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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两日,霍引一行人终于到达惠城。
他们在这里停留两日时间以作补给,镖物并没运进城中,他们仍在城外不远的山坡上搭了简单的帐篷。临近大城,山匪不敢出没,危险降了许多,霍引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进城采买。俞眉远、杨如心和青娆几人在车上呆了几天,难得有个活动的机会,便都跟了去。向观柔与骆少白自然也不愿落下。
进了城,霍引就不拘着俞眉远等人,只叮嘱他们注意安全后,就放他们随意逛去,而他自己则带着押镖的人去采买下一程路途所需的补给物。几人约好了午饭时间在西街的东篱酒馆见面后,便各自散去。
向观柔大小姐脾气,与俞眉远三人逛不到一块去,没多久就拉着骆少白逛绸缎庄和胭脂铺去了。
惠城是东北这一带的物资集散大城,东三省的进出物品全在这里中转,因而惠城的商铺也格外的多,南北杂货俱全。杨如心钻进了药材铺子就不愿出去,俞眉远和青娆陪她在铺子里转了半天,她才买齐药材。零零总总一大堆,她们拎不动,只托药铺的人用车子直接送去城外。
出了药铺,又逛了几家食铺、酱料庄、香料铺子,到了晌午时分,三人手上都已拎着沉甸甸的东西去往东篱酒馆。到达酒馆时,霍引还没来,骆少白陪着向观柔逛也未到,俞眉远见东篱酒馆边上开着家胭脂水粉店,心中一动,便拉着杨如心进了店。
“杨姐姐,听话,别动。”俞眉远拣了几样胭脂粉黛,把向观柔按在了店里的铜镜前。
这铺子的老板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着桃红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很会说话,操/着一口爽利的官话。她称自己从前是宫里专给娘娘梳头上妆的宫女,到了年龄被放出来,年纪大了不想将就,就用全部积蓄开了这家胭脂水粉铺子。一个女人自己当家开铺子,这在京城里是想都不要想的事,但到了这里,作风开化,倒不稀奇了。
她化妆梳头的手艺好,常有人找上门来请她上妆,而城里的富家太太和姑娘们也常请她进府里上妆梳头,名头响当当,生意自然也好,因而这店里也安了铜镜妆奁,老板娘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买了她的胭脂水粉,那妆台上的各色小物都能随便使用。
俞眉远要给杨如心上妆。
“四娘!我们长途跋涉,满身尘土,弄这些做啥?”杨如心拉下俞眉远的手,又被她挣开,很是无奈。
“又不是常弄,偶尔妆扮妆扮,倒叫那些眼睛不知长在哪里的人也惊一惊,瞧清楚这些看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俞眉远拿画眉墨仔仔细细地描她的眉,见她还要挣扎,便道,“别动,再动我手颤画歪,一会让他笑话了,我可不管。”
听她意有所指的话,杨如心脸发红,却又真怕画歪了眉叫人笑话,只好老实坐着任她折腾。
“哟,小姑娘这上妆手艺可比宫里的老姑姑还好。”老板娘惯会奉承人的,在旁边笑道。
“那是,我从前也爱个脂啊粉啊的。”俞眉远笑嘻嘻地,上辈子真正十五岁的时候,她也是个爱俏的小姑娘,嫁了魏眠曦想要讨他欢心,对自己的容颜自然更加上心,京里时兴的妆容她都会。
“从前?唉哟哟哟,我的小姑娘,你才多大年纪啊?说话竟比我这宫里出来的姑姑还老气横秋!”老板娘抚着桌子笑得不行。
“就是,你正值好年华,怎么说话比我还老!”杨如心也嗔她。
“唉哟,两位姑娘,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还爱卖老?我这把年纪想年轻几岁,求都求不来,你们倒好,把‘老’字挂在嘴上。”老板娘走到杨如心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我……我比她……”
“老板娘,你瞧我姐姐多大了?”俞眉远在杨如心的唇瓣点上层淡淡的胭脂,这才罢手。
“小姑娘,我瞅你不过十六,你姐姐嘛……不过十七岁,最多十八!两人就是梢头并蒂花,都水灵得很。”老板娘会说话,看了两眼心血来潮道,“难得铺里来了这么标致的姑娘,我就给你们梳个发,不收你们银钱,你们从我这里出门,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这给梳的,做做我的活招牌!”
“姐姐,听见了吗?十八岁!”俞眉远俯到杨如心耳边小声道。她知道杨如心总是介意比霍引大五岁的事。
“商贾奉承的话,你也信?”杨如心轻轻回了句,眼里到底有了些光彩。
这世上情爱,不论配不配,只问爱不爱。
那话敲在她心尖。
……
霍引到东篱酒馆寻了一圈,没找着他们,便出来,路过这胭脂水粉铺时瞧见俞眉远的身影,便进了铺子。
“你们怎么上这儿来?叫我一顿好找!都快过午了,你们可吃了饭?”霍引拭拭汗,站到了铺面里。
“小霍哥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美不美?”俞眉远一见他就嚷道。
霍引不明所以,只看出她梳了个垂柳髻,别致新巧,便点点头。
“是杨姐姐。”俞眉远冲他一皱鼻,把杨如心从铜镜前拉起,按着她的肩头转到霍引面前。
霍引一愣。
“四娘!”杨如心手肘轻捅了她的腰肢,低斥道。
“小霍哥哥看傻眼了?”俞眉远见他总不开口,就笑道。
“不是……”霍引解释了声,想说自己不是看傻眼,可出口的话却叫人误会,他不得已又改了口,“美!”
杨如心彻底红了脸。
“咦,小霍哥哥手上是什么?”俞眉远眼尖,瞧见他手上抓的一只蜻蜓发簪,奇道。
“哦,这是……”霍引刚想说话,手里的发簪便被她取走。
“好别致的簪子。”俞眉远将发簪晃了晃,晴蜓的薄翼竟微微颤动,极为生动。
“给你……”
“给我们的?”俞眉远偷笑。
“是。”她加了个“们”字,霍引当着人前,也不能说不是。
“我们三个人,你才买一支?小气!”俞眉远佯怒说了句,将蜻蜓发簪往杨如心发间比去。
“只剩一支了,所以……”
“行了,甭解释了,我懂。”俞眉远说着将蜻蜓往杨如心发间一按,“这簪子正衬今天姐姐的头发。”
杨如心拢拢鬓角,垂了目。
霍引眼眸微沉,闪过些涩意,只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吃饭,我们要在太阳下山前赶回去。”
……
几人到酒馆时早过了午饭时间,酒馆里的人只剩下两三桌,骆少白和向观柔已在酒馆里等得不耐烦了。
“坐吧。”霍引招呼着她们入座。
和他一起采买的人都已回来,团团围着张八仙桌,再加上俞眉远几人,这八仙桌便显得小了。
“小二,给我们换张桌……”骆少白刚要叫小二。
“别换了,麻烦,挤挤刚好坐。”俞眉远眨眨眼,挨着向观柔坐下,顺道还拉着青娆坐在自己身边。
如此一来,这满桌子就只剩两个紧挨在一块的位置留给了霍引与杨如心。他们从前也不是没有坐在一处吃过饭,只是今日不知怎地,两人心里都不自在了,然而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开饭,他二人也只能坐下。
霍引叫来小二点了几盘惠城的特色菜肴,他先前说好请诸人到城中喝酒,因此又要了两坛好酒。
稍顷,菜肴上来,满满铺了一桌子。
隔得稍远些,若不伸长手,他们就挟不着菜了。
“小霍哥哥,你就顾着喝酒,帮杨姐姐夹些菜,她都夹不着菜了。”俞眉远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朝霍引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杨如心一听便开了口。
“可以什么呀,你都扒了半碗饭,也没见着吃一口菜。”向观柔嘲道。
杨如心不喜荦食,偏她面前摆的全是大肉,素菜离得又远,她也懒得去夹,便只低头扒饭。
霍引瞪了眼俞眉远,站起身来,将远处的素菜与荦菜对调了位置,才对杨如心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大伙出门在外,你不要那么拘束,有什么不习惯直说,大家也好互相照应。”
“知道了,谢谢。”杨如心点点头,笑着道谢。
“杨姐姐今天特别漂亮。”向观柔盯着她许久,忽然开了口。
“我姐姐天生丽质,哪里只有今天才漂亮!”俞眉远冲杨如心挤挤眼,笑道。
“哼,在外奔波,打扮再漂亮要给谁看”向观柔不悦地撇开头。仔细妆扮过的杨如心确实美,与平日的温婉不同,凭添了一抹楚楚风情,叫人怜惜,生生将旁边不着脂粉的她们给比了下去。
“自然是给该看的人看,反正啊……不给你的小白看。”俞眉远驳了一句。
向观柔被戳破心事,脸颊涨红,将筷子一撂,怒道:“你!”
“好了,快点吃饭。”霍引沉了声音轻喝道,眼皮一抬,眸中便露出几许冷冽。
他生气了。
别人听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这丫头简直……叫人又爱又恨!
因为霍引一句怒斥,向观柔被骆少白扯着袖子劝住,俞眉远也安心吃饭,一时间桌上气氛冷凝,只闻筷匙相撞的声音。
“喂,听说了没有,前天……陈家那二丫头跳河自尽了!尸首今天早上才浮出来,啧啧。”
邻桌两个食客聊天的声音传来。
“哦?陈二丫不是马上要成亲的人?好端端怎么就自尽了?”惊声大起。
“你不知道,早几日陈二丫去城隍庙上香,半途遇到了我们东城有名的无赖李三。这李三垂涎其美色,偷偷拿麻袋捆了人抱到城隍庙旁边的宅子里。”
他们的对话清晰入耳。
“如心?”霍引眉头大蹙,转头看杨如心。
杨如心果然已经失神。
邻桌的对话却还没停。
“陈家闹上府衙,官府已经下旨拿了李三,但这又如何?女人哪,名节一毁,就什么都没了。”
“可不是,恐怕陈二丫这亲事不保。”
“岂止是不保?陈家的族长第二天就上门,说陈二丫不能死守名节,已是不贞不洁之人,有辱门风,决不能再留在家中,要送去庵里绞发做姑子。这陈二丫隔日就跳河自尽了。”
“倒是个烈性女人,可叹。”
……
“啪。”
杨如心拍筷而起。
“我饱了,你们慢用,我先走一步。”她脸色煞白,眼神如冰,与先前的温柔模样判若两人。
“杨姐姐?怎么了?”俞眉远跟着站起,担心望去。
杨如心却谁都不理,只转身离去。
“你们吃饭,我去看看。”霍引叹口气,追了出去。
……
霍引和杨如心这一出去,俞眉远就没在惠城里遇着他们。
一直到和其他人回了驻扎地,她才在马车里看到杨如心。杨如心正倚在小窗前看医书,表情倒如常,可脸上的妆容已全部洗去,精心梳起的发也早已解散,只换成了寻常发髻。霍引并不在附近,也不知去了哪里,俞眉远便掀了帘正要进去。
“俞姑娘。”身后有人打断了她的动作。
“怎么了?”俞眉远转身一看,身后抱拳行礼的人竟是魏眠曦的长随。
“有件想请俞姑娘帮忙。”这长随说着朝车里看了看,才道,“我们将军自从在清晏庄里受伤之后,伤势一直没有痊愈,这几日舟车劳顿,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茶饭不思,每夜几乎嗽至天明,偏偏他又不肯让我们请大夫。我知道俞姑娘这车里有位女神医,故而想请俞姑娘帮忙请女神医过去瞧瞧我们将军,不知可否?”
“这……”俞眉远犹豫了一下,因想着魏眠曦始终是为救她受的伤,便道,“我帮你说说,但她愿不愿意过去,我就不知了。”
这话才落,杨如心竟自己掀了帘:“我去。”
“杨姐姐”俞眉远总觉得她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便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杨如心说得很坚决。
语毕,她拎起药箱跳下马车,跟着魏眠曦的长随去了。
……
霍引牵马去河边饮水回来,看到俞眉远倚在马车前发呆,便拉着马到她身边。
“四娘。”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将杨如心的事和她说清楚,免得她一时头疼脑热起了坏心思。
“小霍?你来得正好。”俞眉远一见他就跑上前,“杨姐姐她没事吧?”
“应该没事,怎么了?”霍引这段时间一听她在自己面前提起杨如心,就有些头疼。
“没事吗?我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俞眉远面露思忖,“刚才魏眠曦的手下来请她过去诊病,我看她脸色不大对,一个人过去了,也不肯让我跟着。”
其实这事搁在平常也没啥不对,就是今日不知为何,总透着股古怪。
“什么?!”霍引将语气一沉,“去多久了?”
“约有两盏茶时间,怎么了?”俞眉远心里浮起丝不安来。
霍引什么都没说,折身便往魏眠曦帐篷掠去,俞眉远拔腿跟上。
……
简易的帐篷不大,帐帘掀起绑在一旁透气,魏眠曦正盘膝坐在帐中,杨如心半跪在他的身后,手中拿着几支银针插在他背上几处要穴上。
“有劳姑娘了。”魏眠曦闭着眼向她道谢。
“不必客气。将军这是淤血未清,积于胸肺间,我施针替将军引出淤血,再给将军开几剂和血化淤的药便好。”杨如心淡淡答着,目光从帐口处划过。
帐口处守着的亲随已经面朝外坐到了地面,并无疑心。
“还有最后一针。这一针可能会让你的胸口有些疼,是正常反应,并无大碍,将军请忍忍。”杨如心继续道,手自药箱拂过,从里面取出了另一样东西。
魏眠曦点点头,毫无怀疑。
杨如心扬起手,手中那物尖刃朝下,对准他的背心。
魏眠曦骤然睁眼,手中早已聚起的内劲才要朝后震出。
“不要!如心,住手!”
霍引的声音响起,魏眠曦见到他与俞眉远一并飞奔而至。
心念瞬间改去,魏眠曦只朝旁边一歪,只闻得一声“嗤”响,刀刃入骨。他闷哼着倒地,鲜血翻涌而出。
“将军——”他的亲随惊吼一起,拔剑冲入了帐中,毫不留情朝杨如心挥去。
“铮——”霍引的剑气凌空而至,震退了那一剑。
杨如心也被震开,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她摔在地上,手中匕首落地。
俞眉远跟在霍引身后掠至帐篷外,惊愕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