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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寡衣袂无风自动,周身喷涌而出数道水柱,将三人包裹。
玄天黑龙所言不假:赤炎召出的三昧火遇水浇淋忽而火势大盛,火舌直舔苍穹,将上空染做橙红色,煞是可怖。明明召的是清冷水流,非但不觉凉爽,反倒是令脚下赤沙更加滚烫,姻姒与殷肆二人服下冰若寒花瓣,借至阴至润气息护体,仍觉得周身热浪翻涌,闷热难耐。
遇得如此奇妙火阵,怪不得神力通天足够呼风唤雨的玄天黑龙会落于下风,受了灼伤,甚至被毁去容貌……
人只道水克火,却不知火也有能克水的时候。
沙海之上一时间光泽变幻莫测,风和沙再也不是唯一的主角。茶摊焚烧殆尽,驼铃再无声息,大火之中,水柱交融间又隐隐显现出一道门,没有考虑的时间,东商西参二人听得清寡指示,顺着水帘掀起的方向接连进入玄天黑龙张开的结界内,只听得火圈之外赤炎叫嚣,“想逃……没那么容易!”
一道红光自天而降,如同灾厄之星,煞是刺目。
清寡见赤炎不依不饶,匆忙收了法诀闭合结界,快步离去。谁料那红光瞬间散作数缕,尾随三人飞快缠上一缕随其入内,剩下数道则在结界入口收缩前消失不见。
危机暂除,玄天黑龙终是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低头又是一口鲜血涌出,遮面的黑纱污秽不堪。一冲一撞间腹部绞痛难忍,浑身未愈合的灼伤伤口如同刀割,然千般万般痛楚却任然敌不过所爱之人冰冷一句——再也不会回来。
眼下,她终于认识到,她所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再也不需要她了。
他要她死。他要她不要来烦他。
他足够冷漠,足够狠心。
姻姒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宁神丹丸令其服下,这才抬眼打量周围环境:这约莫是一处结界,隐隐听得流水的声响,放眼寻去,却看不见一滴水的影子,唯有光怪陆离的柔光在眼前时不时闪现;脚下是一条由晶莹冰砖垒砌而成的小径,一端通往结界的入口,另一端则伸向结界深处;星星点点的浮光飘在空中,随着光线的变幻散发出不同的色彩,如果不是眼下不容乐观的局面,她当真想叹一句,这儿很美。
“这,究竟是……”
服得丹丸,清寡调用神息强压下痛楚,仰面与二人解释,“你们在我最强的水灵幻境中,有玄天黑龙龙血加持,水灵克火灵,凭赤炎的力量根本无法冲破屏障,在这里躲避三昧火再好不过……他寻不得我很快就会离去,两位稍安勿躁,待恰当时机,我自会送你们出去。”
“足以遏制三昧火的结界……只怕要令清寡姑娘受苦了。”
“可惜这结界耗费我太多神息灵力,每每施法只有十之三四层得以成功,上次我与赤炎交手,便……”摇摇头头,示意之前的失败,她又微微一叹,“所幸阿姻妹子吉人自有天相,这次,总算是逃过一劫。”
“逃过一劫?清寡姑娘的意思是不想与怒焰螭龙发生正面冲突?由着他再次离开?那你呢,你要怎么办?你肚子里的孩子又该如何是好……”殷肆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由皱了眉头,“……这便是你要的‘了断’?”
玄天黑龙一怔,低了声音,“他说什么要杀了我……或许只是吓唬我而已,往后我再不去招惹那个男子,也不会对他心存希望,这一次,当真是彻底的了断……”
结果还是这样。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还是说,一旦女人付出了真心,便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姻姒不解,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只好在旁说着安慰的话,“我们不走,至少,要确保清寡姐平安之后才……”
水灵幻境中幽幽浮光轻晃在她眼前,好似天上落下的一颗星辰,忽明忽暗。
“走?你们谁想走?谁能走?你们——统统都得死——”低沉而空灵的声音自结界一处响起,惊了三人循声望去,角落里隐匿的一道红光慢慢幻化做赤炎的模样,手执兵刃,浮在半空,那红光正是在水灵结界闭合一瞬随着清寡一同潜入的,只见那近乎透明的赤炎身影大笑了数声,不屑地居高临下望着他们,咂舌又言,“沙海之中耳目众多,我还有些顾忌,不过在这里……在无人知晓的结界中将你们统统杀了,恐怕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哈哈哈!倒是要谢谢你了呢,清寡……”
清寡胸口起伏不定,强提一口气,厉声斥责,“赤炎,你我之事由你我了断,今儿你要杀要剐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但这里是扶桑,你休得胡闹,东商西参两位神明,岂是你能说杀便杀的?”
红发男子裂开唇,张扬地又笑一声,将猩红长戈挥向三人,“东商君怎样,西参君又怎样?这世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他们先挑衅老子的,休怪老子下手不留情面!”
姻姒眯起眼睛,去摸袖笼中的玉寒镇。
“等一下。”殷肆看出些许端倪,不禁跻身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这个赤炎……稍微有些奇怪:如果说水火不相容,那他是如何毫发无损地进来水灵幻境的?你们也见得了,那红光最终散作许多,这只是其中一个浅浅的影子而已,莫要上当。”
姻姒定睛一看,当真如他所言,丝毫不敢分神,手中兵刃攥得更紧。
“赤炎的魂魄。”清寡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吃力地抬手挪了挪黑纱斗笠,将灼伤的脸遮盖掩饰,一举一动都显得臃肿缓慢,隆起的腹部在此刻甚为惹眼,“他见我施法唤出水灵幻境,自知三昧火无法穿透,便将自己的魂魄割裂,分了一缕随着我们入内,好在结界内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原来是这样。她一叹,看赤炎的眼神更加憎恶。
腹背受敌,难以招架。
但赤炎毕竟是上古神龙之一,不比寻常神魔,连扶桑传闻中无所不能的东商君都头一回觉得棘手——想他一生,除却那个不得不去赞服的西参娘娘外,能将他逼得这般田地的对手,还是头一回遇到。
赤炎。赤炎。他在心底默默烙下这个名字,手中折扇紧握。
“从现在开始,由我迎战赤炎,一会儿便将水灵幻境通往别处的出口打开,你们趁机出去……怒焰螭龙真身仍在沙海之中徘徊,你们万事小心,避开些走,不要再与他交锋……”眼见耍动长戈的男子有些不耐烦,清寡低声叮嘱,“让我留下与这缕魂魄周旋。”
她说的极为认真,认真到令他们不得不屏息凝神,意识到眼下局面的不利。
本以为侥幸逃脱,却不想陷入一个更大的困境。
“开什么玩笑?这里只有我一个男人,这种事情,自当由我来承担……清寡姑娘若是留下,就是两条命,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终归要想想那孩子,不是吗?”殷肆听得她的想法,断然否决,继而扭头与姻姒道,“阿姻,你带清寡姑娘离开,去海泽暂避也好去尘世也好,待此事消停前莫要回去浮台……让我留下。”
姻姒大惊,未料到心思缜密从不愿吃亏的东商君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说得那般笃定,就好像面临一百次同样的情况,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他到底是个极有人情味的神明,而不仅仅是那个说着“萍水相逢,不必上心”的纨绔公子周自横。
“混账们,说得还有完没完?哼,不要想法多了……在这结界中,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再不出招,不若先来尝尝我的本事!”赤炎已然没有了耐心听他们所言,长臂一挥,便有无数拳头大的火球自天而降,落雨一般砸向三人!
东商西参一左一右各自上前,将清寡挡在身后,她趁机催动结界内浮光极快汇聚,光芒大盛之后祭出一堵水墙,想要挡下那些火球,只是身体颇为虚弱的她根本无力抗衡赤炎魂魄的攻击,水墙应声而裂,她一咬牙,双臂推送向前,又召出两堵,这才勉强拦下正面数颗火球……
姻姒目光一落,见得那黑衣女子脚边不断滴落鲜血,黑色裙摆因吸饱了鲜血而显得厚重无比,猛然意识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出事,不禁焦躁地唤了殷肆一声,后者则拉住清寡的手臂,低低道一句,快打开结界出去。
清寡深知自己无法再应战,步履踉跄后退几步,吞咽下口中腥甜血液,不动声色打开水灵幻境结界的一处出口。
姻姒扯下衣服上的一颗夜明珠,三指一碾便化作粉末,她口中念出法诀,将粉末抛向空中,召出一团雾气。结界中水气充盈,雾气借势渐浓,很快掩住三人身影。那赤炎魂魄先前故意与几人拉开距离施展术法,眼下周身雾气环绕,视野一片混沌,再寻不得对手,懊恼地挥扫长戈,妄图驱散浓雾。
玄天黑龙松了口气,结界出口已然开启,依稀间可以望见外界透进来的强光。与赤炎为敌,一路逃避躲藏实属狼狈,她当真不想再拖累东商西参二人,正欲说些什么,不想殷肆却将两人往出口处推搡,“你们先走,赤炎这缕魂魄似乎只留有其十之二三神息,我将他解决了便出去,破他一魂,多少对真身有所创伤——必须要留下一人破他这一魂。”
他动作急,说得却极为平静,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对手是怒焰螭龙啊,上古九龙中最善战的一条……他怎么可能有绝对的胜算?!
意识到他是在逞强,想要确保她与清寡的安危,姻姒张口,“还是你带清寡姐离开,万一在外遇上赤炎穷追不舍,你一定能有办法脱身……”语至最末,连她自己都没了底气,她心若明镜:就眼下局势而言,殷肆所言方法确实是最为稳妥之计策——他护玄天黑龙离去纵然能护其周全,可倘若清寡身体不适欲临盆产子,一个啥也弄不清楚的大男人在身边也没有丝毫用处。
他直直看着她,带着七分责备,心中早已纷乱如麻。
姻姒欲开口打破沉默,不想身后一凉,竟是被一条由水做成的锁链束缚住腰腹,径直往出口处推送……瞥眼再望身边男子,亦是如此,他蹙着眉,挣脱不得,只好死死望向清寡。
那女人浑身是血,脸孔依旧被黑纱所遮挡,她挥动双臂,锁链如她所愿将二人拽至出口处,那洞口似有一道屏障,慢慢缩合起来,清寡幽幽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断续,“是啊,我怀着孩子,本来说……当是我最该出去,可你们是如此相爱……如果,今日你们二人中有任何一个因我受伤,或是消亡,你觉得……我的良心会安稳吗?你们快走……”
她顿了一下,再出声便是哽咽,“……我就知道,这世上……终究会有令人信服的爱情……又怎么能不去守护……”
“清寡姐,莫要做糊涂事!”姻姒伸手去够她,却只觉得那抹黑影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东商君……你若日后待我家妹子不好,纵然我化作荒魂……也饶不了你!”
殷肆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又破不得上古神龙在他二人身上施加的术法,只得远远看着清寡转身走入迷雾中,冲她的背影抬手恭敬行了一礼,由着那出口慢慢缩小。
“阿姻妹子,姐姐食了言,浮台……怕是去不成了。”洞口将合拢之际,她终是转身又望姻姒一眼,将束缚二人行动的锁链解开,“若是……若是我腹中的孩子得以出生,又侥幸破的这幻境而出,定让它……”
她的尾音消散在风中,连同那水灵幻境的出口。
她和赤炎的一缕魂魄一同消失了。
姻姒冲过去想要留住那结界出口的缝隙,却只有一阵黄沙扑面而来,沙海中空旷无一物,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殷肆走过去,从身后慢慢圈住她。
她冰冷的后背贴合在他胸膛前,仰面望着湛蓝天穹,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喃喃如若自语,,“她为什么……要留下来牵制赤炎的魂魄……明明,明明可以一起离开……她还有孩子,她还有希望的啊……”
殷肆没有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只是为了让我们遇上赤炎后更多一份胜算?”
“她爱上的只是爱情本身罢。”男子紧紧拥着她,沉声道了一句,“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