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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克西一脸笑意的登上马车,身后的侍女则捧着一套雪白的衣衫轻轻放到了欧阳克的面前。尹克西客气道:“在下知少主素来爱洁,特为少主准备了这一身江南素缎的衣衫,不知可还入少主的眼?”
欧阳克随手摸了摸那袖口,口气颇是冷诮道:“尹老板费心了,不过织锦缎到底不如缂丝精细柔软,看来尹老板还是不够识货。”
尹克西却仍是微笑叹道,“在下一介商贾,如何比得少主自小长于累世通显之家,这缂丝当年乃是宋朝赵官儿的贡品,世人才将它奉为丝中第一,不过如今南宋势弱,这缂丝也就不过如此了。说来,这缂丝就和少主一样,昔日是芝兰宝树,如今却是断木残枝,可就不值一钱了!”
尹克西说的如此不留情面,欧阳克听得面沉如水,牵动嘴角,更是讥诮冷笑,“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救我?”
尹克西笑道:“我如今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好生招待少主,少主为酬我相救之恩,将白驼山庄的武功心法送给我。二是割掉少主的头颅,再将尸首缝合,送到欧阳老山主面前,告诉他老人家,少主被歹人害了性命,我尹克西不及相救,又不忍少主身首异处,曝尸荒野,老山主说不定会看在我为少主收尸的份儿上答谢我几招武功。不知少主觉得在下该选哪条路?”
欧阳克盘坐闭目,沉默不语,尹克西只当他已是无可奈何,嘴角的胡须一翘正待再说,忽听嗡嗡作响,竟是一个瓷杯扑面而来,尹克西连忙偏头躲过。噼啪瓷碎声中,欧阳克已是一声冷哼,左手一扬引得尹克西向一侧偏首,同时右手平出,直冲他面门而去。
尹克西也不敢怠慢,于一瞬间仰身避过,双手横推格挡,却不及抵抗。欧阳克手臂曲直顺势在他手肘处拂过,尹克西但觉尺泽穴上一麻。他在西域听说过白驼山庄的“透骨打穴法”,知这点穴手法甚是阴毒,心中大骇:好啊,原来他虽断腿重伤,武功却还在!这一想,不由暗道自己如今是大大的不妙,招式不免慌乱,一时不察便又被欧阳克一掌当胸袭中。尹克西吓得身子一顿,但又觉似乎自己并无大碍,手臂也没有异样,心中起了狐疑,复又前倾着身子挥掌还击。
马车里空间不大,两人隔着马车里的茶几,激烈交手,只听得掌臂相击之声。曲顾在旁躺着,看得几乎出了神。
尹克西却是越打胆子越大,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已渐渐看出欧阳克的掌法确实精妙,但他双手无力,根本没有杀伤力,若非之前是借了巧劲,恐怕连穴道都点不中。他自觉探得了欧阳克的底子,手掌一翻已是搭在欧阳克的肩膀,只听咔哒一声就将他的一条手臂的关节歇下,反手一扭,将欧阳克整个人都压在茶几上,朗声大笑道:“哈哈,少主你就不必再做无用功了!”
欧阳克闷哼一声,恨道:“尹克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算盘?就算我写了武功给你,你难道还会饶我一命?”
曲顾就躺在欧阳克腿边,微微睁开眼就见欧阳克半张脸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但双拳紧握得关节已是发白,不知是因为气得还是因为疼得,整个身子微微发颤,不一会儿竟是滴下一滴汗来,却偏偏只是闷哼并不说话。
尹克西见他这般强项,抚了抚胡子,阴冷笑道:“我尹克西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可少主却对在下疑心甚重,看来在下只得另选他路了。”说罢手掌已经按在欧阳克背心的大穴。曲顾见欧阳克双拳一松,五指撑在自己身边,知道已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了,正打算起身拼命,却被欧阳克抬手手死死按住。曲顾奇怪的向他看去,欧阳克却不理她,只对尹克西喊道:“且慢……好,我写给你就是!”
尹克西大喜,抬起手掌,冲马车外的侍女打了个手势,果然一会儿侍女便送进来一套文房用具。尹克西笑吟吟的将欧阳克的手臂接上,又指着那侍女道:“少主如此识时务,在下也该回报。在下知道少主是风雅人儿,红袖添香自是人间风流的美事,这个侍女就留下来服侍少主吧。”
欧阳克冷哼一声,“不必了,”随即又面色青白道,“在下双腿残疾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尹克西一副了然的扫了眼欧阳克的下/身,大是同情的呵呵一笑,“既是如此,留下来为少主研墨铺纸也是好的。”
欧阳克知尹克西定是要留人监视自己,也无可奈何。待尹克西离开,马车续又前行。欧阳克抬手想要揉揉肩膀,那侍女便立刻上前要帮他按摩,却被欧阳克不耐烦的推开,只叫她去研墨。
欧阳克在旁冷哼道:“古人言‘研墨如病夫’,给公子爷我慢慢研,研不好我就不写!”那侍女正是曲顾救下的少女,看了眼欧阳克阴沉的脸,便垂首默默研墨。
欧阳克看着她果然细细磨墨,手指却于茶几底下,摸到曲顾的手心,暗暗写道:“那些招数你都记下了?”
刚刚尹克西说话的时候,欧阳克便偷偷让曲顾提神细看。与尹克西对打时,他又故意将灵蛇拳和神山雪驼掌中最精妙的招数使将出来,一来也是为了探一探尹克西武功的深浅,二来自是想让曲顾看得清楚,记得明白。
曲顾只觉得掌心发痒,不知为何就觉得面上发烧,又在他掌心回道:“记下大半。”但一想到自己只是看了,却没有练过,只怕功夫难成,不由蹙起蛾眉,一脸为难。
欧阳克又岂会不知这一点,就算曲顾于武学之道上颇有天赋,但若要这样轻易学会武功,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情形窘迫,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中间尹克西来过一回,见那侍女仍在磨墨,而白纸上自是一字未有,不由大是生恼,又威胁了一番。欧阳克无奈,这才提笔打算默写心法。
他拿着毛笔,看着眼前的白纸,倒是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和叔叔还曾强逼郭靖默写《九阴真经》。果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竟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欧阳克经历了这许多,脾性虽是难改,但心中却也隐隐约约觉得从前做的许多事情都是错的,如今轮到自己任人鱼肉,这才生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感慨。
欧阳克心道,无论如何,他总不能真的将白驼山庄的武功写给尹克西。哼,只要这武功一写,他这条命也就毫无用处了。他瞥了眼那侍女,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见那少女面无表情,不由放了心,暗道这尹克西也是小气,竟寻了个不认字的来看管自己。
欧阳克在旁挥毫泼墨,曲顾则闭着眼睛一遍遍回想刚刚欧阳克与尹克西的招数。小时候,爹爹总是背着她练武。直到一天夜里,她发现爹爹不在家中,便偷偷出去寻他,这才第一次见到爹爹使了一套碧波掌法。她生怕被爹爹发现,不敢多看,也就是那一次,她就记下了三招。这三招后来让她受益不少,每每被人欺负的时候都能够逃脱。现下她知道情势紧要,更是细心琢磨,暗暗在心中将那几招一一拆解。只觉脑子里仿佛也有了一个小人,正在一拳一掌的比划。若不是担心被人发现,双手也忍不住要跟着挥舞起来。
过了两日,尹克西复又来了。他才一踏上马车,便见欧阳克身前的木案上已是叠了厚厚一摞,不由大喜,眉开眼笑道:“少主真是辛苦了!”说着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张纸,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但见白纸上确是写了几行字,可他竟然一个字也不认得!
尹克西虽是会说一口纯正的汉语,也认得汉字,但却于书法半点不通。欧阳克却是从小就爱附庸风雅,写得一手狂草。见到尹克西脸色阴沉,欧阳克心中大是得意,面上却是一点不显。
尹克西面色阴沉,冷冷道:“看来少主还是没有看清当下的处境啊!昨日,我叫已与商队与咱们分开行路了。到时我带着少主的尸体去寻欧阳山主,他老人家大约会体谅我的力所不及……”
尹克西心想他若是浩浩荡荡的去给欧阳锋送尸首,欧阳锋肯定会疑心。但若是自己一个人去,再随意弄点伤在身上,欧阳锋看了定然会相信自己。他心底已是小瞧了欧阳克的武功,自然也不怕跟他单打独斗。欧阳克听了却是大喜,暗道老天真是帮他了个大忙,自己的蛤蟆功若是有了小成,跟这西域胡蛮对打也未必真的会吃亏。
欧阳克脸色不变,口中讥讽道:“原来尹老板不识字,这倒是我的错了。你何不早说,我背给你听就是!”
尹克西犹疑的看着欧阳克,自是不相信,却也不愿就这么杀了他,便坐下道:“好啊,还请少主一一赐教。这一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欧阳克道:“凝神天目,气沉小腹……”与此同时,手指偷偷在曲顾的手心划的却是:“意守劳宫,气沉小腹”
曲顾虽了解了白驼山庄武功的招数,但却不知内功,欧阳克趁此将内功心法传给了她。尹克西自己武功不弱,听着觉得似是武功秘籍,不由暗自高兴,又换了另一张纸问。欧阳克故意将纸张顺序打乱,说给尹克西的也自是颠三倒四。尹克西开始还觉得高兴,听了会儿又生了疑心,总觉得堂堂白驼山庄的少庄主,不该这么轻易就范。
欧阳克见他一脸狐疑,坦然道:“你若不信,去寻个秀才问问,就知道我骗你没有了。”
尹克西冷笑一声,拿了刚刚问过的几张白纸就离去了。第二日再来,就已是笑意吟吟道:“少主果真守信义,是在下妄自腹诽了。”
欧阳克暗骂胡蛮果真是胡蛮,蠢得要命!他正得意,心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郭靖当时倒也听话,不会也是用了这一招罢?但他转念一想,郭靖那傻小子怎会这么聪明。心下又将这个念头挥去了。
尹克西确信欧阳克不是在骗他,又将剩下几张纸上的字一一问了。欧阳克也都说了,同时也一一写给曲顾。
尹克西自己武功不弱,也感觉这心法似是一套秘籍,但总觉得差了哪里。果然,待欧阳克念完最后一张纸,又续道:“我这几日给你说的是我白驼山庄的内功心法,不过还差一个百余字的序言总纲。这序言总纲才是重中之重,不按照序言总纲练,轻则走火入魔,武功全失,重则性命不保,练之猝死。”
尹克西道:“既是如此,少主就赶紧把这总纲交给我吧。”
欧阳克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不急不急,等到了中都见到我叔叔,他老人家自会亲自教授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