇洒到极致的连笔字,干净清爽,应该是刚才那个少年的笔迹。那么,刚才简遇安对那个少年点头示意的意思……是让他做即时记录吗?
简遇安从随身的包中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两个电话号码。
徐起阳注意到,她写字时用的是左手。
“第一个电话号码是我的,另外,如果您还有什么问题问江瓷——就是那个现场的发现人——一些问题的话,第二个号码是她的。她虽然不是太会说漂亮话,但能提供确实有用的信息。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她应该可以走了吧?我们去找她,其他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徐起阳从心里暗暗叹服,她一席话说得言辞恳切,十分圆满,很难挑到什么可反驳的破绽,语调还如此令人安心,她一定是个天生的社交家。
简遇安再度起身向徐起阳微鞠一躬,她身旁的少年也起身道别,徐起阳留心看了他一眼,正如文煜所说,这个少年高大英俊得耀眼,坐在那里时眉眼安静地低垂下来,丝毫没有张扬的意思,但一站起来,就显出优秀的儒雅气质修养,他向徐起阳礼节性地颔首,唇线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
“徐警官,我们学校的事情就麻烦您了,我现在是倥城第五大学学生会会长,如果在调查中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会尽力。多谢您,再见。”
徐起阳一怔,但很快掩藏住了脸上那一闪即过的惊讶,他挥手示意小警察带他们去见江瓷。
两人离开了会议室。
徐起阳正在发愣,文煜推门而入,她交叉着双臂靠在门框上,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徐起阳说话:
“刚才我都听见了。很厉害的女孩是不是?”
“有什么情况?”
“所有的细节问题都需要回去检验。其他现场痕迹都提取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周日,没什么学生上学,老师来上班的也没几个,只有那么几个值班员和勤务人员,倒省了不少麻烦。还有那个小帅哥,出门跟我碰了一下,近距离看果然更帅呢。骨骼形态漂亮得要死要活,都想问问他想不想死后做一个骨骼捐献,给中国解剖事业做点儿贡献。”
“你能正经点儿吗?”
“正经着呢,我可以一本正经地在吃烛光晚餐的时候跟我男朋友谈论桌上每一道肉菜的肌群分布和解剖形态。”
“……所以你现在才没有男朋友。”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你姓徐的?你做自我介绍了?”
“我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只告诉过他们,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哦?”
突然,一种感觉在瞬间占满了他的大脑,那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仿佛在过去,他见过简遇安,还有刚才的少年,而且这种熟悉感一滋生,就慢慢强烈起来。
“我好像……”
“见过他们呢。”文煜淡淡接上徐起阳的话。
“你也是?”
“什么叫‘你也是’?”文煜拨了拨头发,“你不记得了吗?简遇安这个人先不说,夏绵,江瓷,包括那个江瓷的哥哥龙炽,这几个人,不都是前年春天发生的蓝马山庄特大杀人案件中十名幸存者中的人吗?”
紧接着,文煜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对了。你对那个龙炽还有印象吗?他的情况,似乎很特殊,但特殊在哪儿我又记不大起来了,要不要调阅一下当年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