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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阳县是离不知山最近的一座县城,也是柳邵的军队驻扎在外的县城。进城的时候,两人并没有被守城的人查问,高義挑着眉毛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令牌,顾筝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打趣:“鸡毛令箭在手,是不是遇到个人都想亮一亮牌子?”
一语说中心中所想,高義既意外又尴尬。
别说,还真是这样。
换在从前,绝对不是因为神龙寨不敢下山不敢进城。山里的财富足够他们买一个县城回去,可是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总是让高義心中为之介怀。要打要杀,讲拼讲狠谁不会?可是要真正的名正言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如果说之前进城,心中还要为身份所顾忌,那么此刻的高義竟有一种巴不得有人来查问身份的心情,那时候他就亮一亮牌子——老子可是名正言顺的良民!
但是看着顾筝一脸好笑的样子,高義愉悦的心情忽然就打了个折扣——顾筝和那个柳邵有点什么,他心里清楚,现在就算是身份光明正大了,也是用着柳邵的牌子。他高義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不能靠自己的得到的?这么一想,这个鸡毛令箭,好像的确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是是是,我这是鸡毛令箭,你今晚就自己找地方睡,别人查问身份,你也别求我!”高義哼哼着,竟然有几分可爱。
顾筝走在他身边,依旧是笑而不语。
这个男人,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明明看着年纪轻轻,却也曾坐在血泊中冷言冷语的下命令,更是将她和胡措当作诱饵,可是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他这样的性情中人,其实并没有第一次见到的那么冷漠,相反的,他真的可以为了寨中的兄弟们拼了这条命。
他,和她多年来见过的那么多的男子,也不一样。
“是我错了还不行么,是我不知好歹!高寨主消消气?”顾筝双手抱拳作揖,细声软语的做出一副道歉求饶的样子,殊不知她这个样子,让高義的心猛地一动,那一刻,他竟然有了一种两个人在做一些夫妻间耍花腔的事情,心里甜滋滋的,本能的愉悦。
“不对。”高義停下步子,似笑非笑的侧着头看她。
顾筝莫名其妙——什么就不对了?
高義不等她发问,脑袋凑过去了一些,声音也压低了,只有她能听到:“现在我们是夫妻,这里没有什么寨主,也没有什么大姑娘,夫人——你觉得呢?”
顾筝的笑容,因为高義渐渐认真的眼神有些凝滞。恰好这时候,一边有一群孩子呼呼喝喝的从他们身边疯闹过去,顾筝被其中一个孩子撞了个正着,高義伸手抱住她,将她往一边提了提。顾筝被撞了,也吓了一跳。可是两人望过去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已经跑远了,高義望向她:“还好吗?”
顾筝一副刚缓过神来的样子:“还……还好……”
高義并没有松开她,反倒伸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这城中人还挺多,你挨着我点。”
今天天气好,太阳还有些大,高義看着她时不时的伸手当太阳,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去买了一把伞,还在店家的倾力推荐下,买了一块遮面的丝巾。
“夫人样貌生得好,只有夫人才配得上这丝巾啊!”两人的衣裳绝对算不上精品,但是胜在高義出钱爽快,店家可不是只认衣服不认人的傻子,好话说的一溜一溜的。
顾筝的确觉得这太阳有些晒人,用纱巾遮了面,高義则是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她的腰,两人的背影看起来极其的亲昵。而对于这样的姿势,顾筝终究是没说什么。
“我出来没带钱……等回去了便还你。”顾筝有些尴尬。高義斜睨了她一眼,懒懒的“唔”了一声:“那回头你记得提醒我,省得我忘了……”
顾筝一愣——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合着到了他这里,债主不急欠债的急!?说的像是借钱的那个是他似的!
顾筝猜的没错,这一次高義真的是为了给山上新劈出来的书房添置东西,这也是高義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认真的对待自己的书房。
发现顾筝看着自己,高義举着伞笑道:“我从前也就认个字,诗书礼仪什么的从没读过,现在想长长见识,喝点墨水,夫人有意见?”
顾筝没意见,真没意见。可是等到两人走到县城里最有名的文斋阁的时候,顾筝就不淡定了。
这县城的老板都跟成了精似的,两人分明没有什么精贵的打扮,可是那一个个就是看透了高義人傻钱多,一个劲儿的推荐那些昂贵的文房四宝。原本想着高義怎么说也是个寨主,往后要和吴军交涉,面子上总要撑一撑,穿几件好衣裳,说几句体面话无可厚非,然而当他眼睛都不眨的买了一堆上等的纸笔,又信了那店家的鬼话,要领着顾筝去看女儿家专用的款式的时候,顾筝一把拉住他。
“不是给你买么!你……你自己那些用几年都未必用得完,这些女儿款你又要做什么?传家宝似的传给你的女儿?”
高義目光一亮,竟然满意道:“原先我还没想到,果然还是夫人比较有远见!好,买了,传给女儿!”
顾筝好气又好笑,奈何变身暴发户的高義是没有理性的!
光是女儿家写那些簪花小楷的笔就买了十支,不同木料,不同毛料,甚至是觉得哪只笔上面雕刻的花样好看就买哪支。眼看着店家笑得嘴巴都要歪了,顾筝在高義居家理财的能力上,画了一把大叉叉!
末了,高義在顾筝并不好看的脸色下随手捻起一支笔,潇洒玩转,低声笑道:“忽然想起你之前跟我说的话了。”
顾筝自问自己没有一句话是为了促成他这样可怕的购买欲的!但是还是没好气的问了一句:“什么话?”
那支笔在高義的手中被轻巧玩转,他的语气带着笑,也带着温柔。
“那一次你跟我说,世俗中的礼仪实则禁锢人心,就连一双吃饭的筷子,也会因为质地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将人衬出光彩,可如今我却觉得,凡事有例外。换做别人,拿笔就是写字,可是一定有那么一个人,恣意挥毫的时候,手中的笔就显得张狂霸道,工整手书的时候,手中的笔便显得精致别样,写簪花小楷的时候,也随之带上几分娟秀。只有落在那个人的手里时,它们才有自己的价值,只是这样躺在这里,纵然店家吹的天花乱坠,在我看来,也毫无价值……”、
这番话说到头,刚巧店家将那女子款式的笔包裹好了,笑嘻嘻的递给高義。高義接过,转手就递到了顾筝的面前:“不知道那个人,赏不赏脸找个机会写给我看?”
顾筝倏地抬起头望向高義,也直直的对上他的目光。
那一刻,顾筝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柳邵。那时候的柳邵,总是隐晦含蓄,纵然心中有滔天的情绪,也不过是眼中淡淡的一丝异样。所以到了最后,她都没能察觉到他有哪里不对。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看清楚过他。
可是眼前的男人不一样。他从不需要掩饰什么,隐瞒什么。他的爱就像是最炽热的一把火,沉寂时无人察觉,可是一旦星火一点,便是燎原的势头。他明明白白的将一切摆在你的面前,顾筝甚至觉得,就算此刻她拒绝,也绝不会影响这片火势分毫……
心中的慌乱,和在山间那一个天旋地转之后完全一样。
她又想到了母亲曾经的教诲——当你慌乱而又找不到谎言来掩盖的时候,其实是可以说实话的。因为说了实话之后,也许你就会发现,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让你明白,其实在这个时候,谎言才是多余。
一想到母亲,顾筝的一颗心意外的平静了下来。她垂眼看着高義手里的东西,缓缓道:“我写字……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抬起眼,望向高義,神情是带着笑的:“我小时候调皮,又喜欢偷懒。每每被要求练字,仗着有人宠着自己,总是能找人代笔。”
……到了最后,那人的字练得极好,她却成绩平平。
这是实话,是她现在唯一能说的实话。
高義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字,好不好看不是你说了算,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顾筝一愣,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帐已经结了,高義竟也不急着走,顾筝被他的话中有话说的完全没有还口之力。而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心中那一片最柔软的地方,竟然生出了丝丝甜蜜。
素手接过了那包装精致的笔袋,顾筝看着手中的东西许久,终于抬眼冲着高義一笑:“好啊,有时间……写给你看。”
高義眼中有惊喜的神色滑过,然而顾筝说完这句话,早已经拽着那笔袋望向别处:“还有什么要买的?天色可不早了!”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在两人中间滋生,这对高義来说,已经是极大地满足!他笑着望向掌柜:“今天买的东西,劳烦掌柜的打包送到城外三里铺的茶棚,那里自然有人会收下东西。”
老板连连点头:“客官放心!一准儿送到!”又看到来得是夫妻,转而道:“两位是进城来玩的吧!?哈哈,两位别看咱们这是小县城,可不比那大的城镇差,咱们这儿离边境近,又有许多外族人,什么杂耍戏班子,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多了去了!老爷既然带着夫人出来了,自然应该好好玩耍一番才对!”
顾筝忍不住提醒他:“我们出来的时间不多,还是早些回去吧。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
声音很小,只有高義听得到,更像是夫妻耳语。高義跟店家交代了一下接头人,又拿了单据,带着顾筝离开:“时间的确不多,可是不至于连一丁点的喘气时间都没有吧?”他目光明亮的看着顾筝,揽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就将她带起:“走吧!”
顾筝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出来玩过了!
热闹的街道,玲琅满目的物什,从傍晚到花灯初上,整个县城就像是变了一个样子!
高義啧啧称奇:“你说,这山下是不是日日都像过节?”
顾筝垂眼:“你向往这里,自然看什么都好。”
高義本想问一句“你不觉得好?”,可是转念一想,她如果真的觉得好,也不会往深山老林里面躲。在城中逛了一会儿,顾筝看着这天色,换做她一个人赶回去只怕有些不可能,但是高義熟悉山路,闭着眼睛都能走,所以现在回去倒也没什么。
“天色……”
“前面那是什么?走!去看看!”高義一眼就看到了前面一条街格外的热闹,好多提着花灯的人朝着那边凑,顾筝拗不过高義,直接被他拖着带了过去!
姻缘庙前的台阶之上,悬挂着一长串花灯,一个打扮喜庆的男人大声吆喝:“射戏年年有,今年却不同!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射戏是如今十分流行的一种娱乐游戏。不仅仅是皇孙贵族才有资格玩,因为新帝偏爱习武,这样的游戏在民间也格外的频繁。所谓射戏,不过就是考验射艺,又有朋射和单射。这样设下奖励引来众人参赛的戏码并不少见,可是因着那男子的吆喝,大家纷纷过来看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周边的人群越来越多,高義直接把顾筝拉到自己的身前,两手圈住她,不让旁人碰撞到她。顾筝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高義的手臂上,心中并不觉得厌恶,更没有想要挣脱。
可是从开始到现在,她心里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抑郁,这种抑郁令她无法坦然的接受高義的种种表示,饶是此刻,她明明身体上已经不抗拒,可是心中还是有所保留。
她清楚这样不好,却偏偏无法控制。
“在想什么?仔细听了没?挺有意思的!”高義微微侧过头,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人,他大概猜得到她的反应,可是在他看来,只要她么有反抗,那么就不是绝对没希望。
顾筝被他惊了一惊,有些茫然:“什么?”
高義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觉得怪心疼的,不过面上还是撑起笑容,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转向了某个方向。
顾筝的目光落在了一盏非常漂亮的花灯上,也是前面那个中年男子所说的,这场比赛的奖励之一。
耳畔是男人近乎撒娇的语气:“阿筝,我想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