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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思是……我,以后可以照顾好独秀妹妹。”
白章翎话说到这份上,其用意已是十分明白了。明守靖不由一愣,今次见面以来,首次拿眼打量起这个外甥。
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还是有些诱惑力:明守靖虽然嘴里口口声声要发落了明独秀,但正如白章翎所说,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女儿忤逆不孝,做老子面上也没有光彩。加上如今明独秀名声已是毁得差不多了,铁定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好婆家。如果白章翎愿意娶她,那可真是天降之喜。
但是,转念想到这小子那天顶撞自己话,和明独秀失口说出白孟连背地里对自己评价,明守靖神情复又一点点冷了下来。白家仗着有权有势,向来压自己头上,刚刚才将白氏打压下去,难道又要给自己再招尊难伺候菩萨来么?况且以白章翎与明独秀性子,甚至还不如以前白氏柔顺,若许了他们结亲,岂不是自找不?
想到这里,明守靖冷笑道:“你这小子当真纠缠不休!连她犯了错被我罚到庵堂修行思过、还不肯放过!我还没有追究你又一次深夜与她私会,你竟还敢腆着脸和我说什么结亲!你当我是何等样人家,还是说,你白家家风就是学那些寒门小户模样,小辈暗地里私相授受,有意了便不管不顾地厚颜求娶?你一个晚辈而已,就是这么同长辈说话?”
这席话刺得白章翎满面通红。他原不知明守靖对白家早有成见,还以为以明独秀这般处境,自己一说便中,哪知明守靖竟会拒绝得毫无回圜余地。
以他性子,几乎想马上掉头离开,但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多年表妹,那步子便像是被无形手扯住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胀红了脸,压下自尊还想再说几句,明守靖却已站起身来说道:“这等没规没矩人,想来是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来人,送客!”
撵走白章翎后,明守靖心情好转了些许,认为这是一个好开头。当下他打发了一夜未眠明卓然先去休息,自己则衣沐浴,准备稍后就到赵家去理论。
明守靖自认万事理,此去没有不成功。但还未出门,便听人来报,说莫夫人来访。知道她肯定是为了儿子过来,明守靖冷笑不已,准备先晾她一晾再过去见面。不想只坐了一刻钟,便又有下人来报,说莫夫人前厅大吵大闹,十分激动,扬言老爷再不出面,就要冲进来。
昨夜事明守靖本是准备瞒着阖府上下,因见莫夫人吵嚷不休,怕被她宣扬开去,只得丢下喝了半碗碧粳粥,匆匆过来。
见他过来,莫夫人也不客气,劈头就问道:“你把我儿子怎么了?把他还给我!”
明守靖冷冷说道:“莫夫人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这话却是从何说起,你儿子做了不该做事,妨害了我家女儿清誉,我自要将他带回来严加盘查。怎么你倒反咬一口,这话说得好像是我不对似。”
“本来就是你家多事!你家那二女儿本来就行止不检点,同人纠缠不清!肯定是她勾引了我儿子!”莫夫人怒道。
昨晚小儿子一夜未归,莫夫人心急如焚。及至天明时,下人打开正门扫洒外面街道,却石阶上发现封火漆密封信函,指明要交给她。她打开一看,却是一个陌生人写,说他儿子现明家人手里,受了明家暗算,身负重伤,他因恰好路过看见,路见不平,所以特地写信来报。
莫夫人其他地方打听不一半点儿子下落,见这封信虽然没头没脑,却又似乎不像说谎,便带着万一希望赶了过来。她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但进了明府之后先是明守靖拿乔要她等着,后来一照面又直接承认赵和远确实他手上,不觉便完全相信了那信上说辞。因想着儿子不知何处开罪了他家,竟受他家暗算私刑,不禁心急如焚,遂不管不顾地嚷了起来。
这话却将明守靖气得脸色发青,说道:“胡搅蛮缠!分明是你儿子行止不端,继上次掳走我家霜月后,这次又把主意打到独秀身上!趁她庙里修行祈福时候,潜了进去欲行不轨之事!幸好我儿子正给姐姐过去送伤药,才将他抓个正着!事实俱,你却为了护短胡乱编派,反而来败坏我女儿清誉!”
儿子心事,莫夫人如何不知道。当下听见独秀二字,不禁心中一惊:那信上并未说到儿子同明家结怨原因,难道,是因为儿子不听自己劝阻,竟私下跑去调戏侮辱明独秀,所以才激怒了明家?
见她说不出话来,明守靖又道:“说起来,莫夫人,我还没有问你,为何你明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废人,却还要同我家结亲?你当我明家好欺负么?”
这话犹如平地里一个焦雷,直将莫夫人三魂轰去了七魄,越发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挣扎着辩解道:“明尚书不要开玩笑,我家和远——我家和远哪里是废人,否则怎么会有上次事?”
明守靖一个男子,也不便说已着人为女儿验过身,与她举证分争,只冷笑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你莫家还要脸面,就乖乖照我话,速速退了这门亲事,免得闹开了彼此都不好看。”
为了赵家上下颜面,莫夫人一直将此事瞒得死紧,自认是滴水不漏。忽然被明守靖揭穿出来,不禁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密信上那句暗算重伤是时时横她眼前。比起其他,她现担心儿子安危,便说道:“这些事以后再理论不迟,请明尚书先将我儿放出来。我是他长辈,若他当真犯了错,我自当管教。”
“莫夫人,但愿你说到做到。”说罢,明守靖便命人将赵和远架来。
过得片刻,赵和远便被带到了前厅。昨夜他被火烧伤后又被反捆起赶了两个多时辰路,待被送到明府后,所有人都只顾打自己小算盘,竟没一个人想得起为他治疗。经过一夜,原本燎起水泡已有不少溃烂红肿,少数几个还发起脓来,瞧着比起昨天加不堪。
莫夫人一见儿子这副模样,当即就失声大哭起来:“姓明,我儿子再怎么着,好歹也是将军之后,世家公子,你居然敢私刑将他折磨成这模样!真是丧天良!”
明守靖怒气又起,说道:“原是你这好儿子趁夜潜入庵堂,恰好被人发现,只当是来了小贼,争斗间他无意撞油灯上,自己把自己烧成了这模样!若他白天光明正大地过去,哪里会有人伤他!说起来也是他自作孽,若非如此,我到现还被你们蒙鼓里!哪里知道他是个色心不息废物!”
莫夫人被他抢白得脸上阵青阵红,险些就要破口还骂回去,但幸好心中尚有几分理智,知道是自家理亏,要是嚷大了彻底撕破脸面,明家人一怒之下将儿子隐疾宣扬出去,那自家就是彻底没脸了。
正当她淌眼抹泪地为儿子擦拭脸上尘灰时,突然有个瘦小家丁冲进前厅来,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不好了!老爷,咱家院墙上突然被贴了这个东西!”
打量他神色慌张,明守靖也不及细究这面生家丁是如何闯进来,劈手接过他拿来纸张一看,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哪里发现?”
“就咱们家院墙上,一路贴了怕不有几十张。底下人发现后就立刻沿路撕掉了,但不知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是谁干好事?!”明守靖怒声咆哮道,狠狠将纸一团,掷了地上。
一旁,莫夫人见状,虽然心事重重,亦忍不住往地上看了一眼。却见那纸上有赵家等语,不禁心头一跳,不顾身份捡起来看了。
这一看,直把她气得眼迸金星,手抖脚软,原来,上面所写竟是嘲笑明家有眼无珠,赵家找了个不能人道姑爷攀了亲!
眼见这事被抖落大庭广众之下,莫夫人只觉身上阵阵止不住颤抖,就像当众被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这时,却见那瘦瘦小小家丁瞟了一眼头发蓬乱,胡乱搭着件下人袍子赵和远,状似不解地嘀咕了一声:“怎么就被打成这样了。”
听到这话,莫夫人眼前蓦然一亮,不再顾及什么,尖声质问道:“姓明,我赵家碍着你什么了?我们本有通家之谊,你为何要下次毒手,将我儿子打成残废?”
纵是满腹心事,明守靖听到这话也不禁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狠心将我儿子打成了废人。”莫夫人面色奇特,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本想将这事一直瞒下去,但事到如今,此事既已被人特地张扬出去,那么多半是瞒不住了。好上面并未写赵和远是何时成了废人,唯今之际,便只有拿这点来做文章,反咬是明家人所为,将自己从欺骗者转为受害者那一方。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整个将军府颜面!
听到莫夫人这番说辞,明守靖却是气得浑身乱颤,口不择言道:“你——你这贱妇,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儿昨天白间还好好,但昨晚彻夜不归,今天我再你们府上见到他时,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刚才也承认了,他身上伤是与你们府上人相争时留下,若不是你们对他下了狠手,那还会是谁做?”莫夫人原本还有些心虚,但说到伤势等语时,底气不觉又足了起来。
但这毕竟是明府内,她这般指鹿为马,信口雌黄,到底还是害怕。打量明守靖已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匆匆丢下一句“我要为儿子找人诊治”,便命跟随她过来下人扶着赵和远匆匆走了。
被留原地明守靖呆呆站了半晌,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暴怒道:“反了反了!他家自己瞒下丑事,反而想推到我家头上?没门!我这就进宫面圣,请陛下为我作主!”
说罢,他气冲冲往内院走去,一行走一行大声吩咐小厮速速为他准备官服纱帽,备好马匹。
眼见走到自己院子时,转角处忽然走过一个人来,向他盈盈一拜:“华容给您请安。”
明守靖定睛一看,却是大女儿明华容。因近来家里三个女儿中,有两个频频出事,倒是这个大女儿不但让他省心,替他挣回许多脸面,让他另眼相看。但眼下他正有事,也不耐烦同女儿多说,便说道:“我有要事,你先退下。”
不想,明华容脚下分毫不动,并且反问道:“华容斗胆,请问老爷可是为赵公子一事烦恼?”
明守靖一愣:“你如何得知?”
“适才莫夫人失态吵闹,又强行带着她儿子走掉,府内许多人都看见了。女儿奴婢恰好经过,便告诉了女儿。”
刚才动静确实闹得不小,只是明守靖没想到,前厅发生事,转眼之间连后院女儿也知道了,不禁为光火,说道:“这些事情也是你一个未出阁姑娘家能搅和?还不好生回屋待着去!”
被他迁怒,明华容也不见气恼,只平声说道:“此事女儿原本不该多嘴,但是,刚才听老爷说您要入宫面圣。上次宫内养病时女儿恰好听说了一件事,却是与您有关,思来想去,女儿觉得还是先告诉您比较好。”
“你说什么?”听到明华容话,纵是明守靖再如何心急上火,也不禁吃了一惊。将她带到书房内,问道:“究竟是何事?”
“上次宫中时,女儿经过某处宫道时,无意间看到瑾王与人交换了一件东西,动作十分隐秘。我虽未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却看到了那人脸。那人——正是大表哥父亲呢。只是不知为何,他见了瑾王也不行礼问安,却是神色匆忙,像是害怕被人撞见一样。”
明守靖本是官场上老油条,听到这话,立即琢磨不出对味来,追问道:“你可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因为隔得太远,所以都没听得真切,只听到了后一句‘主上放心,微臣必不负所托’。”
闻言,明守靖面色陡然一变。
明华容却恍若不见,只径自说道:“女儿虽然不才,却也知道白家那位老爷既然食君之禄,那么所尊就只该有陛下一个主上。他却对瑾王这般……委实是令人深思呢。”
顿了一顿,她状似无意地说道:“也不知,白家是单只他一人如此尊祟瑾王,还是连其他人也一起……夫人她又做如是想?”
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得很明白,只需轻轻一点就够了。当下听她一提,明守靖立时联想到了白文启说将明独秀送到瑾王面前,谋是王妃之位。当时他只为岳父擅做主张,陷他于卖女求荣境地而暗自恼怒,却忘了去想白孟连这个决定深意。
白孟连何等老谋深算,走一步看三步人物,想将孙辈中血缘近外孙女指给瑾王,必有所图。再联系明华容所说话,他做何是打算已是一清二楚!而他决定,就是白家决定!
——也就是说,白家人并不满今上,心内另有算盘?!
意识到这一点,明守靖顿时跌坐太师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因他早就认定,皇位之争三年前随着太上皇一纸诏书,便是尘埃落定。他万万没有想到,白家居然打另立君主意。
脑中一片空白之际,只听明华容淡然声音,再度响起:“当时我意识到不妥,便装做没听见悄悄走开了。只是,之后再回想起宫宴那天事情,却发现有许多端倪可寻。比如,瑾王虽然是位君子,但二妹妹已然开罪了长公主,冒犯了皇室威严,那他为何还要当众替二妹妹求情呢?而且,听说陛下向来很重视瑾王意见,但为什么那天却毫不留情地驳斥了他呢?难道只是因为敬重长公主么?”
随着她话语,明守靖也回想起了那天诸般情形,并且情不自禁也生出疑惑来:是啊,陛下那天表现是有些反常,难道,他是因为瑾王为明独秀求情,所以心生不悦?至于他为什么要心生不悦,原因很可能就是——
冷眼看着明守靖神情越来越凝重,明华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世上就是这样,三人成虎,疑人盗斧。只要心存疑惑,哪怕只是无干紧要事,也会为因之疑神疑鬼,觉得另有深意。何况——自己说,本来就是事实!
静静站了片刻,打量明守靖沉思得差不多了,明华容又慢慢添了一句:“我本当是自己多心胡思乱想了,但临出宫头一天,我御花园遇见陛下,请安免礼之后,他却问了我一句很奇怪话。他问我,夫人被禁足后,我们家与白家近来可是生出嫌隙,抑或仍旧常来常往?”</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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