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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他可有为难你?”
春鸢终于远远看到明瑜回来,见她神色间一片平静,虽猜不到方才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却也松了口气,忙迎上来。
“柳向阳被他放了,此时不定已到家中了。”
春鸢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他倒并未怎么为难我,只是往后……力便是了。回去吧,出来有些时候了,怕妈妈们等急了。”
明瑜又道。待她二人回到后殿,叫了还跪佛像前念念有词柳嫂子出来,一道往静室去,路上果然遇见两个妈妈已寻了过来,便动身离寺返城。刚回荣荫堂,门房过来相迎时,便报说柳向阳早间回来了。
“大喜,大喜!竟说是与到了江州钦差裴大人路上偶遇,被相中叫随他入京。前头两日被带去校营中考校功夫来着!”
门房说得一惊一乍,便似亲眼看见了一般。
柳嫂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听清了那门房话,人便一下活了过来,嘴里念了声佛,也顾不得明瑜了,撒开两腿便往里飞奔而去。方才一路过来还絮絮叨叨安慰着柳嫂子两个妈妈俱是又惊又羡。
明瑜方才只听裴泰之说将柳向阳放了回来,却未听他提起过这个,也是有些惊讶,看了眼春鸢,见她也是睁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样子,忙往里而去。
柳向阳此时正跪阮洪天和柳胜河面前,连连磕头,结结巴巴道:“都怪我粗心,竟忘了传个信回来报平安,叫阖府上下都被我搅得不宁!老爷只管责罚我便是!”
阮洪天起初觉着有些蹊跷。只又一想,柳向阳向来老实,这样大事怎么可能会胡诌,何况还牵上了钦差裴大人,想来前两日真是被他相中带走了,年轻人一时激动,忘了给家中报个信也常理。又见柳胜河一扫颓丧之气,也代他父子高兴,点头叫他起来,笑道:“你能平安回来便好,何况还遇到了这样好事,不止是你柳家,是我荣荫堂大喜事。何时要随那裴大人入京了,我必定风风光光给你置办一场酒席相送!”
柳胜河感激,急忙拉了儿子正要再躬身道谢,不想柳向阳却又道:“我……我给拒了!”
此言一出,不止他爹,连阮洪天也是大惊,道:“为何?”
“我本就是阮家人……我只想留府中当护卫,护着老爷一家平安便好。”
柳向阳说话时,脸微微涨红。
柳胜河啊了一声,大失所望,若非阮洪天也,只怕就要扯他耳朵骂一顿不争气了。阮洪天又是惊讶,又有些感动。看了柳胜河一眼,见他立一边,神色复杂。他亦是人父,自然晓得望子成龙道理,略想了下,便道:“你对我阮家这般忠肝义胆,我自然感激。只这样机会却是千载难逢,岂可轻易放过?裴大人既到了江州,这两日谢大人想必会设宴,若我能得见裴大人,必定会代你儿子再向他说明下。”后面一句话,却是看着柳胜河说了。
柳胜河极是感激,要朝阮洪天下跪磕头,被他拦了,笑道:“大管家不必多礼。向阳留我家,日后再出息也不过是接替你位置,或做个掌柜。随了裴大人入京,日后前途却是无量。该当如何,我心中自有数。”
柳胜河大喜,忙朝儿子道:“还不谢过老爷一番良苦用心!”
柳向阳见阮洪天和父亲说话间,已是代自己又做了决定,这回却不好再反驳了,只得朝阮洪天又磕头道谢,心中也不知是喜还是愁,却不敢表露出来。
事既罢,阮洪天叫人去官府那里赶紧撤案,荣荫堂一扫前几日不安,柳家住那院子里是热闹,不断有人过来贺喜,待听到柳向阳自己竟拒了这机会,一个比一个吃惊。柳嫂子又是得意又是失望,背着人一遍遍骂儿子不争气,只盼着阮洪天真能见到那钦差,再帮儿子把那机会给要回来了。
到了晚间,春鸢从外回来,见了明瑜,便跪了下来。倒把明瑜吓了一跳,忙扯她起来。春鸢摇头道:“姑娘,他叫我代他姑娘面前磕头赔罪。道是自己无用,这才累及姑娘。”
明瑜这才明白过来,道:“你叫他无需多想,我并没什么。那个裴大人既教他回来这样说,想必是真看中了他。我爹若能见到那个裴大人,再替他把机会求回话,你叫他往后努力便是。他心思,我多少也能猜到些,大约是不想离了你吧?”
春鸢脸微微飞红,忸怩道:“确是像姑娘说。他倒是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又不舍离了我独个去京中。我说姑娘往后嫁了谢公子,我迟早也会跟了姑娘去京中……他这才说自己笨,怎没想到这个。”
明瑜笑了起来,春鸢又有些苦恼道:“只是姑娘,他太过老实了,我倒有点怕他真跟了裴大人去话,日后会被人欺负……”
明瑜摇头道:“他虽老实,人却不是真愚笨。一直我家话,日后多也就是个有些功夫和力气管家之子。他自己既有想法,正得这机会出去锤炼下。且那裴泰之……也算不上是卑劣之人。跟了他去,倒也未必是坏事。”
春鸢方才那苦恼之色这才渐渐消了去,又说了几句得来关于胡半仙也回家了消息,这才叫了人进来服侍着明瑜歇了。
第二日,江州坊间又有消息传得飞。胡半仙放出了话,说上苍有好生之德,天象大变,原先大灾已消弭了去,叫人不必惊慌。江州百姓见他果然回了庙街,连官府衙门外也贴出了安抚民心告示,一传十,十传百,笼罩了江州城小半个月恐慌情绪才渐渐消散了去,满城又恢复了原本旧模样。
这几日里,江州城中活人,当属谢如春了;但伤心人,却也出了他府上,就是他家公子谢翼麟。
谢如春活,是因为钦差裴泰之带来了京中表彰他去年八月治水功绩圣旨,照这势头,下任高升是板上钉钉事了,原本江南总督正巧也是到任,他入京后再打点下,坐上这把梦想已久椅子也不是不可能。自此对助了自己一臂之力阮洪天是另眼相看,二人于私下无人之时,俱以兄弟相称。
老子刚得意活,便轮到儿子伤心了。谢翼麟伤心,却是因为刚从得来一个不啻于晴天霹雳消息。
他自去年八月中秋王母庙前见过明瑜后,便一直都未再有机会碰面,却是时刻留意她消息。听说她随父亲北上探望舅公,年前才回来。前两年入了正月,托自己妹子谢铭柔福,因女孩间来往频繁,运气好话寻些借口,不定还能见上几回面。今年谢铭柔入京春选了,弄得他至今都寻不到什么机会靠近。所谓少年怀春,大约便是他这样了。越见不到,竟越相思难耐。那日他与父亲一道跪迎圣旨之后,见全家喜气洋洋,母亲又特意差人送了请帖到荣荫堂,邀阮夫人过府吃酒庆贺,晓得这是个千载难逢机会,寻了个空溜到母亲身边,红着脸磨了半日,却说不出自己心思,只不住朝她迂回打听明瑜消息。
自家儿子对阮家女儿有意,谢夫人又岂能看不出来?从前一来觉着年岁小,二来也确实因了阮家行商缘故,有些犹豫不决。此时见儿子红着脸到自己面前这般小心翼翼摇头摆尾,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装作不晓得,虎下张脸给打发走了,自己心里却暗暗盘算开来,细细想了下,觉得这门亲倒也不是不可结。阮家虽是行商之家,却有敌国之富,江南也算名门,声誉极好。若是娶了明瑜进门,往后虽少了个能官场相互扶持亲家,只自家丈夫正值壮年,以他如今政绩和交际人脉,再加上阮家财富铺道,未必就不如结一门官道上亲。即便是结了官道上亲,从来都是高嫁低娶,若多了个门第低过自己亲家,于丈夫官道其实也没什么大裨益。此其一;她与江氏是远亲,两家关系本就亲厚,知根知底,明瑜那女孩,她确实打心眼里喜欢,有个这样媳妇,也是不错。此其二;此番自家老爷能因治水得皇帝赏识封赏,去年八月里阮家功不可没,甚至若没阮家出大力,只怕江州早也与别地一样成洪泽了,她也不是不晓得,可见阮家不定就与自家投缘。此其三。
谢夫人虽仍觉娶个商家之女入门有些勉强,只世事从来都无十全十美。既然儿子也有这心思,不如等江氏应邀过来了,问下她口风,想来是必定会欢喜应下,到时要了明瑜生辰八字,与自家儿子一道送去叫胡半仙合下。若真是上上,两家亲上加亲,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谢夫人思量完毕,越想越觉有理,只等着江氏次日过府叙话了。不想待她过来,刚问及明瑜几句,江氏却实忍不住多日来心头喜忧,先把自家女儿余县时被抬为秀女,皇帝要赐婚给谢醉桥事给道了出来。
“……姐姐,我从前便是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般好事。按说该放心了,只一天未等到你伯爷家来过大礼,我这心总悬着一日,如今应正是春选之时,路又远,也不知皇上婚赐下来了没有。我如今一睁眼,一闭眼,满脑子想便都是这事,心头便似揣了七八只兔子,没一刻是安宁……”
谢夫人目瞪口呆,片刻后才明白了过来。
人心理都很微妙。谢夫人起头还觉着和阮家结亲,自家是放低了姿态屈就。如今晓得他家竟会和昭武将军府结上了亲,心里竟十分惋惜,仿佛被抢走了个好儿媳,又止不住有些发酸,忙挤出笑,拿话宽慰江氏,说皇帝既应下赐婚,必定是金口玉言了。又恭贺道:“我一早就觉着我那侄儿与瑜丫头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只从前也不过心中想下而已,不想竟成了真,真当是恭喜了。”话说完,到了后心中又暗呼侥幸。幸而自己方才没抢过她开口先。若是自己先挑了话头,后才被告知这事,岂不是被扫了脸面?
江氏哪里晓得谢夫人那七拐八绕心思,自己堵心里多日话倒了出来,这才觉得舒心了许多,又得她宽慰,也觉有理。那谢醉桥看起来也不是个没谱人,如今自己只管放下心等着嫁女儿便是。兴致一来,便扯住谢夫人谈起了明瑜嫁妆之事。
谢夫人那酸楚心思也不过转瞬即逝。妇人家大多喜好谈论这些,何况自家也有个女儿,迟早有这一日。如今先练手,就当查漏补缺。当下便撇开了心思,与江氏一道说了起来。
她二人屋子里说得兴致勃勃,哪里会想到此刻门外却正猫了个人偷听,正是那谢翼麟。原来他晓得自己母亲今日邀了江氏过来,实想知道明瑜近况,忍不住便摸了过来,叫门廊外丫头噤声,自己躲了过去,想着她两人说话时总会提起明瑜。此刻话果然是偷听到了,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消息,当下如遭了雷劈,脸色大变,也不管边上丫头们诧异目光,失魂落魄地游荡回了自己屋子,迎面正撞上了出来灵犀。
“公子这是怎么了?”
灵犀见他目光发直,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他,被他绕开了去,直登登到了桌前,哗一声拉开了抽屉,盯着匣子里那
从自己堂哥处得来轩辕铳,脑子还是嗡嗡作响。
自己堂哥……明瑜……
就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这两人怎竟会被凑到了一块!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灵犀拿手到他面前晃了几下,见他木然没有反应,被吓住了,慌忙转身要去寻谢夫人,袖子却被谢翼麟一把扯住了,听见他絮絮叨叨道:“他……他以前还帮我朝堂妹打听她喜欢什么……,他……他还拍着我肩,说不必对女孩多费心思,日后我若出息了,女孩自然会看中我……,这如今……他和她,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就成了我堂嫂……”
这一大堆他她,绕得灵犀糊里糊涂,只见他哭丧着脸一副伤心欲绝样子,又不忍心,忙握住他手道:“公子莫非不舒服,要不我叫夫人来……”
“不许叫夫人晓得了!你出去,我一人静静。”
谢翼麟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心头一阵烦躁,脱口道。
灵犀见他脸色难看,虽还不放心,只也得出去了。
“好你个亲堂哥,好堂哥……原来我还犯傻时候,你就开始挖我墙角。莫非从前我辛辛苦苦弄来那中秋香囊,后也是落到了你手上?……我……我……”
谢翼麟又羞又恼,噌一把抽出那轩辕铳要摔地上,手都高高举起了,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噗一声丢回抽屉匣子里。
“我真当傻,明明处处都比不过他,却回回要与他一道现她面前,她会看中我才怪……”
谢翼麟忽然像是明白了过来,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到了后,终不过抱头蹲了地上,心里哀嚎一声:原来亲人,伤我深!此仇不报,枉为堂弟!
京西定武门外桑榆官道上,昭武将军谢南锦正带了一行护卫,风尘仆仆往城门赶去。
小半年前,正值朝廷与西廷边境武顺又起异动,他奉召执印带兵往西北赶去。因素有声威,指挥得当,两个月不到便平定了河西,将西廷军队打得溃不成军,闻风丧胆,被逼得退回了河西三百里,形势暂定,当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他往朝中送去了初捷文书,等待后命而动。春暖花开之时,终接到正德亲手所书之嘉奖令,前头那些洋洋洒洒话都罢了,他只是被后面一段给震惊到了。
他老泰山何时与江南名士江夔一道,将自己儿子和荣荫堂阮家女儿订了口头婚约?且看正德意思,他儿子到了御前说自己是知道并默许了这门亲事,所以皇帝甘当媒人,要给他个天大面子,金口大开,替他两家赐婚!末了又道,河西既定,儿女婚事亦不可马虎,作为恩赏,他若愿意,命他将军中事务暂交副帅梁夏,准他回京掌礼。
河西确实已定,副帅梁夏亦随他多年,乃是心腹悍将,他暂时离开并无大碍。这才按捺不住,简装而行,日夜兼程往京城赶回。
江南荣荫堂,他从前也听过,只不大关心而已。这回竟突然冒出来成了他亲家,到底怎么回事?
谢南锦隐隐觉得自己被老泰山和儿子联合起来给耍了。老泰山倒罢了,他奈何不得,只谢醉桥却是他儿子。儿子竟耍到老子头上,世上哪里有这样道理!他脾气本就火爆,越近京城,心头那怒气就愈发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