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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东方微明,有鱼肚色现出,风势也略小了些,才觉得身上奇冷。『用手一摸,身上已被雾气打湿,冷得直打寒噤。濯净先不顾别的,辨认四外景物。这一看,差一点吓得亡魂皆冒。原来他立身之处,是块丈许方圆的平石,孤伸出万丈深潭之上,上倚危崖,下临绝壑。一面是峭壁,那三面都是如朵云凌空,不着边际。只右方有一尖角,宽才尺许,近尖处与右崖相隔近。两面中断处,也有不到二尺空际,似续若断。因有峭壁拦住风势,所以那里无风。往下一看,潭上看不见底,只听泉声奔腾澎湃。
濯净立脚之处最高,见低处峰峦仅露出一些峰尖,如同许多岛屿,在云海中出没。有时风势略大,便觉这块大石摇摇欲坠,似欲离峰飞去,不由目眩心摇,神昏胆战。哪敢久停,忙着携了行囊包裹,走近石的左侧。一夜忧劳,初经绝险,平时在家习武,一纵便是两三丈的本领,竟会被这不到两尺宽鸿沟吓住,一丝也不敢大意。离对崖边还有两三尺,便即止步,将剑还匣,先将行囊用力抛了过去,然后又将小包裹丢过,这才试探着往前又走了两三步,然后纵身而过,脱离危境。
濯净惊魂乍定,才往崖边又看了一看。暗想:"昨晚拿剑触地,一路乱走,都是实地。曾记有一空隙,剑光照见是一条尺多宽的沟,只顾随便跨了过去,恰好走的正是离对面大石极近之处。当时若非劳累已极,不能再走时,稍一多走两步,便坠入万丈深潭,怕不粉身碎骨?"想到这里,又急出了一身冷汗,觉出有点头晕,不敢再看。
待去寻书童时,不知路如何走。高喊了几声,不见答应。默想昨晚来路,以为再往前越走越远,便回头觅路。这条来路,倒平坦,只是路曲折,树木也不多,还是边走边喊。走来走去,忽见前面两边危崖壁立,出口路分左右,时闻一股幽香,随风袭人。站定想了想,想出该往右崖转走。这崖左半伸出路侧,右半却是凹缩进去。
濯净刚刚往崖右转过,便见满山满崖,红紫芳菲,苍翠欲流。对崖一片大平坡,万千株梅花,杂生于广原丰草之间。花城如雪,崖上飞瀑流泉,汇成小溪,清可见底。溪水与泉响松涛交应,顿觉悦耳爽心,精神一振。若非关心书童忧危,几乎不忍去。
沿溪行完崖径,转入一个山环,走到一个峭壁底下。这山谷里面,山势非常险恶,比起来路景物,清华幽丽,相去何止天渊。濯净一路喊一路走,还不时回望梅林景致。正行之间,一只大虎,瞪着一双金光四射黄眼,看看濯净,张开大嘴威。濯净几曾见过这个,吓得哪敢再看第二眼,拔步便跑。逃出有半箭之地,忽听那虎在后面一声狂啸,登时山鸣谷应,腥风大作,四外草如波浪一般,滚滚起伏。定睛一看,怕没有百十条大虎,由草丛中跑了出来。濯净匆忙逃走,包裹行囊,竟会忘了卸下,跑起来十分累赘。
等到想起卸下,那些大虎已分四方八面包围上来。濯净心胆皆裂,眼看无路可逃,猛地灵机一动,暗想:"死生有命,自己虽不比剑侠一流,据妻子吴琼说,因为师父剑诀是宝英真传,数月工夫,通常数十人休想近前。尤其这一口剑枉自学了本领,何不拼他一拼?"想到这里,不等那虎近前,先将宝剑舞起。那剑映着日光,分外显得青光闪闪,晶莹生辉。那些虎群本已近前,作势待扑,见了这般景象,想是知道厉害,那头一条大虎吼了两声,先旋转身躯退去。其余众虎,也都分别蹿入草中,转眼没有踪影。
濯净知是师父宝剑之力,胆气为之一壮。这时才觉腹中饥饿,因为所剩食物不多,不知今日能否出山上路,又怕寻着书童没有吃的,忍着腹饥,背了行囊前进。满想书童如果未死,只须寻着昨晚瀑布之所,便可跟踪寻觅。谁知直走到午时,濯净心急如焚,施展轻身功夫,边跑边喊,也不知翻了多少崇山峻岭,登高四望,别说书童,连那昨日黄昏分时所见的景致,都看不到。被他四路乱跑,越走越远,走到午后,濯身疲乏,饥火中烧。没奈何,将昨日所剩的食物吃了一小半。喝了一些山泉,歇息了一会,太阳业已衔山。知道书童寻找不着,今晚恐怕也难走出山去,不得不预为准备,只好挣扎上路。这次两俱绝望,边先寻了落脚住处再说。
走不多远,便见山崖旁有一石洞,入内一看,洞里倒干净,便将被褥打开铺好。进洞时已近黄昏,往附近高处观望,还作那万一之想。观望了一会,没有任何迹象。下山时节,猛见道旁树林内一条黑影一闪。濯净惊弓之鸟,连忙举剑准备。定睛看时,一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如飞从林中蹿出,疾若飘风,转眼间纵到对面峰后去了。濯净因它不来侵犯,只受了点虚惊,准备回洞安歇。猛觉脚底下踏着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书童穿的一件外衣,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破,上面留有血迹爪印。刚才又见那许多大虎,知他准死无疑。想起自幼相随,这次跋涉长路,辛苦服侍,何等忠心。悔不该不由官道坐轿马走,害他葬身虎口,不禁痛哭起来。
他见书童死去,只剩一件血衣,没有尸骨,便想用剑掘土埋了,当作坟墓。那剑何等锋锐,触石如粉,不消一会,便埋了血衣。一切做完,已是夕阳落山,不敢再像昨日莽撞夜行,空山吊影,回到洞中坐定。才想起这里野兽多,此洞焉知不是它们巢穴,万一睡着,前来侵害,如何是好,再走势又不能,而哪里都不是安乐之地。酸碱了一会,又往洞外去搬了许多大小石块,当洞门堆了两个石堆,摆放一前一后,特意做得不牢固,一碰便倒,以便夜中闻声惊觉。将石堆好,力尽精疲,再也不能动转。因为连日连夜辛劳,身一落地,便睡得如死了过去一般。
一梦非常酣适,忽觉有东西刺眼,醒来一看,早晨阳光,正斜射到脸上,洞门口石堆还是好好的。暗想:"自己昨晚竟睡得这样香法,没有出事。"觉着腹中饥饿,边先不管它。略揉了揉眼睛,伸了伸懒腰,手提着剑走出洞去一看,洞门挨近处,竟伏了一地的斑斓大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举剑纵身时,见那些虎都不怎动弹。留神一看,满地都是血迹,心肝五脏洒了一地,那些虎个个脑裂肠流,伤处都在脑背两处。虽然死去,却都是爬伏在地,没有倒卧的,虎目圆睁,威猛如生。那虎何等凶恶,杀虎东西,必定比虎还要厉害十倍。自己竟丝毫不觉,安然度过,不由越想越怕。
知道这里不是善地,连东西都不顾得吃,回洞取了随身包裹,轻便之物带了,剩下的全部抛掉,省得上路累赘。二次出洞,忽见洞口一个提篮,篮里尽是些松榛杏子同许多不知名的山果,好似采摘未久,有的还带着绿叶。推测是贩卖果子的小贩,山行至此,为虎所伤,遗留在此。昨晚自己入洞时天色向晚,不曾现。自己正愁食物只够一顿,心中焦急,这满满一提篮,也可敷三四日之用。左右无主之物,便用手提了,绕过那群死虎,死心塌地,专打出山主意
谁知一路攀藤穿壑,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行到日落,依然只见山岭起伏,绵亘不断,不知哪里是出山捷径。想起家中之事,着急也是无法。没奈何,只得又去寻找山洞住宿。连遭惊险,长了阅历,不敢再为大意,老早就筹备起来。
寻到山洞之后,相看好了地势,先运两块大石到洞里去,将地铺打好。再出洞去搬运石块,将洞口堆塞,只留一个的孔隙,作为出入口。然后将余剩的食物和那拾来的松榛山果,胡乱饱餐一顿。天将近黑,便即入洞,将两块大石叠做一起,连那仅可容人的孔隙,一并填没。因时光还早,事到如今,惟有一切听天由命,不再忧急。睡了一会睡不着,便起来做了阵功课,才行就卧。第二日倒没什么异处,仍旧认定一条准方向往前走,不管是什么地方,出山就有了办法。就这样在万山之中辛苦跋涉了十多日。最后一天,登高四望,才见远处好似有了村落,还隔有好几个山岭。知道自练剑诀以来,连日山行经验,目力大增,至少还得走一两天,才能走到那所在去。总算有了指望,心里稍微安慰一些。自己离家日久,打算一到有人烟地方,问明方向,便雇车船,兼程往同州进,以便早日请了师父同回,免得父母妻子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