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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满朝文武天下百姓,要说最不想皇帝崩逝的,非万阁老莫属。¥♀¥♀¥♀读¥♀书,.2≠3.o◆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和皇帝有多么深厚浓重的君臣情谊,而是皇帝去得这么突然,这么不是时候,他毫无准备,手里的局刚刚布到一半,啪嗒,跌地上摔了个粉碎。
关于太子上位将对他不利这件事,外人看得见,万阁老自己心里更明白。
要说万阁老也不是成心和太子作对,太子是个温厚谨慎的性子,未去金陵之前,每常见万阁老都含笑主动招呼,万阁老没吃撑,当然也不会无端给太子难看,那时两方的关系虽不热络,但也不坏。
转折点出现在太子被困于金陵时,储君没有孤悬在外之理,数年间许多人都上书劝皇帝把太子召回来,独有站在群臣巅峰的万阁老,却是一言不发,巍然不动。
万阁老别的稀松平常,在巴结皇帝看皇帝眼色行事这一点上,真是做到了一百分,皇帝没有召回太子的意思,那就不召,万阁老坚定地站在皇帝这一边,连太子私下遣人给他送了亲笔信来含蓄地托他说情他都没搭理。
——现在万阁老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哪怕写封信回去敷衍一下也好啊!
那时太子远离中枢已有五六年,虽身份贵重不致有人走茶凉之虞,但影响力衰减无可避免,而万阁老正值人生巅峰,皇帝第一,他第二,甚至他内心深处渐渐连皇帝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太好哄了,只要顺着他就行了,就可以换取到无边的权力。
人的野心是一步步滋长上去的,万阁老终于把目光盯向了储位。
一直拍皇帝马屁其实也是很累的,人家做的是臣,他做的是狗,一代做完,以后还要给下一代接着做,这种日子想一想,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万阁老决定要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谋朝篡位难度太大,换个储君还是很可以想想。
他就奔着这一点努力去了,眼看着已经有了些成效,只要再给他十年,不,哪怕五年的时间,他就能成功了!
——万万没想到,皇帝撂挑子撂得这么突然,别说什么五年十年,多一天都没有。
二皇子要是个成年皇子,本身自己聚集了一堆势力,那万阁老还能努力一把试着把他强推上去,然而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今年不过七岁,母族也一点都指靠不上,全指着万阁老一个人,万阁老本事再大,没皇帝给撑腰单凭自己也办不到啊——话又说回来,二皇子要是也成年了,不好控制,那万阁老也犯不着折腾这一出了。
总之,不管心里多么滴血,也只能挥别往事,着眼当前了。
万阁老立在寝殿中,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速招锦衣卫指挥使来,由他亲自带队,飞马连夜出城,以最快速度往金陵迎太子回朝登基。
第二个命令是召禁军统领,着他调兵圈死万寿宫那边的道士们,皇城自然同理,好在此时深夜,皇城本就处于封禁状态,倒不需要特别变动,只要维持下去就可。
第三个命令,才是召集内阁另几位阁老并九卿等重臣来,共查皇帝暴亡缘故。
一帮重臣进宫后对此如何震动骇恐不需细叙,次辅最先回神,抹泪道:“当先迎太子为上!”
万阁老表示已命人去了。
重臣们纷纷侧目——不要脸的老狐狸,该他说话的时候装死,这时候跳出来抢首倡头功!
抢到功劳的万阁老心情并不甚好,他跟太子间的结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开的,伏低做小的日子在后头,这狗生没完没了,万阁老想一想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就拉着脸再下第三个命令,把负责试药的那个道士和内侍都押过来。
能入皇帝口的东西,都要先着人试过,确定无毒才能供奉到皇帝面前,仙丹也不例外。这一共有两道关卡,出炉之后,先由炼丹的道士自己试服一颗,再由皇帝身边的内侍服一颗,之后才轮着皇帝吃。
两个试药的从上被揪起来压到重臣们面前,又困又害怕,看到龙榻上面色已渐渐变得青白的皇帝,更直接吓尿了。
但他们是活生生的。
太医依次检查过后,确认他们和万阁老一样,一切正常。
再查药。这次的仙丹是才出炉的,连试药加赐万阁老并皇帝本人服下去的一共四颗,还剩下六颗。
寝宫里的贴身太监把装仙丹的那个玉盒找了出来,要递给万阁老,万阁老没接,道:“你吃一颗。”
“阁、阁老——”太监吓跪下了。
文臣拿太监们一向不怎么当人看,次辅冷声附和:“皇上中毒而崩,尔等近身服侍之人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你吃了这药,若此时仍能不死,证明药没被人动过手脚,说不准倒能留一条残命。”
太监抗拒不过,只得抖着手拈了颗金光闪闪的药丸,吞了下去。
万阁老这才接过玉盒,看了看剩下的仙丹,确认同他先前吃的一样,转交给太医去查探。
太医们碾碎了一颗,围成一圈细细嗅闻分辨:“甘草、刺五加、枸杞、三七……”
正经还都是些抗疲劳抗衰老的中药,太医们辨了一圈,也没辨出什么毒物——内里蕴含的还有种种重金属成分,则超出了太医们的知识范畴,光凭鼻子可嗅不出来。
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服丹的太监仍是好好的,余下的药里也没查出什么不对,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只有去探查皇帝陛下的遗体了。
这未免有些不敬,但此时也顾不得了,一国之君忽然暴亡,这是无论如何含糊不过去的,必得查得一清二楚,才好向天下臣民交待。
众人聚集到龙榻前,榻上的皇帝单从外表看,并不怎么可怖,除了药性发时他忍耐不住死命抠住了自己的咽喉,在脖颈间抓出两三道血痕外,周身别无其它伤处。
太医院的老院正把目光从皇帝的脖间移到他紧闭着也看得出眼球暴突的眉目处,颤巍巍跪下,告声罪,伸手翻开了皇帝的眼皮。
里面布满了血丝,但色泽正常,不算有异象。
可能性一个个被排除,及到此时,老院正心中约摸已有了点数,他不再看别的,直接往下用力扳开了皇帝僵硬的牙关,让另一个太医帮忙控制住,他则要过一把银匙,压下皇帝舌头,露出了后面的咽喉——
喉口处的腺肉高高肿起,把往下的通道堵得死死的。
即便是不懂医的重臣们也看明白了,接二连三地失声道:“皇上这是——”
一口气被堵住了上不来,所以暴亡了?!
老院正收回了银匙,在太医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苍老着声音给出了官方权威诊断:“陛下是窒息而亡。”
那么问题又来了:好端端的,怎么喉咙会肿成这样,救都来不及救就窒息了呢?
老院正接着回答:“是不服之症。”
重臣们都饱读诗书,自然明白这不服是个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水土不服”的那个不服,人离家乡去外地,一样的水土,有人无事,有人就会病倒;换到皇帝身上,就是一样的药物成分,别人吃了没事,他吃了就致命。
医书里类似的记载并不少,诸如有人会在春日里受不了花瓣飘飞,起癣长疹,就属于不服之症的一种,只是相比起来症状轻微些,配些药膏擦着,或就硬抗着也能过去;再比如有人碰不得螃蟹或某种特定食物,一吃便要腹痛奇痒或别的离奇反应,此也为不服,医家另有个简称为“敏症”。
老院正道:“下官惭愧,究竟是哪样成分害死了陛下,如今陛下已去,下官无能查知,但下官可以保证,陛下正是崩于敏症。”
这不算个完美结局,但重臣们也能理解,医家讲究望闻切问,如今病人都去了,问没法问,切也切不成,全凭一双肉眼据外表判断,能起码弄明白是什么症状,已经不错了,待太子还朝时,也可算交待了。
便再商议下一步:何时发丧。
如这般天子暴亡、储君不在,国暂时无君的状况,较通常的方式是秘而不宣,以维持政局平稳,避免宵小犯乱,待储君赶回能主持大局时,再往外公布丧讯。现在一半以上的重臣就持这个态度。
但万阁老坚持认为应该天亮后就发丧。
皇帝要是正常病故就罢了,然而现在是横死,奸臣有时也不是那么好做的,逢着这种易引人疑窦的事,人们自然而然就要往奸臣身上想——奸臣嘛,坏事肯定都有你的份。什么?不关你的事?那你干嘛瞒着?你就是有鬼!
万阁老可不能认,道士是皇帝自己请的,丹是皇帝自己吃的,现在吃死了,怎么也赖不上他,他就是清清白白的!
这个锅他坚决不能背!
万阁老且还有说得出口的理由:“瞒别人罢了,天亮会试就要开场,里面有数千赴考的举子,我等瞒着此事,由着他们考完,待到太子回来登基,孝期正撞在殿试上,万万不能举行,到那时再跟考生们宣布今科成绩作废?他们如何心甘!若有人聚众闹起事来,大行皇帝、新皇,面上俱要难看,这个责任你们负?!”
重臣们面面相觑:大行皇帝还罢了,崩都崩了,新皇将将登基,谁乐意去跟他触这个霉头?
不多地争执了几句,天亮就发丧的决议便定了下来。
重臣们又在商议了几件事,眼看天色将明,便各各分头忙碌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等待。
等太子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