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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帝的目光在大殿内环视一周,然后重新落回四平八稳跪在地上的年轻宰辅身上——他无惧、无怒,亦……无恋。
孟明远一直便是个有棱角的人,他能世故而不世故,会圆滑而常常懒得去圆滑,行事常剑走偏锋,却又往往能取得出乎意外的结果。
这就是孟明远的个人魅力!
元德帝的目光又落到面前展开的那张京师布局剖面图上,然后他老人家开口道:“丞相,朕看卿这图上所标示的澡堂数量似乎远远多于现在京师所有,管道铺设上也有许多未尽如人意之处。”
孟明远不慌不忙地道:“这本就是臣闲暇时无聊所绘,图纸精致度上自是打了折扣的。而公用澡堂之所以没能像草图上所绘一般建设,那是因为户部没钱,管道问题也是同样的原因。臣便有再完美的设想,国库拿不出钱支持臣,那图纸就只能是一张废纸罢了。”
闲暇时无聊所绘?
元德帝心里叹了口气,这便是他们大庆朝性格古怪的宰辅,明明有大才,却从不思用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若非他要为自己改善御史台的办公条件,他不会去跟卢尚书做交易,朝廷公办澡堂不会在京师问世。如果不是昨夜大火,他这张关于京师防火的整体布局草图不会显露人前……
“若依丞相图中所示将澡堂管道铺设完成的话,则京师再不惧火龙肆虐。”
“理论上应该如此。”孟明远话说得有所保留,“至少应该能把损失降低到一定程度。”
“这图上澡堂有几处相距颇近,这又是为何?”
孟明远想了下便知道皇上说的是哪里了,便道:“那是京师繁华街市所处之地,此处商铺林立,人流络绎不绝,公办澡堂开办在此不愁没有客流,而这样的繁华之地一旦起火则与国与民都是巨大损失,故此列为重中之重。”
白话一点儿就是说,那儿是最好赚钱的地方,自然要重点保护。
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不对,皇帝这是在转移话题啊,他老人家摆明想粉饰太平,忽略他请罪一说。
靠!
难道那帮半夜放火的家伙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不介意他们针对他,把他从相位拉下去,本来他也不想当这个苦逼的丞相。但是,被那把火害到的人家怎么办?他们去哪里找公道?
孟明远自认不是圣人,他也没那么多同情心,但是做为事件的导火索,他觉得总要为无辜被涉及的人讨点说法。
“圣上,天降凶兆示警,未防流言日剧,臣还是卸任丞相一职为好。”以退为进,玩的就是心跳。
“丞相,你既是百官之首,昨夜之事你可自己处置。”元德帝索性也不跟自己这位年轻的宰辅扯皮了,由得他折腾去吧。
啊……皇帝这手玩的比他狠!
朕就不处理,你想要公道自己去找,反正丞相是你在当,百官之首不是说好听的,它有实权啊,亲。
尼玛!
这就是皇帝的潜台词啊,丫打定主意是不趟这混水,说难听点那就是你们狗咬狗去吧,朕就在一边看热闹,不管红脸还是白脸朕都不扮。
行,您金口一开,下面就得百分百执行,哥也不跟你客气了。
“圣上,”孟明远看着皇帝,“臣能否起来说话?”
“朕一时倒忘了爱卿还跪着,快快平身。”
真假!
“臣能否近前说话?”
“可。”
孟明远便往前又站了十几步,立马就缩短了跟龙位的距离,“臣想对草图做些修改。”
元德帝扬眉,“现在?”
“是。”
“笔墨伺候。”
“诺。”内侍们应声去拿。
很快,东西准备好,孟明远拿毛笔醮了墨,一点儿不犹豫地就在那张铺在地上的大纸上开始做标记。
弄完了,他放下笔,对着皇帝道:“这世上念旧的人本就难得,旧人旧事旧物,对他们来说总是弥足珍贵的,所以臣打算任期之内就不对这些区域的基础设施做什么改动了,为官者总要有些恻隐之心方可为百姓设身处地的想。”
元德帝让内侍把图举在身前细看,看完之后沉默。
满朝文武不明所以地看着皇帝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们一圈又一圈,最后,才道:“内侍,将此图传阅百官。”
内侍举着图挨着个儿地让大臣们看。
有道是有鬼没鬼,自己心里最清楚。
丞相大人,果真凶残!
他标示的区域很有特色,不,应该说极有针对性——那都是昨夜那把火可能烧起的地方。
丞相大人懒得去揪人出来对质,直接乱拳打死老师傅,我管你到底是谁在背后出阴招儿,我一古脑无差别攻击,但凡有可能有动机有条件的我就全部列上黑名单,你们居住地以后烧完了都不会有人管,现在已经建好公办澡堂,铺设好的管道我都打算给你们连根清理了,没建的我任期内都不会再建了,你们爱谁谁。
狠呐!
丞相大人任期内还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可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不会惠及到这些区域,住在这里的某些人估计想搬家也不可能办到。
那么,丞相大人会在任多少年?
这谁知道啊,他要是一直深得龙心,恐怕就像老相国一样死在任上了,以丞相大人现在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这不是要坑死人吗?
让你们惹他,不知道他的凶残一直在升级啊?
那些区域无辜被牵累的朝官心里忍不住抱怨,上天预警?就咱们相爷这逆天似的成名之路,上天明显是站他那边的好不好。
这下好了,天知道他还会对这些区域做什么事。可无论他要做什么,皇上现在都默许了,毕竟他老人家刚才说了让丞相自己处置,所以相爷就处置给他老人家看了。
相爷表现得多体察圣心,多有办事效率啊……
估摸着皇上要是不给他处置的机会,他以后有机会也是要这么干的,但是给了机会,他直接就先报备了,以后干的时候那可就真百无禁忌了,连遮掩一下他都不用了。
凶残!
元德帝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于是开口含蓄地道:“安之,你也说过返工太过劳民伤财。”建好的咱就别拆了吧。
孟丞相一脸严肃认真地道:“圣上,返工虽然劳民伤财,可是圣人说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做错了,付出再大的代价那也得改。”哥不怕返工。
皇帝不吭声了,跟个能舌战群儒的臣子打机锋,显然不明智。
朝会很快就散了。
有丞相在,皇帝想偷懒的时候是很方便的。
当然,如果皇帝不想偷懒,孟相爷也是乐意之至的,他削相权时可是毫不犹豫含糊的。
孟明远从在江州任时便给世人落下了一个雷厉风行的印象,这一良好的行事风格他一直保持着,一升御史中丞他就把御史台先给翻新了一遍。
这回,他才在殿上圈完了报复范围,下朝就兴冲冲回御史台办公室去制定具体针对方案了,非常的——积极认真!
修庆律就从没见他这样热情饱满过,这是元德帝知道消息后的内心感慨。
威国公府的老国公回府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好地笑了个够,不枉他今天不辞辛苦地去上朝。要知道他早就是不必天天去站朝班的人,今天为了去看热闹才七早八早爬起来去早朝的。他的孙女婿果然没让他老人家失望。
作吧,作死吧就。
老国公乐完了,然后想到自己那宝贝孙女,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雪儿和李家那丫头还想求什么呢?安之已经把她们宠上了天,她们还不知足,非要闹到现在这样夫妻间相敬如冰她们又能得到什么?
男人的心一旦远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尤其是安之这样的。
家国天下已经占去了他太多的心神,儿女情长本就少得可怜,现在那一点点的情谊也都让她们消磨殆尽了。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来人,把少国公给我叫来。”
少国公很快就来到书房见父亲。
“去,让青山那混小子找安之喝喝酒,让他别跟后宅的女人太计较,兰儿怎样也是她咎由自取。”
少国公心里知道这是父亲大人心疼孙女了,想讲人情。
“爹,这话递过去有用吗?”女婿现在位极人臣,又是那么个性子,劝得了吗?
老国公叹气,“有没有都要试一试,以后的路还长,难道就让兰儿如此过下去?”
少国公也跟着叹了口气,女儿这几次回来明显清瘦多了,再多的锦衣玉食,显贵身份,女人没有了丈夫的倚仗疼爱日子总是难捱的。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兰儿不是心机深的女子,这次多半是受了李家姑娘的牵累。
可就像昨晚的事一样,女婿不管出手的是谁,他是无差别攻击,被牵累的你就只好自认倒霉,谁让你跟那些人挨得太近?
“那儿子就叫青山去一趟,”话顿了一顿,少国公接着道,“如今不要紧吗?”
老国公摆摆手,“不妨事,咱们左右是跟安之绑在一起的,有些时候需要避讳,但却不必时刻提着心,太刻意反而落了痕迹。”
“那行。”
“去吧。”
“儿子告退。”
却说,得到信儿的程青山很高兴,他最近一直没机会跟妹夫出去喝喝小酒,听听小曲,他从当上御史中丞就一直忙啊忙的,他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如今,父亲既然说了话,想必是不妨事了,那他就决定明天就找妹夫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