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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娟进来,眼圈红红的,小脸垮着,珠华以为她是跟苏婉拌了嘴,结果她一开口,却把孙姨娘给告了:“嫂子,呜呜,姨娘抢我的钱。”
珠华早已从苏长越腿上站起来躲远了,原还有点残留的心虚,一听之下,稀奇地招手叫她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上次买首饰的钱,我剩了四两没有用完,嫂子说了我可以自己留着的,刚才姨娘把我叫过去,却非要我交给她,我不给,她就拧我——”
“我不过轻轻拍你一下,谁拧你了!”
孙姨娘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长本事了,连你姨娘的状都告,在这胡说些什么,别烦你哥哥嫂子了,快跟我回去!”
孙姨娘说着,抢上来要拉苏娟,苏娟忙抱住珠华的手臂:“嫂子,嫂子救我。”
虽然苏娟是相对来说不讨喜的小姑子,但既然找上门来求公道,说的话也在理,珠华就不能不替她主持,她把苏娟拨身后去护住,挺身道:“姨娘,不过四两银子,说好了给妹妹的,现在怎么能又要回去。”
孙姨娘道:“大奶奶,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四两银子够买一个月的米菜了,给了娟姐儿,她小孩子家不懂事,随手泼掷了,岂不白糟蹋钱财。虽说大爷出息了,毕竟才开头,家里境况不好,还该俭省着些才是。”
珠华听出来了,孙姨娘这是才失去了一千两的外财,心痛无处言说,想来想去,把女儿那点零花钱惦记上了。她好气又好笑,道:“姨娘说的原没有错,但并不是天天给妹妹这些钱,家里让锦衣卫抄了去,过了这些年苦日子,妹妹们都不容易,如今终于熬出来了,才散一回财。莫说主子们了,就是家里的下人,逢着主家有喜事也能得些赏钱,二妹妹为何拿不得四两银子?再者,那是她自己买首饰时候省下来的,又不是问了谁要的。”
苏娟躲在后面腰杆直了直,附和道:“就是,是我自己省下来的。”
女儿不和她一条心,不听话还找外人告状,孙姨娘气得道:“你这丫头真是傻透了心,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能害了你不成?你要钱有什么用,你长到这么大,一文钱也没用过,知道买些什么,一时开心乱买东西花了,回过头来就要后悔,不如姨娘替你存着,你要什么,姨娘给你岂不是好。”
孙娟咕哝:“姨娘给我的那些,好多我又不喜欢。”
再说自己花钱多有意思啊,就是从没花过,她才格外想呢。
孙姨娘听到耳里,这回气恼之外,还又添一层伤心——她问苏娟要钱,根本没想到会遭到这么大的反抗,苏娟是她亲生的,她一切都是为了苏娟着想,怎知苏娟却不领会她的苦心,且连个亲疏也不分,叫她逼急了,居然跑珠华这里来了,把母女俩的矛盾摊开到才进门的新媳妇面前,简直没有一点儿心眼,白长了一副聪明面孔!
孙姨娘这一想,气恼的情绪又压了上来,竖了眉毛,伸手就去拽孙娟,打算把她弄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啊,姨娘还要我的钱,我不回去——”
苏娟边叫边闪避,她原躲在珠华背后,孙姨娘这一动手,难免就要碰到珠华,珠华并不惧她,下巴一扬就要把她推开,此时自斜里伸过一只手来,拦在她身前:“够了!姨娘,说好了的事,就当言而有信。”
说话的是苏长越,他话不多,声音也不大,然而脸色一冷下来,长身玉立,连背影都发散出一股凛冽拒人之势,不大的舱室里一下静了下来。
这种静是全方位的,孙姨娘不但动作停了,一时话都不敢再说,后面苏娟半真半假的叫声也戛然而止。
珠华不由转头,只见苏娟缩着肩膀,低着头,苏长越明明算是为她出头,她却好像被一并训了似的,一点也不见扬眉吐气。
……没看出来苏长越在家这么大威信啊。
怪不得苏娟进来时不去找亲哥哥,却奔着她这个关系挺一般的嫂子来,又怪不得苏婉以前说她哥哥冷起脸来“怪可怕的”——可惜苏长越现在站在她侧前方,他身高又高,她见不到他的表情,这个僵凝住的气氛,珠华也不好破他的功,叫他转回来让她看看。
只能把好奇压在心底,干咳一声,打个圆场道:“好了,我知道姨娘没有恶意,不过二妹妹也大了,该学着自己打点一下自己的花费了,不然等她嫁到夫家去,难道姨娘也能跟着,让二妹妹不论买个什么,都先从姨娘手里过一遍?”
老实说,她也觉得苏娟跑来找她告状挺没心眼的,不过她的立场和孙姨娘又不同——没心眼好啊,苏家拢共才几口人,再要整两颗七巧玲珑心,窝里搞宅斗,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珠华先说了话,孙姨娘才出声了,声音低了八度:“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娟姐儿乱花钱……”
“不过四两银子,能乱花到哪里去,二妹妹若真花了又后悔,正好让她学一回乖,下回就知道想好了再用了,花点小钱买个教训,也不算亏。”
孙姨娘心底其实觉得珠华说得有点道理,但是又不想认,可不认她也不见得就能把脸面挽回来,再要强词夺理说个什么吧,不是很敢,脸色青青白白来回变了两遍,她居然眼圈也红了,“……我这都是为了谁,我倒成了个恶人了!”
说完抹着眼转身一阵风般快步走了,珠华有点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转身推一把苏娟:“唉,去吧,给你姨娘道个歉,她和你想法不一样,但对你没坏心的。”
苏娟“哦”一声往外追出去。
这点小矛盾,珠华没放在心上,她们亲母女,也不至有隔夜仇,等人都走了,珠华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回到苏长越身上了,打量他的脸——剑眉星目只有一个俊字啊,哪里吓人了?
苏长越询问地看回来:“怎么了?”
珠华没忍住,和他打商量:“你刚才看姨娘的时候什么表情?也看我一下好不好?”
这个要求真是——
苏长越眉心微起一点波澜,先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什么?”
“就是你一开口,姨娘和妹妹都吓住了的那样。”
虽然加了解释,听上去仍然很古怪,不过苏长越还是宽容地满足了她。
他的表情其实没怎么变动,因他表情幅度原本就不大,主要在眼神上,眼波一动间,扫过来的目光一下变得漠然,如看陌生人一般,间杂一点挑剔和不耐,因他本身出色的相貌,这种挑剔和不耐会因对比而放大,令被看的人如被睥睨。
珠华心脏一缩——
苏长越这眼神如昙花一现,已经收去,暖意重新铺回眼底:“那有什么好看的?有时候姨娘和妹妹会为一些小事纠缠,我好言说了不听,没空总和她们断官司,才只有强硬一点了。”
他一个大男人,夹在三个女人里面——哦,现在是四个了,要是挨个都讲道理慢慢来,那确实理不清,也太为难他,毕竟他本职不是管家。
珠华把屏住的那口气吐出来——还真有点吓人。
幸亏不是真这么看她,她还是喜欢温柔的。
不过很有用啊。
她回忆着刚才苏长越的眼神,转动着自己的眼珠,试图学起来,以后不想跟人打嘴上官司的时候,可以一个眼风扫过去,让对手闭嘴。
她眼珠转了两圈的时候,苏长越终于意识到她在干什么了,一下忍俊不禁,去捏她的脸:“你想什么呢,珠儿,别费劲了,你真想练,起码过几年再说罢。”
“我这不是无聊嘛——”珠华一边辩解一边躲,“憋捏了,痛。”
苏长越并没使劲,不过听她叫痛,还是放开了手,凑近了看看,顺便亲一口:“不痛了。”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地,把她拉回桌边坐下,道:“船上确实无聊,要么我教你画画玩吧?”
珠华眼一亮:“好啊!”
到京城起码有一个月的水路,天天窝在船舱里也太无趣,能找个正经消遣再好不过了。
于是苏长越去找了笔墨来,真的开始从头教起她画画来了,他这几年功夫全用在了读书制艺上,杂务全丢下了,有些手生,不过即便如此,教珠华也足够用了。
待船行到通州时,珠华堪堪可以**画出人生中的第一幅完整大作——这个进度当然算慢的,不过新婚夫妻嘛,手把手教学画,功夫几分在画上,几分在画外,是心照神知的事。
船在通州顺利靠岸,朱家绸缎行的伙计们忙碌地卸着货的时候,另一艘船差不多在同时抵达了金陵。
张家管家李全,怀抱着一个看上去大约两三岁左右的幼儿下了船,风尘仆仆地踏上了金陵的土地。(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