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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悄悄略表一表情,杨隽果然没有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深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问道:“所以你阻止我们去千里黄沙,就是不想让我因为绯花白玉翁的事撞到神木令主手中?”
“没错,”静悄悄点头,“正是如此。”
杨隽叹了一口气。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他半是无奈半是怅惘地说道。
顾九辛抿了抿嘴角,勾起三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静悄悄则是皱起了眉头:“怎么,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杨隽摇摇头:“也不是不对……不过,你要这么做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不只是商量,通个气给我点尊重行不行啊?
听他这么说,静悄悄的表情顿时有点不自然,神情罕见地扭捏起来。
“因为……”
顾九辛笑了笑,替她答道:“因为她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
咳!杨隽笑了。
不过这也是实情——现在的自己早就不是当初一心备考心智并不成熟的学生了,也不会再允许别人替自己做决定。
从一个家庭里被护着长大的树苗,到如今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杨隽似乎也并不没有觉得如何艰难。一些变化,就在他不经意之间悄然发生。
一只翱翔过蓝天的雄鹰,绝不可能接受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生活。
杨隽心里清楚,就算是听从氓山真人的话,进小界,取圣药,也是自己在权衡得失利弊之后的决策。
于他而言,可以选择的选项还有很多。
他这样的性情,不仅不会听从静悄悄的安排,很可能也不同意她这样的想法。而静悄悄显然早已料到,便用这样的办法拖住他的脚步,逼他远离姜宿和他背后可能站着的神木令主。
杨隽摇头,对静悄悄道:“你这样,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现在事后知道了也是会不高兴的啊!
静悄悄垂下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平平地道:“反正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你要是气不过的话,也可以冲我发火的。”
杨隽哂笑一声。他能有啥冲静悄悄发火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静悄悄不该替自己做选择,他也不可能强迫静悄悄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行事。所以,他们两人,站在各自的擂台上,谁也降服不了谁。
杨隽想了想,看着静悄悄的头顶问道:“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后招没有?”
未虑胜,先虑败。
静悄悄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此计失败,杨隽依然迎头直上,与姜宿在千里黄沙正面相对的情形。所以,她其实还有不止两套备选方案。
当然,她事先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这么做,杨隽知道了以后会怎样。
或许,昔日曾经见过的笑脸、不动声色的俊面会倏然变色,会满面霜寒,会……暴怒?
说实在的,静悄悄想着,从在龙船上初初发现“楚恪”的另一张面目,一直到二人同行至大金河,杨隽的表现都有点吊儿郎当,举止随意,后来回到凌初山,收起了面上的嬉笑,多了几分整肃。
只是,自始至终,她还真没有见过“楚恪”暴怒的样子!
静悄悄竟然有点莫名的期待。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杨隽除了无奈一笑,竟然没有发怒的迹象。
有什么后招?
静悄悄像是没有听到杨隽说什么似的,愣愣地盯着他看。
杨隽一拍大腿:“有招出招,你没有别的招数,我可天亮就走了啊!”
他絮絮叨叨,一点也听不出有什么怒意。
“先去界门看看,不过嘛——”杨隽朝静悄悄一笑,“我倒是觉得姜宿未必能有这么快的手脚。”
不管是去千里黄沙,还是先去位于雾尘小界中心的界门,他们都得穿过这片堪称广袤的紫甘竹林,其上还有云屯雾集的吸血叶口蝇。
顾九辛自是了解了杨隽的一头,扬了扬眉毛,对静悄悄道:“静师妹如今还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静悄悄恍神之后看顾九辛一眼,脸上却有几分落寞。
杨隽见她无精打采,眼皮耷拉着朝顾九辛一瞥,嘴角低垂有些萎靡的样子,嘿一声说道:“我这既没打你也没骂你,你还觉得委屈了不成?”
静悄悄心下郁郁。杨隽不仅不打不骂,更是多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这样的态度却让她察觉出两个人之间的隔膜。这分明就是生疏的客气!
想到杨隽叫顾九辛亲昵的一声“九辛”,静悄悄顿时如坐针毡,嘴里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
这个顾九辛也是狡诈,明明早就知道神木令主之事,甚至刚才在蟠龙湾就已经隐隐觉察出自己的意图,还默不作声地把杨隽带进自己挖的坑里。这一回头,就自己甩甩衣袖跳出去了,唯有自己还站在坑底。
静悄悄瞥一眼顾九辛,心中又燃起了一丝斗志。
她倒是还有其他布置,但是现在既然已经摊开说了,当然就不能继续和“楚恪”对着干。——脑缺才会这么干呢!
静悄悄眼底划过一丝光亮,但她也不能让顾九辛便飘飘白衣上一个泥点儿都沾啊!
“顾师姐也想要直面神木令主吗?”静悄悄面上的表情有些疑惑,“其实,刚才你们若是不跟着我来紫甘竹林,也不会困在逐鹿之野了。”
哼,当她不知道么。将计就计,这可是顾九辛的主意。所以杨隽被困住手脚,也有顾九辛的一份功劳。
杨隽却是明白,幻月谷顾家虽然知道神木令主的事,却仍在观望。和对待神木令一样,这些世家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神木令主,都采取了谨慎的态度。
他薅了一把草在左手里,再一根一根地扯出来扔掉。
“既然都怀疑这个神木令主就是曾经重金求购绯花白玉翁的神秘人,为何不一探究竟呢?”
一探究竟。杨隽没有说,但顾九辛和静悄悄都瞬间反应过来杨隽的意思——他就是要在绯花白玉翁之事上跟姜宿死磕,最好能将姜宿背后的人引出来。
“小师叔!”
“这怎么能行?!”
虽然已经从杨隽满不在乎的脸上猜到他不会放弃绯花白玉翁,但顾九辛仍是有些意外他对于背后可能性的考虑。
静悄悄急急道:“这神木令主下手如此狠辣,势力深不可测,你这样也太冒险了。”
顾九辛没有质疑,而是先简单总结了现状:“如今我们手头掌握的消息还太少,对神木令主几乎是一无所知,敌暗我明。”
然后表态道:“所以,小师叔,这会不会太早了?”
“不,”杨隽摇头。
“既然一无所知,只能说对方做事做得太少才能隐藏得好。但如果触及他利益的事多了呢?”
“只要做事,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一件不行,那就两件、三件。到时候,自然会有线索可查。”
他看着顾九辛,缓缓说道:“以前种种变故,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现在,有王越这一条线索,我想,已经可以考虑将血修之事和这个所谓神木令主联系在一起了罢?”
顾九辛对血修的厌恶是毋庸置疑的,杨隽还记得那时她看着王卫时眼中不加掩饰的嫌恶。他想,在这件事上,顾九辛应该不会反对。
顾九辛回视着杨隽,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和跃跃欲试的神情,终是点了点头。
家族中掌舵之人考虑的问题当然比他们多得多,顾虑多,做决策的就更小心翼翼,唯恐出一点差错。
然而作为年方十八的少女,顾九辛到底是有一丝丝冲动的。
焦黑的尸体,残忍的手段,还有昭然若揭的目的。神木令主之心,已然是天下皆知。其所指之处,必是取神木令以号令天下,称霸嵊洲。
这样的人,令人畏惧,也令人厌恶。
再有杨隽提示的玄天门中血修之事,更让顾九辛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神木令主是玄天门之人……那么,会是谁?代宗主,长老,诸位首尊首座?
无论是哪一个,都代表着一场颠覆嵊州的灾难!
顾九辛果断站了杨隽这一面。她看向静悄悄:“静师妹以为如何?”
静悄悄扫了一眼对面二人。杨隽一脸正气,神色坚定。刚才还看不出立场的顾九系已然反水,决意拥护杨隽的决定了。
这让她怎么说,又能说什么?
静悄悄做事向来果断,明知道阻挠行进会被杨隽不喜,她也不管不顾,可谓是一意孤行。但在如何对待神木令主一事上,她的意见更偏向于保守。
她从小就是被当做静家的下一任家主培养的,被江守玉一手带大,亲眼见证过江守玉的无数次决策。
作为掌舵之人,饶是江守玉年轻是多么风风火火,执掌静家十几年后,风格也渐趋温和。静悄悄自然大受影响,尚未至二八年华,于这些事上却似经年老手,考虑事情的时候也更多地顾虑到整个静家。
所以在察觉对杨隽生出了别样情愫之时,才会陷入两头为难的情绪当中。
不过,现在……
静悄悄将一肚子反驳的话压下,点了点头。
“听小师叔这么说,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等神木令主再次出手,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这样一来,倒不失为一个好的机会。只是……”
她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向顾九辛,问道:“顾师姐如此行事,幻月谷会作何反应?”
幻月谷顾家一向低调,在十大世家里也属于不吭声不喘气的,而从江守玉传来的消息里,也没见顾家有什么大动作。
静悄悄点一句幻月谷,就是想提醒顾九辛,做事的时候,看看自己身后。
顾九辛微微挑眉。
顾家人口众多,有天资的子弟不在少数。她的确不像静悄悄一样,自幼便拥有崇高且独一无二的地位。虽然也被精心培养,但和其他的子弟也并无不同。就算是到现在,也没有确定将来的身份。
顾家的几位老祖,嗯,都很沉得住气。
她能走到什么地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考察期。最终,说到底也不过是实力为尊。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维护一个家族的延续。
譬如,若王家能有一两个真人或者武王,又怎么会遭遇如此灭门之灾?
静悄悄凝目直视着顾九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最后却是见到顾九辛粲然一笑。
她说道:“时移势易。如今,也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既然是异路同归,倒不如众擎易举。同心同力,岂不更快?”
静悄悄愕然,眼睛蓦地一下睁大,显得黑白分明,也露出一丝诧异。
她嘴角微微抽动。原来,不止是小师叔“楚恪”,这个顾九辛也有着许多自己不曾发觉的性情。这还真是,生活处处都有惊……吓!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旁观了两女你来我往,不见刀兵暗地交锋的杨隽,腾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朗声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先去界门,围堵姜宿!”
“管他神木令主是人是鬼,都要让他现出原形!”
杨隽转身看着浓度已经大为降低的烟尘,仍旧聚集不散的吸血叶口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神木令主,呵呵。
这人能量还真是大,不仅在玄天门搅弄风云,还在嵊洲四国为所欲为,难怪氓山真人时不时地就是一脸忧心忡忡苦大仇深的表情。
杨隽想,不管是最初楚家拥有神木令的传言,还是绯花白玉翁引起的讨论,玄天门中血修一事的爆发,都和这个神木令主脱不了关系。
当然,还有自己。
“楚恪”既有楚家之子的身份,又是玄天门中作为大祭司传承的氓山真人弟子。他自己就在这风暴中央,怎么都逃不掉的。
不过,相对于顾九辛和静悄悄,杨隽更有光棍思想。横竖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只管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管他什么怒浪滔天!
一时间,杨隽看着幽深的天幕渐渐透出一丝光亮,转变为黎明前的灰蓝色,身姿笔挺,踌躇满志。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一语成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