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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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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婉要尽快回京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孙家帮忙发电报过来,积善堂已经筹集了一大批物资,正准备送去湖南那边。

    事情繁忙,还有很多药品需要跟车一起走,她总要在才好。

    临走前,又去墓地看了一眼刘颖。

    “我没让你睡在刘家的祖坟,也许你以后会少香火,逢年过节,也不知道有没有祭奠,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顾着你,只要我还活着,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

    “你的性子那么倔,想必也不想回刘家,再说了,你在刘家看来,是私奔的女儿,他们那一家子根本不可能让你回去,到不如留在上海,反而清净。”

    “还有,我马上要走了,帮你去见一眼那个什么夏明,看看他还有没有廉耻,知不知道心疼你。”

    董婉说到这儿,就皱了皱眉。

    她其实并不想去,心里知道夏明会是个什么德行,刘颖去世,巡捕房的人都找过他,可他连认尸都不肯,口口声声说两人没关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何苦还去看?

    再说了,去了之后又能说什么,问什么?

    刘颖是自己想不开,走不出来,自杀而亡,夏明恐怕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会认为刘颖神经病!

    问题是,她来上海一次不容易,五小姐就这么自杀,她要是连那个把她哄走,又把她逼上绝路的男人都不见一见,又怎么能甘心?

    巡捕房那边没问出来,也不大关注这样的自杀案,毕竟确实是自杀。

    孙家那位族人到是去找过夏明,怀疑是夏明逼迫刘颖陪什么人……睡觉!

    但夏明不说,他也没有一定要查个清楚仔细,人都去了,按照现在的说法,其实不该再让人往她身上泼污水。

    董婉却想知道真相,如果夏明真的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想到此,她就不觉打了个哆嗦。

    若是真的,这事儿不能传扬出去。

    就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有一些不知道长没长脑子的混蛋认为,被人欺辱的女人,应该怪女人自己,便是有一小部分看热闹的人,也对那些受害者极尽羞、辱,避之如瘟疫。

    那是二十一世纪啊!

    在眼下,在这个时代,如果刘颖在世,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隐、私曝光,肯定会很痛苦。

    董婉不能自己替刘颖决定,而刘颖的死,已经表明了她的观点,她一朝下了黄泉,自己就再也没办法追过去撬开她的脑袋,把想法灌输给她了。

    但夏明必须要付出代价!

    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不能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

    想找夏明很容易,他一心一意地追逐上海文成女学的学生刘若馨。

    刘若馨今年十八岁,同样姓刘,是个很正常的文艺女青年,有那么一点儿清高冷傲,和夏明是在报社认识的,两个人都有去投稿,结果就碰到了一块儿。

    不过,董婉托孙家的人盯了两天,人家刘若馨可对夏明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她结交的都是上海名流,要不然也是身价不菲的豪商,再不然,就是那些同样是文艺青年的少男少女们,像夏明,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可也就能骗骗没多少见识的女生。

    刘颖显然是其中一个,虽然她真不能算没见识。

    说来也巧,董婉刚说要见一见这个家伙,就听说他和几个学生在茶馆听说书。

    说的也很正好,是董婉写的几则探案小故事,都是连载在专栏版块的夹缝里。

    这一段,是讲宋朝包拯破案的故事,提到百姓们都夸赞他是百年不遇的,性情温良醇厚的清廉官员。

    董婉带着刘山,缓缓登楼,就听见窗边有个男子吐沫横飞:“……一口一个百年不遇,你知道听到的时候,我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当官的不就是应该为民做主,当官的不就是应该为百姓谋福利,现在冒出一个大清官,万人传颂,人人叫好,都说是百年不遇,这究竟是夸赞,还是讽刺?”

    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没有那么糟糕,真像后世人们在网上闲侃,而且说的太有道理。

    当时她书写的时候,也和很多人一样,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夏明也坐在那些年轻学生中间,百无聊懒地听他们讲话,手里捧着一本诗集。

    封面上夏明著作四个字,写得很端正,也很大,远远就能看见。

    董婉这张脸,现在也不是无人认识了,她刚刚在圣约翰讲过课,这会儿,茶馆里听书的学生中,就有一个去上过课,近距离见过她的,她穿的又是当初那件藕荷色的旗袍,梳的头也是当初的造型,那学生一抬头看见,顿时大吃一惊,眼睛都亮了,蹭一下站起来,迟疑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

    他总不能扑过去,万一吓到董先生,再把董先生给吓跑了,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只是,连忙又叫了两壶茶,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董先生不离开,他就算喝茶喝到肚子里发胀,也绝不离开一步。

    “王宇,你说是谁?”

    “董卿,不认识?就是写老残游记的那位女作家,刚刚在圣约翰讲过课。”

    这边学生窃窃私语,王宇深吸了口气,踌躇半晌,咬咬牙,想举步过去和董先生说几句话,还没行动,就见董婉的桌前坐了另外一个人。

    此人他认识,好像是李大人家的公子,李又苏。

    “董先生。”

    董婉一怔,也没想到自己跑到这儿来见夏明,却遇见了这人,她也认识这个人,当初一来上海,孙家的人就告诉他,李家的公子也在,人虽然没有去见,还是特意送了份礼过去。

    真正说起来,那个圈子就那么小,孙家的人到上海行动,李家的人也来,总要打打交道。

    李又苏叹道:“董先生,我这次来,只是想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父亲一个公平公正的评价。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董婉沉默良久,只吟了这两首诗。

    这两首本是李鸿章自己所作诗篇,此时自然最能表达李大人的心意,第一首,何等的胸怀,何等的气概。

    第二首,却是垂垂老矣,充满绝望。

    李又苏听她一吟诗,眼泪便不觉落下。

    “李先生,你不要觉得李大人身背污名,他已经得到了公正的评价,百年以后,后人或许会批评他,但绝不会忘记他的功绩。”

    李又苏一时无言,不少儒生,都骂自己的父亲是秦桧,会遗臭万年,尤其是战争期间,他总在担心,后人会不会把父亲刻在耻辱柱上,永远铭记。

    今日听了董先生的话,听了董先生理智地讲述甲午战争,心中虽然还是仿佛有一块儿巨石压着,却总算知道,父亲的辛劳,努力,不是没人看见。

    李又苏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行了一礼,缓缓下了茶楼,董婉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不大喜欢和这样的人交谈,一眼就看得出,这人对清廷充满热忱,或许也恨它不争气,但那一种恨,和自己这样,恨不得清廷立即消失的恨完全不同。和这样的人交流,说话总要小心翼翼,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着实让人难过。

    而且,董婉今天也没有心情给别人灌输心灵鸡汤。

    这边说话,她稍微留意了一下旁边的学生,一眼就看出来,那几个学生的眼睛特别亮。

    她也看到了夏明,夏明的眼睛也是亮的。

    董婉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文学著作里,总会描述一个人的表情贪婪,贪婪,奢望,这样的表情,又怎么可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表情还好,眼神又怎么可能出现那样的情绪。

    但这一刻,她看见夏明,就完全明白了,原来人的眼神真能带出情绪,也许,这只是自己的感觉,反正现在,董婉就觉得夏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块儿可以扑上来咬一口的肥肉,肥得流油。

    等李又苏一走,他就咳嗽了声,整理整理衣冠,慢慢起身,董婉笑了笑,忽然自己让椅子转了个圈儿,笑问坐在一边的学生:“诸位,我初来上海,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茶点比较好吃?”

    坐在一边充当护卫的几个汉子里,就有人张了张嘴,打算说什么,结果被同伴拧了一下胳膊,顿时把话又吞了回去。

    那个被问到的同学,王宇,一瞬间受宠若惊,声音都发颤。

    “先,先生,这茶馆挺普通的,不过,有几样招牌面点滋味很不错,您可以尝尝。”

    说着,他就特别殷勤地招呼小二过来,给董婉点了招牌点心,和上好的茶水。

    一看这边搭上话,董先生又特别和蔼可亲,不像那些长辈,反而像同龄人,而且人家本来就年轻,一群学生全都不着痕迹地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