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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未过,林家主母流产,一个小妾得急病没了,老太太又患了伤风,一时间闹得阖府上下几乎没有安闲的时刻。唐氏也没想要立刻处置了辛姨娘,只是没料到她自己先寻死了。这个年过的颇不是滋味,唐氏想着要冲冲喜。正好儿该到黛玉的周岁了,原就应该是正经的半个周岁宴,如今更要风光大办了。
林如海自然不会有异议,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想求君祁。
“不行。”君祁一口否决林如海的提议,“新任巡盐御史的人选,已经有了。那边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何苦这个时候往跟前凑。老爷子多少次跟我提起这事儿了,想必南边的小动作他也察觉到了。”
林如海回道,“正因为如此,两淮的盐务更不能丢了。江宁织造一向是甄家的,如今苏州织造也是他们的人。虽说苏杭两地的知府都换了人,到底还是薄弱了些。若是我去了,不出三年,不说还您一个清明的江南,至少能将江南的盐税翻一番!”
君祁诧异的看着他,不是怀疑如海的能力,而是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往江南去。“你可知道如今这个位子可是烫手山芋,若是真如你所说,将盐税翻一番,老爷子能同意?如海,你若是觉着如今这个兰台寺大夫做着没什么意思,我便给你换一个。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京城里头挤,你何苦非要往南边去?”
林如海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低声道,“我不过是感念安清兄的知遇之恩,想为朝廷尽一份心力罢了。”
其实,这事儿林如海也是想了许久了。横竖他总要坐这个位置,前世因为前一任搅混水似的在太上皇和皇上之间搅和,连带着两淮的盐务也是混乱不堪。他上任后与那些官员、盐商辗转斡旋,经营多年,好容易才有些起色,可惜没多久便中毒身亡了,到底没能完成出京前对君祁的承诺。
君祁看他这幅模样便不忍心再问,转念一想,近来的流言他也曾有所耳闻,“你这么急着想要出京,可是因为你夫人小产的事?”
林如海身形一震,默不作声。贾敏自那日之后,一直是神情恍惚。身体上的亏损可以慢慢调养,可这心病,哪能这么轻易的治愈。南边气候温润,又没有那些让人糟心的人和事,想必对贾敏会更好一些。再者,他因这一件事深觉愧对贾敏。可日日见到君祁,心中的歪念不断浮现,更觉得对不起贾敏。他前世因为君祁,一直对贾敏颇为冷淡。甚至后来为了助君祁稳固江南的局势,在丁忧结束后直接往扬州去了,也不曾问过贾敏的意见。
如今提早往南边去,一是为了助君祁早日全盘掌控朝政;二是为了躲避君祁,彻底断了心中的妄念;三来,则是真正的为了林家,为了贾敏考虑,躲开那些蜚短流长。
君祁将手搭在林如海的肩头,违心的说道,“你也不用如此灰心,还年轻着呢,孩子日后总会有的。实在不行,从旁系挑两个过继也使的。”
过继一事林如海何曾没有想过。只是按当朝律法,过继嗣子,需要在五服之内,且需无父无母之未满八岁的小儿,方可继承家业。他那些堂族里头,或许还有一两个五服内的,只是却没有合适的。
君祁又安慰了几句,几乎要把“我给你挑几个好生养的女人送去”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奈何林如海的心思原本不在这上头,被他这一提及又多了一桩心事,更加不好受。因此没有几句话便辞了出去,回家去了。也亏得他走得快,不然那一句话出来,还不把他气个半死。
君祁这边倒是对这件事上了心。他虽然早对如海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年轻时候也想过与他相知相伴。可这样的世道,男风盛行不假,但哪有人为了一个男子真的不成亲不要儿子的?更何况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了不能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来。如今看如海为了儿子神伤,君祁再不待见他的妻妾,也不得不关心一下他的孩子。果真说起来,林家也是功勋之家,几辈子都是忠君爱国,实在是少有的纯臣。这样的世家若是得以延续,也是朝廷之福,君王之福。
因此上,君祁一回到宫里便让人传了太医,细细的问了些生育之事。吴太医原还以为是哪位贵人玉体有恙,哪里想到竟是皇上召见。待听了这些问题,心内大惊,生怕自己的脑袋第二日就没了。皇上明明有了三位皇子两位皇女,如何还会提这些问题?难不成竟是龙体违和,于房事上头有碍吗?吴太医赶紧集中精力,再不敢往深里想,清楚明白的回了话。一直到出了门口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试着把才刚听到的一切都给忘了。
安排戴权将东西往林府送去,君祁又招来了手下的死忠,让人去姑苏查一查林家的旁系中有无合适的人选,以备将来林如海过继之用。万一那什么,如海真的得不了自己的儿子,好歹还有个人能够补上。
晚上,林如海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一大堆药材补品,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戴权还在那里滔滔不绝,不外乎是皇上对林大人如何如何关心,这些药品如何如何珍贵。话里话外还连带着奉承了林如海,绝对没有一点奚落的意思。到底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这说话的技巧不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林如海塞过去两张银票,虚应了几声把人送了出去。他此刻不用照穿衣镜都知道脸上定是红了,好在是晚上,在烛火之下也看不真切,要不真是丢了老脸了。戴权的话说得再好听,那药材可不是作假的,但凡懂点药理的都知道具是些壮阳补肾的。这下半晌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也就罢了,竟还来这一手,林如海真是,做了两辈子人头一回遇上这事儿。
懒得去理会有些不太正常的君祁,林如海吩咐林升将东西都收进库里,自个儿去了唐氏的院子。许是上了年纪,那日受凉后唐氏一直没能好起来。头两日唐氏还忍着不让请太医,后来更是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了。太医来看了,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上了年纪因此看起来凶险一些。这些天日日汤药伺候着,只还是没有太大的起色。
林如海尤其担心,前世母亲就是在这一年中去世的。如今变化了这么多,他怕的是一不小心,母亲那里出了什么岔子,那可真是他不孝又无能了。
林如海隔着屏风,恭敬的请安,“母亲,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屏风后偶有几声咳嗽,倒是比前两天少了些,“咳咳,好些了。你很不必如此,一日三趟的往我这里跑。不过是个小伤风,哪里这么严重了。有这些时间,倒是往玉儿那里多去看看才是正经。咳咳。我如今无暇顾及,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是不是规矩,有没有委屈玉儿。你媳妇儿那里也该上点心,听说今儿贾府又派人来了?”
林如海回道,“玉儿那里儿子也时常去的,母亲放心,那些奴才不敢不尽心的。贾府今日来的是那边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嬷嬷,不过是请医问药等事,我让石榴去见了那两个嬷嬷,横竖是他们贾府出来的。”
唐氏又咳了一阵,言道,“很该如此。你那位岳母就是太过疼爱女儿了,总是不放心,觉着我们林家亏待了她似的。这三两日的便遣人过来问问,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真是我们在虐待她呢。倒是让他们自己信得过的人,问过了,明白了,就放心了。”
林如海安抚道,“母亲息怒,这会儿是不是该用药了?春雨,还不赶紧把药拿来,凉了就没药性了。”
唐氏嗔道,“倒是管起你老子娘来了,那些个苦汁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春雨笑着把要端了来,夏露跟在后头捧着一罐蜜饯。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就跟孩子似的,吃个药也得用蜜饯哄着才行。好容易吃了药,唐氏便早早的睡了。
林如海退了出来,又往黛玉那里去探视了一番。因前世黛玉的身子就不好,请了多少名医也诊断不出个头绪来。因此上他如今也只能让下人们时刻注意着,伺候的人也是他和母亲一道挑选过的。但凡有些不经心、不老实的,一点不忍的都赶了出去。许是下人们因此特别上心,黛玉快一岁了也没得过什么病。
笑着哄了女儿一阵,林如海又回了书房,继续拟几日后宴请宾客的名单。好在与年酒的宾客差不了许多,省了不少功夫。只是有一家,林如海却是十分在意的,那便是前些年驻防西北的参领沈含章一家。
沈家嫡系如今也只剩了沈含章一家,参领之职看着不甚起眼,但他驻防的乃是最重要的西北,因此一回到京城便有许多人来拉拢。林如海原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只是算起来,他们两家还算是沾亲带故的呢。那沈含章原本有一姊妹,早些年嫁给了贾赦,生下贾琏后便亡故了。因沈含章常年驻守西北,因此跟贾家倒是没了什么往来。只是好歹还有贾琏在,若是有心经营,保住沈家这门亲戚,无论是对贾琏还是对贾府,都是有利的很啊。
最重要的是,两年后,西北边防将有一次重要的战事。林如海想,若是现在就开始准备,应对可以避免前世那样的惨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