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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阵来得极其高调,一水的黑马立于巅峰之时挡住了月光。
为首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位高挑的女子,如火般的红色长发垂直后腰,身着暗红花纹长裙,裙摆极长,下车时身后的仆役小心地将裙摆托起。
那暗红花纹在黑夜中依旧醒目,雪肩之下一抹乳白遮住傲人双峰,向外高耸的大谷衬肩如两道溪流汇集于双峰正中,金束腰、靛魂玉,这人来得气势汹汹,一身雍容华贵矗在众人正中,还未开口,已教在场所有人失了言语。
犬妖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黄岛龟打了个稽首,而碟依却充满疑惑地努力想看清来者的面目。
绵延山丘上被这一行数十人占据,初息心感不妙。自出了桃花谷后遭遇过不少修为高深之妖的追杀,也和西镜这类元婴期妖修朝夕相对,来者修为如何,初息心中已有论数。
即便隔着些距离,单看这女子周身气韵就能令这林中虫鸟静谧,她也能肯定这女子的修为定在西镜之上,甚至连那虎妖都不及此人教人望而生畏。
“你就是碟依?”红发女子开口,语调甚缓。
“正是。”碟依看着犬妖和黄岛龟还伏在地上,觉得好笑,从鼻子里冲出一个冷笑。
初息惊讶,难道碟依看不出对方修为极其高深么?竟如此莽撞。
红发女子双手交叠,搁在小腹前,本是半侧着身子,这时脸庞微微转正,娥眉淡扫,双唇不点而赤,细长的双眼之内眼波一脉清静,倒是个十足的好面皮。只是那眼神太过宁静,倒像暗藏着一把尖刀,随时都可能出鞘杀人。
“你是巫行宫人?”女子继续问道。
“你又是何人。”碟依来前已和犬妖、黄岛龟就身份一事来回拉扯,现下又被问及,让本就对身份一事心怀芥蒂的碟依非常不满,反问道,“我是否是巫行宫人,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炽元丹的行踪只有我一人了如指掌,若不好生相待,献出法器,休想从我嘴中套出一个字来!”
红发女子嘴角上扬:“小小巫行宫人,好大的口气。”
“哼,你可真无知,巫行宫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但你可知巫行宫曾是谁的行宫别院,现下又在谁手中?桃花谷主正是巫行宫现任主人,而她的欢喜佛可是位大人物。”
“哦?大人物?”红发女子似听见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唇畔浮起一抹笑,眼中神色却愈发严厉。
“你可知巫门少主梧千双?她正是谷主欢喜佛,也是巫行宫曾经之主。这二位缔结欢喜佛良缘之时,巫门少主将巫行山当做定情信物赠予谷主,二人海誓山盟,感情深厚。谁要是和巫行宫的人过不去,就是和巫门过不去。”碟依停下来望着红发女子笑的张扬得意,语风一转,带了几分威胁之意:“巫门之人一向心狠手辣,有仇必报,你不会没听过吧?”
碟依这番话教初息吃惊不已,如此厚的脸皮实在是令她都忍不住掩面。别说是巫门,连巫行宫她都未曾去过,只不过是小小妖仆,竟这般狐假虎威大言不惭!
“心狠手辣,有仇必报……”红发女子竟缓缓走下山丘,冲着碟依她们的方向来,缓缓一点头:“说的不错。”
犬妖和黄岛龟还未敢从地上起身,撑在地面上的双臂不住地颤抖,对视一眼,见对方脸庞上都是汗水。
“蠢货!”黄岛龟朝着碟依骂道,“你可知眼前这位是谁!”
“谁?”碟依心里也是发毛,但她确定妖界敢欺到巫门头上的人少之又少,眼前这红发女子虽有些气魄……越走近,越教人害怕……但碟依也相信她断然不敢找巫门的茬。
“祭司大人。”山丘之上带着怒彩假面的人道,“对付这种蝼蚁,何须您亲自动手。”
红发女子道:“我倒是很好奇,这宴无台仗着巫门口气能有多大,手下一个小小的蓝蝶妖居然这般横行。”
碟依和初息同时惊讶:“祭司?这个称呼,莫非……”
黄岛龟继续对碟依道:“你口口声声说巫门,却不识眼前人?她正是巫门祭司、少主梧千双异卵同胞的姐姐,梧玉楼。”
一听巫门之名,碟依着实吓得不轻。正如她所言,巫门手段狠辣,整个妖界都未有人敢触其霉头,是以碟依才将巫门做挡箭牌。
好死不死,竟真会遇到巫门中人?还是少主的姐姐?
梧玉楼道:“那宴无台不过是区区炼体期小妖,活了两千年,倒是心比天高。这贱人不知用了什么手腕竟哄骗我家千双、蒙了她的眼!现下又将她藏匿……”提及此事,梧玉楼蹙紧眉头,“如今得寸进尺,竟依仗我们巫门名号到处招摇,其心当诛!说!”
梧玉楼犀利一转,怒视碟依,吓得她双腿发软:“宴无台在哪里!炽元丹在何处!”
“我……我……”碟依十足地惊慌失措,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初息见这情形也大概是明白了这其中来龙去脉,大约是碟依也太张扬,四处借名讨好处,这下倒是踢到硬石板——居然撞见巫门当家。那犬妖与黄岛龟自然没什么法器与她交换,纯粹以为挥霍巫行山金丝银棉的她真是宴无台的左膀右臂,便将她骗来交予梧玉楼……看来碟依这次是自掘坟墓。
只是,初息疑惑,碟依不过是桃花谷的小妖奴,她如何得来这么多金丝银棉?
提及宴无台,梧玉楼就怒不可遏,煞气贯天。碟依膝盖打软,一下就跪下了:“祭司大人饶命!我、我早也不是巫行宫人……不不、我从来都不是巫行宫人,和那宴无台更无半分干系。”
一直站在山坡上的假面女子纵身飘来,一身符文黑衣简单不过,本是双手空空,却在转身之际不知从何处幻出一只大鼎。大鼎内熔液滚流,噗噗作响。那假面一把拎起碟依,悬于鼎口。
“我说得句句属实!”碟依热汗滚滚,浑身剧烈颤抖。她此前虽然未曾亲眼见识过巫门的手段,但也有所耳闻,这大鼎想必是传言中炼妖樽,遑论你是个什么修为,掉了进去便要受前世万载之苦,皮肉脱离,融骨化魂,若是就此死了便也算是解脱,偏偏神识存于樽中熔液之内,与之前熔于此中的妖类神识纠缠一起,彼此吞食苦不堪言。
“金丝银棉作何解释?”假面问道。
“那、那是……”碟依头皮发紧,生死攸关之际也只好说实话,“那是因为我将炽元丹的行踪透露给宴无台手下侍婢换来的!拿了金丝银棉后我便离开桃花谷,再也未和巫行宫人有任何联系!如宴无台这等卑劣淫妖我怎会与之为伍……我,我一介小妖行走妖界,自然胆怯,深知巫门强势,无意冒犯祭司大人……还望、还望祭司大人饶了小妖一命!”
说话间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蝶衣脸颊上凭空多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远处传来清脆的女声满是嫌弃地:“脏,真脏。”
空中天光大开,一笼青光罩在两位缓缓靠近的女子身上。走在前方的女子一身鹅黄衫,嘴里念念有词,甩着手腕,方才那一掌正是她隔空打来了,“表姐,你说你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往年这些桃花谷里的小贱奴依仗着你的庇佑,能在乱世存活,却不知感恩,扭头就给你乱扣帽子,坏你名节。”
此人就是帝将神鸟新晋女君幻真,而走在她身后面色煞白,毫无血色的黑发女子,正是她们谈论的话题主角,桃花谷主宴无台。
幻真从芙蓉阁换来妙华法镜之后便匆匆赶到簋市和宴无台汇合,前几日二人就已听闻巫门之人也到了簋市,连梧玉楼都亲自出山。宴无台自然知道梧玉楼与她不对付,但对梧千双一向爱护,亲妹妹失踪,铁定担忧,想要前来告知镜内呈现的关于梧千双之踪迹。谁知竟被她撞见这么一幕!
宴无台努力压抑心中的羞愤,向梧玉楼行礼,道:“祭司大人,巫门少主失踪一事的确是在下莽撞,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得到妙华法镜之后已知她落入灵狐族之手。”
梧玉楼虽早就知道宴无台,但算起来这还是她们俩第一次见面。她本以为能将她那个狂傲自大的妹妹勾去的阴身小妖会是怎样风情,没想到竟会这般普通!这让梧玉楼更加不解——一代巫门少主竟为了这么一个小妖不回巫门执事,掌管巫门一事也一拖再拖,简直魂不守舍!若是个绝色美人也罢了……这种姿色连巫门中最劣等的女奴都不如!
梧玉楼气愤难抑,偏偏妹妹和这贱妖成天出双入对,整个妖界都知晓她们的事,如今连一个劣等小妖都敢打着自己妹妹的名号招摇撞骗,简直有辱巫门声威!就算这蓝蝶妖口中所言不尽不实,也是她宴无台管教无妨,这种资质又如何敢与巫门少主比肩而行!
“既然你知道千双下落,还待在簋市作甚!”梧玉楼怒道。
幻真赶紧打圆场:“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表姐夫下落的嘛,这不赶来簋市,和你们目的一样,都是来找表姐夫的。大家都是为了表姐夫的安危着急,莫要动真肝火伤了彼此和气。”
梧玉楼眼皮一跳:“你又是何人!”
幻真眨眼一笑道:“你是我表姐夫她姐,我是我表姐她妹,说起来咱们还是一家人。”
幻真脸上还挂着笑意,梧玉楼却已经是怒不可揭:“谁和你们是一家人!可笑!”
相对于盛怒的梧玉楼,宴无台轻微咳嗽了一下,依旧稳着声调道:“以镜中景象透露的信息来看,千双此刻并无大碍。只是这灵狐族一向隐于市,只有簋市百年一次鬼口大开之际,灵狐族的入口才会被迫开启,但若没有法镜指引也是难找到的。所以我留在簋市,正是等待开鬼口之日。”
听到妹妹下落,梧玉楼忍着怒意问道:“那是何时?”
“下月初五。”
……
两人你来我往对话一番,又最初的针锋相对变作交流梧千双下落。碟依怕她们这样聊下去自己就真逃不了了,开口道:“既然找到少主下落,那、那我也可以走了吧。”
梧玉楼无甚兴趣地垂下眉眼,假面女子手中一松,碟依惊呼声划破天际,而后很快被鼎内熔液吞噬,浮上一具白骨。白骨上慢慢浮出黑色符文,被涌起的熔液一绞碎数千骨片沉入鼎内,隐隐中听见鼎中哀嚎之声四起,犹如鬼林过风,呜咽不止。
幻真见状蹙眉,宴无台目光从那具白骨上掠过,不做半分停留。
没错,这正是巫门的手段,比妖界任何一族都要凶残,可……梧千双对她却向来言听计从,温柔备至。
想至此,宴无台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鼻子发酸,赶紧正了正思绪道:“下月初五,我通知祭司大人一并去灵狐族要人。”
“不必。”梧玉楼拢了裙摆,“难道我巫门去要人,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妖敢说个不字?而且……”上下打量了宴无台一番道,“本尊也不屑与你同行。”
幻真“嘶”了一声,宴无台却心有定向。无论梧玉楼愿与不愿,她都要亲自去灵狐族一趟。
梧玉楼忽地眼波一尖道:“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