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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要展示给你们的是我毫不掺假的真实的记忆。
我十岁的那一年。
新年晚会上我参加了班级的话剧,扮演小红帽。
演出非常成功,大家都站起来为我的小红帽鼓掌,可那一天我却无心庆祝,是嚎啕大哭着回家的。
我的同桌……我已经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她告诉我:你之所以能够得到扮演小红帽的机会——不是狼外婆,不是农夫,不是大树——这是因为你的祖母给学校图书馆捐了款。
在我天真纯粹的世界中,我尚没有接触过这样邪恶的事情。
我吃着最美味的食物,穿着最漂亮的衣服,住着最舒服的房子,我以为这些已经是金钱能够带给我的全部的便利了,但没想到金钱还能够做更多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情。
我惊慌极了。
如果小红帽的角色能够买来的话,那么祖母们是不是为我购买过更多的东西呢?我引以为豪的那些夸奖,那些赞美,那些比赛名次,是不是都像甜甜圈一样是被人售卖的呢?
我哭泣着向我的祖母们提问:“老师挑选我的时候是喜欢我的表演还是喜欢捐给图书馆里的那些图书?”
泉源女士抱住我,她没有马上回答,显然在斟酌一个十岁的我能够接受的答案。而在她思索的时候,刘云女士开口回答了——刘云女士并不像泉源女士那样瞻前顾后。
她说:“当然是喜欢你。”
“真的吗?”我是十分相信我的祖母的,因此她这样回答我,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但主要还是喜欢书。”
“哇……”
大家都认为刘云女士谈吐幽默、为人稳重,但实际上她的个性中有着十分恶劣的一面,这一面只在家人面前显露。她逗哭了我,并且得意洋洋地向泉源女士炫耀:“老总你看你看被我弄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总是刘云女士对泉源女士的爱称。
而泉源女士对刘云女士的爱称则更加独特:“刘小狗。”
“汪。”
刘云女士像小狗一样朝泉源女士吐舌头。
即便在暮年,她们仍像是一对年轻朝气的爱侣。
或者说是她们永不衰老的爱意令她们永远充满活力。
毫不夸张地说,她们一注视彼此,眼睛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虽然被泉源女士抱在怀里,可我总感觉是被扔在了别的地方一样,因此我哭得更加伤心了。
等她们重新注意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泉源女士示意刘云女士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泉源女士是个十分严厉的人,她对孩子们的温柔是种独有的严厉的温柔,这种温柔在哄小孩子的时候可不怎么好用。因此在以往,让哭泣的孩子破涕而笑这件事也总是交给刘云女士来做的。
“没关系嘛,放着不管一会儿就不哭啦。”
“哇——”
“刘云。”
“好好,哄啦,哄啦。”
但事实上到最后我还是因为自己哭累了然后才停下来的。刘云女士对孩子们最了解不过了。等到我精疲力竭地开始打嗝的时候,她说:“老师很喜欢那些图书让你感到生气吗。你妈怎么说的,书本是上帝赐给人类的苹果。你不是最喜欢苹果了吗?”
泉源女士瞪了刘云女士一眼,而我则不太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于是我说:
“妈咪没有说过这个。”
“随便啦,反正书本是个好东西。你知道老师喜欢书对不对?”
“嗯……”老师很喜欢书这件事情是真的。每当我们进入图书馆的时候,老师总要求我们先洗手,换上软底的室内鞋,翻开书本的时候也要用轻巧的动作。老师对待书本的态度就像我对待我的小美人鱼画报一样,那是十分十分喜欢的态度。
我认同了祖母的话,老师很喜欢书。
“她很喜欢。”
“你自己喜欢吗?”
带图画的书我很喜欢,没有图画的那部分要差一点,但我也很喜欢书。
“喜欢……”
“那你喜欢奶奶吗?”
“喜欢。”
刘云女士下了结论:“所以这还有什么问题呢?”
对于十岁的我来说,问题实在太多啦!
“为什么喜欢书本也喜欢奶奶就是没有问题了呢?”
“你看,你喜欢书本跟喜欢奶奶们并不冲突啊,就像你的老师又喜欢书本又喜欢你一样。她可以两样都要,这不是最好了吗?”
是最好了吗?
我可想不清楚。
然而刘云女士那刁钻的逻辑对于十岁的我来说又是那样地天衣无缝。我虽然觉得她又在捉弄我,但又没法证明她是错的。
我苦恼极了。
泉源女士无可奈何地瞪了刘云女士一眼,然后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我:“amy是最棒的。”
“嗯……”泉源女士向来吝惜夸赞,因此她认真说出的这句话令我有点害羞。
她用手指梳了梳我的头发,郑重地重复了一次:“amy是最棒的,小红帽的角色选择演员的时候,amy得到的票数是最多的不是吗?大家都认可你扮演小红帽。”
“可是你们也给图书馆捐了书。”
“是谁告诉你的?”
我把同桌的名字告诉了泉源女士。她点点头:“她的父亲也给图书馆捐了书。可是我们捐得更多。”
我不太理解。
“amy在才华上比过了她,而我们在财力上比过了她的父亲。这是两种不同的比赛。amy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角色,而我们通过我们的努力为amy保住了角色。”
这下子我听懂了。
我明白我的同桌因为没有办法在选票上赢过我,所以打算用捐图书的办法得到我的小红帽。
我气坏了,并且同时也感到委屈。
她太讨厌啦!怎么能有这样的事情呢?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泉源女士很认真地对我说:“是很常见的事情。”
“以后也会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总会发生的。”
我闷闷不乐。
“我不喜欢这样。”
“那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棒,让别人捐再多图书也没有办法打败你。”
“那样可以吗?”
“为什么不?如果你像秀兰·邓波儿那样优秀,他们还会考虑别人吗?”
我想了想,郑重地点头:“不会的。”
泉源女士笑了:“不过成功是多种多样的。”
我不太理解这句话,然而泉源女士也许觉得向十岁的我解释这个有点太早,因此不再扩展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我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也不再一直打嗝。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成为一个演员!”
泉源女士看起来有点苦恼:“小amy,你没有必要非在这里证明自己不可。”
刘云女士则哈哈笑起来。
她大概是觉得泉源女士的神情很可爱。
她们应该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孩子的突发奇想,可我是认真的。
我认真觉得当一个演员很有趣也很了不起。当我扮演小红帽并且获得成功的时候,人们为我鼓掌,这比我获得的所有其它掌声都更加让我快乐。
可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向祖母们解释我的心情。
我只能像是个闹脾气想吃糖果的小孩子那样嚷道:“我想要成为一个演员!”
“好吧好吧。”刘云女士捏捏我的脸蛋——当然,时至今日我已经对她当天的很多行为都记忆模糊了,但她一直都爱捏我的脸蛋,因此我猜测她捏了我的脸蛋:“好吧泉爱美丽,就当个演员吧。”
说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
她每次完整地叫我的名字都会哈哈大笑。
你们瞧,她也知道她给我取的名字有多么滑稽。
促狭的老太太。
爱着我的,祖母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