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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苍茫,伸手难见五指。琊残璩伤
崎岖的山路上,几点青灯喁喁而行。
张沧澜望向深杳不见底的穹窿,禁不住喃喃着道:“我们真的不等我家二哥回来就径直去了么?”
种无忌道:“莫忘记,他已经先我们一步朝前去了。”
王婕妤道:“现在赶上去,至少还能帮上他几把手。”
谢智通道:“也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张沧澜道:“你们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种无忌道:“我们说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
张沧澜道:“很好!”
种无忌道:“你说的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张沧澜道:“很好的意思,就是你们说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四人沿崖而上,青灯喁喁而行。
王婕妤突然道:“听说小关二哥已经娶妻了?”
种无忌道:“嫂夫人姓方名讳上玉下香。”
王婕妤道:“就是那个‘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方玉香?”
种无忌道:“嗯!”
张沧澜道:“我家二哥不单娶了妻,也生了子。”
王婕妤道:“真的?”
张沧澜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种无忌道:“这种事情也倒难说得很。”
张沧澜道:“你觉得我这个人很不可信?”
王婕妤道:“我倒也并没有这样说。”
张沧澜道:“那敢情是最好的了!”
王婕妤道:“据说,他这次到轮台城来,就是为了找寻他丢失的爱子的。”
张沧澜道:“我们也是为着关骥孩儿的这个事情,才到轮台城来的,万万没想到,现在竟连严铁歆这么样个大活人也弄丢了。”
王婕妤道:“严铁歆又是谁?”
张沧澜道:“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家二哥的兄弟。”
王婕妤道:“你们兄弟间的手足之情一直都很好?”
张沧澜道:“严铁歆既是我的冤家,也是我的老板。”
王婕妤道:“冤家?老板?”
“数代世交,斗嘴的手足兄弟,当然就是冤家。”张沧澜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他开了间皮毛店,我打猎回来,就会把猎物皮毛全都卖给他,他也是那间‘严记皮毛店’唯一的严大老板。”
种无忌道:“凡是你遇上的人,你不主动找他斗嘴这种事情,还真的是难得一见!”
张沧澜道:“二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兄长,我就不敢找他斗嘴。”
种无忌道:“那我呢?”
张沧澜道:“你整天都板着张卖猪肉的臭脸,话也说得少,就连和你斗嘴的兴趣,我都一点也没有。”
种无忌道:“幸好,幸好!”
张沧澜道:“幸好什么啊?”
种无忌道:“幸好我也时常懒得很你说话。”
幸好,幸好这一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一进了那间房,王朝云就八爪鱼般地仰天倒了下去。她柔若柳絮的娇美身子,忽然间就倒了下去。
当然,王朝霞倒得也并不比她的这位姐姐慢了多少。
鲜血已箭一般从她们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喷了出来,喷在墙上,喷往地上,喷到床沿。
她们还想爬起来扑上来,心口又挨了好几刀。
这几刀,更狠,也更重。
关定的手根本不能动,他的手里也根本没有刀。
那又是谁杀了她们呢?
“是我。”桓萦拟垂着头满面沮丧地道。
有个人手里有把刀,杀猪刀,一把杀猪刀。
能够用把杀猪刀就能杀死王朝云和王朝霞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个绝不会让她们提防,只会让她们掉以轻心的人。
那种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危险的生意人。
刀就在桓萦拟的手里,刀锋上的血迹隐隐可见。。
关定先看见这把杀猪刀,才看到桓萦拟的手。
他注意过桓萦拟很多次,但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张会皮笑肉不笑的生意脸。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桓萦拟的这双手,他的左手上,赫然有六根手指,右手也一样。
桓萦拟右手五根手指紧紧地握着杀猪刀柄,另外那根歧指,则像是一直精直的指路标般,正对着关定。
关定长长吐出口气,讶异地道:“杀死她们的人,原来就是你!”
桓萦拟道:“当然就是我,除了我,还会又谁?”
关定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只是个很平凡的生意人。”
桓萦拟笑着道:“我本来就只是个很平凡的生意人。”
关定也笑着道:“你的确是个生意人,但却一点都不平凡!”
桓萦拟道:“哪点不平凡?”
关定道:“哪点都不平凡。”
桓萦拟道:“比如说……”
关定道:“比如说你还会杀人。”
桓萦拟道:“生意人就不会杀人么?”
关定道:“至少我以前一直都没见到过。”
桓萦拟道:“但你现在总算还是见到了。”
关定道:“就在刚才。”
桓萦拟道:“刚才?我怎么不记得了?”
关定道:“看来你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
桓萦拟:“我一向都是个健忘的人。”
关定道:“但我却是真真正正、确确实实地见到了!”
桓萦拟道:“哦?”
关定道:“不单见到了,我还长了点见识。”
桓萦拟板着脸道:“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实在是很不错。”
关定道:“简直好得不得了。”
有雾,雾浓,浓的化不开。
关定和桓萦拟并肩走在浓雾中,相近而行。
他实在不敢离开这个人半步,这个很会做生意,也很会杀人的生意人,实在太诡秘难测,也实在太难以捉摸了。
先开口的居然是桓萦拟:“你知道我平生最倒霉是什么事么?”
关定笑着道:“是认得你那个死鬼老太婆?”
桓萦拟叹了口气,才喃喃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平生最走运的事,也是认得了她。”
关定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有些不懂。”
桓萦拟道:“若不是她,只怕现在我已经早就尸骨无存、被霜雪冻死、抑或是被野狗拖到山野间去吃掉了。”
关定道:“所以你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她?”
桓萦拟道:“感激得要命。”
关定道:“但你却将她赶走了。”
桓萦拟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都是她逼出来的。”
关定道:“这世上,能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着实不少!若说一辈子都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就真的很难找到了。”
桓萦拟道:“的确难找得很。”
关定道:“这也是你救我的一个原因?”
桓萦拟道:“你并不是个头顶生疮、脚底长浓的十恶不赦之徒,我也不想看到你在王朝云和王朝霞那两条雌老虎的魔爪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残喘苟延。”
如果真的做了王朝云和王朝霞那种女人的老公,除了一头撞死之外,还能怎么办?不能怎么办。
关定心里虽然很感激桓萦拟,嘴里却绝对连半个“谢”字都不肯说出来。
“大恩不敢言谢”,这句话说得虽然俗气,但关定还是不敢或忘。
所以他又拍了拍桓萦拟的肩臂,才慢条斯理地问道:“现在我们走的,又是哪条路?
桓萦拟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关定道:“看我的?难道直到现在你都还不是带路的人么?”
桓萦拟道:“你若走得对,这就是忘忧崖上唯一的一条活路,也是通往‘君子坞’唯一的一条生路。”
关定道:“我若走得不对呢?”
桓萦拟笑了笑,才缓缓道:“那么你我二人,就真的死定了。”
关定现在当然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非常明白,却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步踏错,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桓萦拟道:“一点儿也不不错。”
关定笑着道:“忘忧崖并不是十八层地狱,也不是幽冥鬼府。”
桓萦拟也笑着道:“但忘忧崖上有‘君子坞’。”
关定道:“有‘君子坞’又怎么样?”
桓萦拟道:“有‘君子坞’,当然就会有君子。”
关定道:“有君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桓萦拟道:“不能怎么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子们最多也只不过会吃人而已。”
关定道:“吃谁?”
桓萦拟道:“吃你!”
关定道:“那你呢?”
桓萦拟道:“他们舍不得吃掉我。”
关定道:“真的?”
桓萦拟道:“假的。”
他说得已经很明显了,但关定却非也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隐君子,真的就那么可怕?”
“可怕得要命。”桓萦拟声音里充满恐惧道:“无论是在忘忧崖上,还是在‘君子坞’中,他的权力都比玉皇大帝还要大得多。”
关定道:“难道‘君子坞’并不在这忘忧崖上?”
桓萦拟道:“在,谁说不在了?”
关定道:“那你说的那句‘无论……还是……’,又是什么意思?”
桓萦拟道:“‘君子坞’当然在忘忧崖上,只是不在忘忧崖的峰巅而已。”
关定道:“不在峰巅?”
桓萦拟道:“在通往峰巅的另一条路上。”
毫无疑问,每条路都会有尽头。
但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通向忘忧崖的峰巅呢?
雾色更浓,仰面就是青天,但你却看不见。因为,走在这条崎岖道路上的人,也正处于暗黑之间,深不见底的——暗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