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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内,半边天际被耀眼金光照亮,与恶念身后浓黑的云层形成强烈对比。
初息一身簇新战甲,身后自有万丈光芒,玄翎被她抱在怀里一身血污被清理干净,她轻叹一声:“不是叫你等我?怎么这样不听话?”
玄翎看着她像是终于找到安心之所在,刚想咧开嘴笑无力一笑,想说点什么,被一直忍在喉咙里的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粘稠的红色被她大口的咳出,落在白袍上格外刺目。她抓着初息的手臂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晶亮地望着她,似从前一般挑起一边眉毛笑道:“你总是这么啰嗦,从前是,现在是,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是。”
“你愿我是如何,我便如何。”初息微微一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将自己的护体仙罩挪到玄翎身上,放下她时再面对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的恶念时,一身柔光瞬间换成凛冽的萧杀之气,破浪剑划破长空发出嗡嗡鸣音,已是按捺了许久。
“从前我只是你心中的一缕心魔你都奈何不了我……”恶念冷漠的脸上滑过一丝嘲弄,掌心贴着黑色长剑的剑身,手指摩挲着剑柄上嵌着的墨色玉石,极度轻蔑道:“如今,你以为你就能杀得了我吗?”
初息并不为恶念的话语所动,手扶剑身旋开一片剑气所撑起的气场,沉寂了六百年的真魂乍一显露出真容,不周山内外的气息流动缓慢逐渐静止,仿若凝固了一般。
她起手一剑跃起之时,恶念随后挥剑而上,两柄一正一邪的破浪剑撞在一起迸出无数火星流光,剑锋交错出铮铮鸣音,恶念身后云层中的无数雷闪与初息身上的涌出的万千条光源撞击在一处!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炸开无数雷响轰鸣震颤令本就脆弱的不周山落石如雨,越发朝着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而去。
恶念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入不周山上各个境界之中在她手下枉死的那些妖修们的生魂,吞噬的生魂愈多,她身后的黑色云层就膨胀的愈发巨大,从头顶上一点一点推挤初息身上的金色神光以铺天盖地之姿的压下来,想要将初息一并吞噬进去。
初息手中的破浪剑擦着恶念手中的黑色破浪剑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鸣音,她催动周身神力,金色神光猛地将黑色云层压了下去。
疾风骤雨之间黑色雷闪比风雨更急更密地从恶念身后生出。初息似是视而不见,剑锋一凛直奔恶念而去,罡风四起,没有护身仙罩的初息身上的战甲被割出一道道的裂痕,恶念瞳孔剧烈收缩,破浪剑从她身上穿过,扯掉她半边身体。
黑色气息如同墨汁一样,从恶念身体残缺处泼了出去,在大雨中涌动被呼啸而起的风吹出百米之远,却又在一瞬间回笼进恶念的身体里。
残缺处长出新肢,半边面孔生出另外半边,她看着初息放声大笑:“你杀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除非……”她收起笑容,极具诱惑地看着初息道:“你舍得杀死自己,那么我也会因此烟消云散。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妖界已是遍地尸骨,幻真咬着牙从不周山一路飞回桃花谷时,守在石室前的莠竹不知去向何处。
好在之前被她斩断的妖枝没有再生出来,虽然焦土一片却暂时没有危险。她再撑不住,重重地跌落到石室前,翅膀横开七八米长,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宴无台看着梧千双血色全无的脸,惊慌失措地捂着她腹部被打穿的洞,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堵住往外流个不停的血。
慌乱中她想起与梧千双是欢喜佛,将修为的真元分出一半来或许能救梧千双一命,却猛地记起她们之间的契约已被她亲手毁去,就算她拿自己的一条命填进去也无法救梧千双性命。
宴无台哭不出声音来,只紧紧攥着梧千双的衣角,任手窝里流出血来。
她紧紧地搂着梧千双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所有的生命力就在她指尖逝去,而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来挽留。
梧千双双目发直,从刚才开始她已说不出话。
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想要蹭去宴无台脸上的泪水,可她越擦宴无台的眼泪便流的越多,只好绽开一个笑容,用最后的气力哄她道:“无台,你先别哭……我想同你说两句话,好不好?”
宴无台泣不成声,紧紧握住梧千双的手:“你不必说,我知道,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听你多说两句,也不会累你如此。”
梧千双痛苦地皱起眉,她身上的血已经快要流尽,元神忽明忽暗已是灯尽油枯之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来吻住宴无台的唇,良久后喘息着带了丝哭腔道:“虽然我想说让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活到我轮回几生活到你青丝白尽……可是无台,若我真有来生,来生我依旧要缠着你,你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对你放手,就算来生,就算来生…….”
眼中的神采彻底暗了下去,身子一沉跌回宴无台的怀里。
来生如何,她却没有给宴无台一个答案。
幻真变回人身,看着她表姐抱着梧千双的尸体呆坐在哪里,不哭不笑,心里酸得不行,走过去扶着宴无台的肩膀,道:“表姐夫已经死了,表姐你跟我走吧,阙阴谷有我做主便有你一席之地。”
宴无台充耳不闻,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直愣愣的看着远方,手里将梧千双紧紧抱住,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无论幻真怎么劝,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幻真心里发慌:“表姐,你别吓我啊,你不会是疯了吧?”
宴无台突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视线来看着幻真道:“你回去吧,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她说她就算轮回,也要来缠着我,如果我走了,她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一字一字说的极为轻缓,神态极为平静没有一丝哀伤,幻真却瞬间就落下泪来。
“表姐,你这是何苦呢?”
傲君山巫门中,梧玉楼正在做最后的祭司,自从妖界大乱,无数被恶念控制的妖修大举攻山,她巫门弟子死伤无数,十大巫礼也折损近半,一时间巫门的不败神话仿佛成了一层千疮百孔的纸张。
明日,她要以祭司的身份开启她身上巫族一脉全部巫力,哪怕与对方同归于尽也要保住巫门声威。
祭礼成,她拿起一旁的白巾擦拭虹姬时,旁边的烛火突然轻抖起来。梧玉楼擦拭的动作一顿,下一刻,虹姬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入侵者的脖子上。
梧玉楼却一滞,轻轻唤了声:“千双?”
可紧接着,她看到梧千双身上的死气时,眼泪就涌了出来,虹姬“咣”地一声跌落在地。梧玉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她唯一的妹妹,她拼尽全力才护住养大的妹妹,如今却是以一缕残魂出现在自己面前。
梧玉楼眼泪静静滑落,忽然恨声骂道:“你宁愿与我恩断义绝也要去见那个贱人!如今将自己搞成这幅样子还回来做什么!惹我伤心吗?!”
梧千双手上捧着一拢光团,举到梧玉楼眼前:“长姐,我是回来交还门主之印的。”
梧玉楼看着那光团伤心欲绝,凄然道:“你人都死了,这个门主之印还能交付给谁?如今妖界已乱,魔党横生,巫门明日之后还不知何去何从。只当是你我不孝,巫门这一脉就此断我们手中了。”
梧千双笑笑,宽慰道:“长姐不要难过,世事未到尽处焉知没有转机?若说不孝,也是千双一人不孝,不能承此大任,也无法阻止巫门受难。论起来,长姐比我更适合门主之位。还请长姐原谅我任性妄为,千双拜辞了。”
“千双!”梧玉楼看着她愈发黯淡的身影,想要挽留,一掌却穿过了她的身子。
“长姐,就此别过,此后还请多保重……”
不周山顶上的天色阴沉得骇人,成片的阴云盘旋出一个漩涡,俨然一副风雨欲来之势,而其内部已经风云色变过几个回合。
初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真的伤到恶念一丝一毫,哪怕她将其撕得粉碎,被风一吹,那些散落在空中的碎片重新聚合在一起,令恶念重生。
她打得虎口发麻,破浪剑身滚烫,心中一时急躁反倒令身后的万丈光芒逐渐压不住恶念身后的黑色云团。
恶念越发得意,身上腾起无数黑色氤氲,张狂地掀起凛冽罡风,笑道:“怎样?你杀了我这么多次,却依然不能撼动我分毫。可你却未必能接的住我这一击!”她随手一扫,身后雷闪汇聚成一柄雷霆之剑,包含无数枉死妖修和怨魂滋生而出的魔气,直抵初息眉心。
初息以破浪剑挡住剑锋向后急退,她退的速度越急压在破浪剑上的雷霆之剑的力量便越强,隐隐地令她有些撑不住。照理说,她与恶念一脉同生,恶念生于她心,卷走她一半神力,如同她难以将恶念除去一样,恶念也无法对她赶尽杀绝。
此前恶念从玄翎手中夺走炽元丹也是想要将炽元丹神力化为己用,只是用尽所有方法都无法将炽元丹上的神力抽出,才只能将它投入近三十三界之中,试图让封印之力弱化炽元丹本身之力后,被那些被关押的凶兽罪妖们撕碎摧毁。
可眼下,恶念的法力却猛然间翻涨数倍,魔气横生似是要把整个不周山之心给填满了。
初息身上的金光被挤压的越来越弱,范围越缩越小,她却不能在退,往后便是躺在她护身仙障里的玄翎。
雷霆之剑压在破浪剑上的千钧之力令她握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发抖,可她在停下来的一瞬间,漫天的黑气突然顿住,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清明。
她反手一推将那雷霆之剑推开数米,忽然将破浪剑收起,任由雷霆之剑再度袭来而毫无畏惧地直面迎上。雷霆之剑却堪堪停在她眉心咫尺之间的距离再无法向前多进一寸连这漫天张狂的魔气也有些畏缩地退回了少许。
初息负手而立,缓缓闭上眼睛,以魂入心追溯恶念的本源。
“你做了什么?”恶念觉察到她远远不断涌出的力量静止了下来,雷霆之剑散开随风而散。她瞬移到初息的面前,想要直接打碎她元神却发现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刀劈剑砍法术雷闪都无法进入到初息身上生出的一层屏障。
“我没做什么。”初息淡淡一笑,“我只是什么也不做。”
恶念狞笑着,身上涌起的黑色魔气想要击碎那层屏障时,她身上的魔气却缩了回去,似是有些不受她控制。
初息进入到自己的内心,往日那些回忆有一一陈列与眼前。
她第一次杀死一个野兽时事为了果腹,杀死的第一个妖类也是为了保命,可血的腥味却在那是深深烙印进她心里。此后她仿佛都处于无休无止的杀戮之中,她也曾被骗过也曾险些丢掉性命可自始至终她都不觉得自己有妄杀过一个性命。
若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过往的杀戮成就如今的东皇太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她曾在无数个夜里被恶念纠缠,心魔一生,便无法消去。
往日那些悲苦离愁艰难困苦恍若一念之间悉数涌回进她的心里,再次体味一边曾让她备受煎熬的懊悔怨恨。与此同时与她对立的恶念面上一怔,心底也腾起许久不曾有过的一丝暖意,往日里的所遇见的善意如星火燎原摧毁她的执念。
两人之间的界限仿佛不再那么鲜明,明与暗之间也不再针锋相对。
初息与恶念逐渐合二为一,她问过自己,若一生重来,她会怎么做?即便强大神力握于手中,也能不杀一人吗?
或是天机,她一滴泪落在桃花谷的小桃花上,一缕魂魄追到这里,在妖界重生。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玄翎给予她最踏实的依靠,让她相信与杀戮不同、另一种温暖的力量。
现在的她是东皇太一,也是初息,她已然不同。
闭上眼,整个世界如虚无。
她不想杀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恶念。
她只想等待又一季春暖花开,把酒言欢,大梦一场。
恶念由她而生,因她而散。
放下恶意,方能成全自己。
金光逆转,暴雨倒行,漫天的魔气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初息再睁开眼,雷霆之剑亦无,黑气亦无。
残损的不周山静静矗立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