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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魏海伦手中那张刚拆封的挂号信,更是让他一接过手就好像被烫了一下。那是一封来自某大雏妓救援团体的感谢函,另附了一张大大的感谢状。感谢什么呢?谢谢他长久以来的捐款,以及他这次的慷慨解囊,一次捐出了七位数字以上的款项,那使得一些遭受苦难的女孩子们能够获得援助、获得新生,以及获得更多的宁静与平和,谢函末了,他们还祝福“好心”的他能永远“祥和喜乐”。
然而他也清楚,他大概会有好一阵子祥和喜乐不起来了,因为“好心”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唐依娜那个小傻瓜,那个即使身上穷的只剩一块钱,也不惜把自己卖了来舍己为人的小傻瓜。(瞧,她不就是把她自己当交易,“青青菜菜”的就和他同居在一起。)
丝丝也是个很妇人之仁的人,她说:“事实证明,唐依娜不是一个向钱看齐的人,而我怀疑在‘安登’这个事件里,我们对她也有误解。”
魏海伦与她姊姊的见解却大不相同。“即使她真的做过那么多善事,但背叛总归是背叛,不能混为一谈。”
是的,背叛终归是背叛,而陶健方却不由得思考,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背叛?发自依娜内心的?或者是为了某种原因,她身不由己?
另一个三天后,公司里所有高层人士都在庆贺“聚英”终于击败“安登”,得到那份金额十分庞大的契约。但同样的,也有许多人傻眼。
“安登底标的金额应该高过唐依娜泄漏出去的金额才对,可是开标出来之后,为什么低那么多?”康经理在兴奋之余,仍不禁要怀疑。
“可能是安登里头真的没有能人了吧?还是老天看不下去,真的要灭绝他们那群连作弊都不会的蠢蛋。”魏海伦说话是鲜少留余地的。“搞不好,是唐依娜仿标的时候没弄好,笨的漏掉一个零呢,哈——”魏海伦自鸣得意着。
但陶健方和他的父亲陶老,以及多位经理级的人物全都停住了啜饮庆祝香槟动作,每个人脑海里灵光一闪的都是魏海伦那句自以为聪明的话。
而魏海伦也的确聪明,她居然误打误撞地说中了事实,也无意间平反了依娜所受的冤屈。陶健方调阅过依娜拷贝的那份标单之后,证实依娜的确在给“安登”的标单上动过手脚,也恰如魏海伦所说的,少了一个“零”,情况就这么倒转了过来,依娜反而变成了“聚英”得标的大功臣。
但陶健方还是有不解的地方,他不懂依娜是在什么情况下同意提供拷贝的标单给安登?是受利诱?或受威胁?而陶健方的不解并没有持续多久,这天下班的时候,有两个男人守在“聚英”大楼的地下停车场等他。
其中较魁梧的那一个,陶健方认得,是霍松。
“陶先生,我们等候你许久了!”霍松微带敌意地说道,但看起来并没有不怀好意的样子。他催促着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上前,又说:“我想你可能没有见过他——唐雅各——依娜的弟弟,你的小舅舅。”
唐雅各?雅各?陶健方注视着眼前这位有着似曾相识的朗眉秀目又略显瑟缩的原住民男孩,同时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蓦的,他记起曾在魏海伦搜证的电话录音里听依娜说过这么一段话:“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相信我,雅各,我爱你!”
做姊姊的安慰弟弟,对弟弟表达爱意并不犯法,但正因为这段暧昧不明的话,导致了陶健方在和依娜摊牌的那晚愤然的侮蔑依娜水性杨花。而这个害他痛苦难堪的“雅各”,居然是依娜的弟弟?他从未谋面的小舅子?
霍松率先说明了来意。“雅各和我是来解释安登这整件事情的始末,我晓得我们给依娜出了一个大难题,却又没有真正去顾及事情的复杂性与严重性……”
霍松相当的有诚意,开始巨细靡遗,一五一十的叙述雅各误入安登、遭安登邓经理等人利用与诬陷,致使入狱、到最后不得不请求依娜帮忙,害的依娜为了救雅各而不得不屈从于安登的威胁……等等的前因后果。
“依娜是无辜的。”霍松不忘强调。
而雅各也一再懊悔地说:“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也慌了,我是原住民的孩子,自由不羁惯了,我怕死了被关在那个铁笼子里。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二姊为了救我,会落得那么凄惨,姊夫……不,陶先生,我们都晓得你和二姊离婚了,但我更晓得她为什么会憔悴枯萎的犹如冬日将残的落叶,那是因为她爱你、深爱你。我知道我错了,我会照姊姊吩咐的,努力去学习承担后果。但我请求你,不要对她那么严苛,我才刚失去我的大姊,我不想再失去我的二姊。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几年每当二姊提起你,脸上总是写满了爱情,她是那么爱你,那么深刻的爱着……”说到最后,雅各显得激动与语无伦次,甚至频频哽咽。
而陶健方完全理解,也完全相信他所说的。
“放心,安登这件事,我会尽一切力量来解决。”他轻拍雅各的肩背,脸上紧若岩石的线条几天以来首次松懈。
雅各深受感动地看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又不失自信与威仪的男人,眼底一片茫然。“我想不必了,安登这件事差点就让你和你的公司蒙受重大的损失,我已经够内疚的,不想再亏欠你什么,但我最担心的是我二姊,我希望你能……”
“帮助你,我十分的乐意,你不会亏欠我什么,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你是依娜的弟弟,而正因为我是如此的深爱着她!所以我也爱她深深爱戴的家人,她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虽然当着两个大男人说这种话有点肉麻兮兮的,可是陶健方奇异的感觉到,那的确是他的肺腑之言。
雅各男儿的眼泪终于淘气地夺眶而出。“你是说……你会和二姊破镜重圆?”
“我会,但前提是你必须为我指点迷津。依娜……你的二姊目前人在哪里?”陶健方问的好像很漫不经心,但他怎能否认,那股渴望再见依娜的冲动是那么的鲜明。
雅各因他的承诺而高兴地溢于言表。“大姊的火化仪式完成后!二姊原想回部落住一阵子,可是才到小镇就昏倒在小镇街上……”
“她怎么样了?”陶健方的眼神和语气突然变得鸷猛,他正以他的方式,不自觉地关切着依娜。
雅各和霍松两人对看了一眼,好像很满意于他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医生说二姊是一些小毛病,操劳加上怀孕——”
天哪!依娜怀孕了?!“她住哪家医院?”
“她没有住院,她在一个叫‘绿屋’的地方静养,屋主姓叶,听说是个双目失明的音乐工作者,目前正致力于原住民音乐的研究与传承,女主人姓何,和二姊是旧识。”
绿屋?姓叶与姓何的一对夫妇?应该是叶腾与何旖旎吧!听起来,他们似乎过得相当的幸福与满足。而假使自己不是那么的昏溃与盲目,他和依娜不也早就拥有那样的日子。
事情理清到这个程度,算是确定了依娜的无辜。霍松和雅各离去时,陶健方也已能体会依娜的身不由己与无助,但他不晓得这样的体会对挽回依娜而言,会不会太迟?
当天稍晚,健方和父亲晤面,他悒郁的向父亲陈述他和依娜三年多来发生过的林林种种,包括他对依娜的诸多误解。他像做错事又慌了手脚的孩子,渴望寻求父亲的意见和协助。
陶老先生听完,先是数落他的倔气与糊涂,接着便催促他马上到小镇接回依娜,至于母亲和魏丝丝那边,父亲同意替他及依娜调解与说明。父亲答应尽力说服母亲接纳依娜,也相信母亲会乐于接纳,因为依娜怀了他们陶家的孩子,对母亲而言,这是最实际也最具说服力的一点。至于丝丝,健方是真的感觉亏欠,但爱情可能就是这样——是一种勾吊人心的魔力。四年多来,丝丝和他之间断了联系,他和依娜却着了魔般地被牵引在一起,纵使其间夹杂着太多苦涩与偏见,但他们依旧缠绕,依旧纠葛!
是的,他将和依娜一直缠绕、一直纠葛,至死方休……在驱车连夜南下小镇的沿途,陶健方颇积极地开始在脑海描绘出一幅有他、有依娜、有孩子的美丽蓝图。
“你听过我的族人怎么称呼我吧!luvluv在我的母语里,它的意思是风,也可以说成‘风的精灵’。”
“‘n’慕莉淡这个名字则出自我母亲的族语,意思是‘一颗娇小的琉璃珠’。”
在车行的夜风中,他依稀听见依娜那漫溯于山林的朗朗笑声,也仿佛看见了她笑起来温暖灿烂且神采飞扬的明媚脸庞。她曾细细绵绵地向他诉说一则又一则关于部落的、关乎精灵、百步蛇、山猪或猫头鹰的传说,她也曾在两人深激的热情之后,用渴望又绝望的眼神向他传达爱情。
然而他一直不曾相信。从她口述的传说到她眼底的爱情,从来没有一项他曾经相信。直到今天,他才从懵懂中幡然觉醒。他醒悟到他曾拥有最宝贵的却一直把她往外推,也觉悟到这样珍宝可能再难追回,但他却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爱依娜,也要她,这样执意,蛮横的心情将持续到海枯石烂,天地成灰。抵达绿屋的时候,陶健方这么坚决的告诉自己,可是等到按门铃的时候,却又不免情怯了。
开门的是叶腾和何旖旎,他们似乎对他这个特殊的深夜访客感觉惊愕,而陶健方一时也没有多做解释的心情,只说:“我来找依娜!”
真是奇异的场面,叛逃的未婚妻见了被放弃的未婚夫,气氛确实有点尴尬,但眼看着更神采的叶腾与更明媚的何旖旎相依相持的样子,陶健方放下心中的芥蒂,朝叶腾和何旖旎露出调侃他们,也揶揄自己的苦笑。“总算有一对是幸福的。”
失明的叶腾回予梦般的笑容。“你也可以是幸福的,只要你愿意。”
何旖旎则俏皮地努努嘴,指着靠里头的一个房间。“依娜在里面,相当颓丧,十分神伤,但我们知道只有你能治愈她。”
然后他们夫妇俩低语了几句,决定做个深夜漫步。陶健方知道,他们是好心的想留给他和依娜足够的沟通空间。目送他们走出那道绿漆门,他才转身,走往依娜蛰居着的那扇门。
轻轻旋开门把后,他便看到斜倚在单人床上、背向着门口的依娜。
“小旖,是你吗?我好像听到有人按门铃的声音,不过我想是我神经过敏了。”她没有睡,她几乎一直凝视着黑暗的窗外,头也不回地自言自语。“最近老是这样,噩梦不断。我猜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得和我姊姊一样悲惨,关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守着一面禁锢着痛苦与难堪的窗,守住尘封着逝去的青春与再难回头的爱情的一扇窗,直到再也编织不出一丁点的梦想,直到厌倦生存,破窗而出,找到尊严的解脱与释放。”她绻起她娇小的身子,低喃:“我好怕,我怕黑暗,我怕孤单,悲哀的是,我最爱的人却吝于为我点一盏灯,开一扇窗……”
健方十分心痛地凝视她消瘦的身影,她声音中的消极与落寞,令他万分自责。“我保证,我立誓,绝对不再让你独陷黑暗与无助孤单,我保证!”他轻悄地来到她身后,语气轻柔却语意刚强的强调。
依娜猛然惊跳了一下,豁地转身坐起,杏目圆睁、嘴唇微张地瞪视他。“是你!你来做什么?看我凄惨落魄?还是等着我再度向你扑伏乞求?”她脸色苍白,语气凄厉,就像负伤的野猫,一见到敌人便张牙舞爪。
陶健方小心翼翼地坐入床沿,忧伤地微笑。“不,该扑伏乞求的人是我,我应该为你的凄惨落魄负责。依娜,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你说,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
“你为什么说这些?”依娜移向床的另一边,冷漠地问。
“你对我父亲说过的,从小我被教导成要善良、要高贵,可是我却妄自尊大了一辈子,即使在爱情面前,我仍傲慢自大,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懂爱的珍贵。”
“你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