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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遮蔽了白日,只显出朦朦胧胧的光影。
吹拂而来的春风带着几分潮气,让人略感烦闷。
沈嘉禾握着马绳向上望了一眼,喃喃道:“要下雨了。”
从东来客栈离开已经过了五日。
沈嘉禾和秦如一按照计划,由台州去往八方庄。
正好沈嘉禾有事要做,须得去一趟天玑峰下的旭封镇,便提议舍大道走捷径。
大道弯弯绕绕耗费时间,走捷径多少要快些。
秦如一并无异议,带着沈嘉禾辞别白勇,踏上回去的路。
临别时,白勇对没能将秦如一和沈嘉禾促成一对儿而颇感遗憾,并说着等以后他们想成亲了,他们就是他牵成的第二对。
白勇见他们兴趣寡然,便只能改口嘱咐秦如一去乾坤庄送请柬时,替他向他的弟弟问好。
沈嘉禾对白勇所说的弟弟有些印象。
毕竟之前在白花庄里做客时,她听赵英权说过,那是白勇牵媒到如今唯一成功的一次。
然而提到乾坤庄,沈嘉禾似乎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姓白的,便好奇问道:“白庄主的弟弟是谁呀?有名么?”
秦如一点头,回道:“班成。”
沈嘉禾:“……”
沈嘉禾:“……那不是班家二公子么?”
不过,江湖人总爱转圈拜把子,这个是哥那个是弟的。
想了想,沈嘉禾问道:“义弟?”
秦如一简单道:“恩。一见如故。”
沈嘉禾:“……”
能和白勇一见如故的点总觉得不是在什么正经的地方。
总觉得拜把子也挺有江湖特色的。
沈嘉禾驾着马,踱步到秦如一的身边,闲闲道:“少侠我们也拜个把子呀。”
秦如一神色莫名地看着她,道:“拜把子?”
“对。”沈嘉禾比划道,“以后就喊你个秦大哥什么的……唔,这么叫有点像砍柴的。”
秦如一回绝道:“不要。”
“诶。”沈嘉禾如恶作剧般,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愿意拜把子……那拜天地?”
秦如一的耳朵动了动,似是埋怨般瞧了她一眼,轻挥马鞭,径直往前走了两步。
虽不与她并肩而行,但也没有因为她的戏言而把她丢下。
沈嘉禾望着他的背影,只是微微笑了笑。
自从发现秦如一的行为举止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仅是沈嘉禾会错意之后。
她就开始放飞自我,口头上时不时总会调戏他一番。
偏偏秦如一是那种明知是玩笑话,但还是会对她所说的话一一反应的人。
搞得她现在都有些沉迷于此了。
姜护手中的那个剑谱虽然是假的,但秦如一还是暂且将它留在了手中。
沈嘉禾问过秦如一如何分辨出剑谱是真是假。
他从纸质和书上的剑招开始分析,头头是道,并且还一脸认真地说出“上面的小人没有真剑谱那么丑”这种话。
沈嘉禾身为外行人,听得半懂不懂,仅是模糊地有种“剑谱上的小人画得丑的就是真剑谱”的思维定式。
为了见识到有多丑,沈嘉禾还撺掇着秦如一,让他画一个来瞧瞧看。
秦如一起先有些为难,但沈嘉禾既然想看,他也没再坚持,老老实实按照记忆画了起来。
待到画完,他微微侧身,让沈嘉禾看得清楚些,口中解释道:“据说这是先代庄主育有子嗣后,为了表达让他承袭剑法的意愿,以先代庄主所想的,他未来成年之后的模样画出的。”
沈嘉禾:“……”
先代庄主对他儿子长大之后的长相是有多不自信。
这手长的都能反手绕腹部两圈摸肚脐了。
沈嘉禾溜溜达达地走回秦如一的旁边,望了望路,说道:“快到旭封镇了吧。”
秦如一应了声,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道:“下雨前应当来得及。”
沈嘉禾摸摸下巴,低声道:“下雨的话,路不太好走呢。”
秦如一侧头看她,问道:“上天玑峰?”
“本来是打算去。”沈嘉禾想了想,摇头道,“下雨的话就不去了。”
秦如一犹豫了片刻,问道:“见季神医?”
沈嘉禾怔了一下,笑着掩饰道:“我没病没灾做什么去见大夫。”
顿了顿,她补充道:“天玑峰的西侧有许多药草,可以采一些。”
然而说完,沈嘉禾觉得自己刚刚那话实在有些画蛇添足。
作为一个路过天玑峰要去宿州投亲的设定,她本不应该清楚天玑峰何处该有什么。
好在,秦如一仅是点头,并没有多说,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所露出的马脚。
“说起来,”沈嘉禾起了个头,慢悠悠地问道,“你认识季神医么?”
秦如一回忆了一下,答道:“幼时见过两面,后来便不能见了。”
沈嘉禾疑惑道:“不能见?”
“恩。”秦如一点头道,“盟主对我下了禁令。”
沈嘉禾:“……”
她师父都讨人嫌到被武林盟主下令封杀的地步了么?
沈嘉禾虽然知道季连安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好,但能到这个程度倒让她有些吃惊。
她问道:“为什么呀?”
该不会真是“怀疑季连安是地煞教派来的卧底”这种毫无根据的理由吧?
秦如一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盟主觉得季神医勾结地煞教。”
沈嘉禾:“……”
还真是。
武林盟主是死咬着这一点不放啊。
沈嘉禾纳闷道:“盟主有什么真凭实据么?”
虽然季连安是不太靠谱,但相处这么久,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他的。
有时在心中这般说他,也不过是玩笑而已。
她从未相信过季连安是地煞教的人。
秦如一简洁道:“季神医曾经救过一个人,是地煞教的。”
沈嘉禾神色复杂道:“光凭这点也不能断定吧。”
他师父还医过一只野猫呢,总不能说他是猫族打入人类世界的细作吧。
“不止如此。”秦如一摇头道,“季神医收留了那人。被发现后,以武林盟为首,要求他交出地煞教的。季神医装作不知,执意不肯,并协助那人逃走了。至今不见踪影。”
沈嘉禾沉思片刻,揉了揉太阳穴,颇为苦恼地问道:“那人男的女的?”
秦如一答道:“女的。”
沈嘉禾觉得那个名字由她口中说出似乎不妥,便继续问道:“是叫什么名字呀?”
秦如一平静道:“地煞教天岁坛坛主李曼吟。”
沈嘉禾:“……”
沈嘉禾:“……胃疼。”
她说怎么季连安那么不待见武林盟主呢。
合着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
秦如一听沈嘉禾说胃疼,连忙问道:“怎么了?”
“不是真胃疼。”沈嘉禾解释道,“就是……恩……”
她解释不太清楚,索性道:“好了。不疼了。”
秦如一怀疑看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便总结季连安的话题道:“盟主是这样说的。”
沈嘉禾不言语,认真思考了一番。
她本还不知道李曼吟对季连安说喜欢但怕连累的用意是什么,但如今一想,多多少少是与李曼吟的身份有关。
是地煞教的,而且职位还不低,同沙曼一样,都是地煞教分坛的坛主。
名门正派与地煞教水火不容,自然是容不得李曼吟的。
所以李曼吟为了不连累季连安主动离开。
而季连安想要找李曼吟也就不能求助江湖中人,只能放低姿态和当今圣上做这种亏本的交易。
李曼吟从季连安身边离开,没有回到地煞教。
沈嘉禾思索了一番,问道:“如今天岁坛的坛主是谁?”
秦如一想了下,回道:“好像是个叫白翁的。”
也就是说,地煞教如今已经没有属于李曼吟的位置了。
李曼吟迟迟不归,应当就算是叛教了吧。
沈嘉禾不抱希望地问道:“地煞教对于叛教的人会怎么处理?”
秦如一平淡地回道:“追至天涯海角。杀。”
沈嘉禾:“……”
武林正道要杀,邪教也要杀。
然后这么一个人物上辈子被朝廷给杀了。
命途怎么这么坎坷啊。
沈嘉禾颇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她觉得自己应该回趟天玑峰,去瞧瞧季连安如今是否安好。
沈嘉禾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不省心。”
作为一个徒弟,自私一点来想,她宁愿季连安打光棍也不想让他遭遇危险。
要不然哪天画张季连安的画像,交给白勇,让他给季连安牵个安全点的线算了。
秦如一见沈嘉禾情绪失落,以为她听到师父的坏话心情不好,便口拙嘴笨地解释道:“我认为季神医是个好人。”
虽然性子古怪,但从前也救过他的命。
没想到沈嘉禾神色复杂地同他说道:“少侠,有这个想法,你可能是江湖经验不多。”
秦如一:“……”
如今多想也是无济于事。
沈嘉禾活动了一下手腕,转移话题道:“依妙慈主持的脚程,现在能到无涯寺么?”
秦如一估算了下,道:“还需三日左右。”
沈嘉禾便道:“三日也很快。”
沈嘉禾从乌城离开,路过一个茶摊时,竟看到了妙慈主持和一个小沙弥,并排坐在长椅上悠哉地喝茶。
多年未见,妙慈主持面目仍旧和善,额上皱纹虽添,但却不显老态。
一阵清风吹过,沈嘉禾才发现妙慈主持的袖管空荡荡的,少了左臂。
小沙弥见沈嘉禾看过来,双手合十,规规矩矩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沈嘉禾被他这规矩的模样逗笑,便同秦如一暂且留在了茶摊上歇息。
沈嘉禾与妙慈主持也仅有幼时的一面之缘。
笃信他认不出自己,沈嘉禾便也同他聊了几句。
妙慈主持说他受邀去青城的千华寺讲佛三日,现在正要回无涯寺,主持十五日后的佛会。
他还顺便邀请了他们二人,但被沈嘉禾以含糊的理由搪塞了回去。
佛会时期对沈嘉禾来讲最是危险。
央国推崇佛教,这种时刻,皇上虽然不会亲自过来,但会示意膝下的皇子皇孙代他过来。
一般来讲,这也是皇子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
所以,除了四皇子那个病秧子,他们一般都会来得很积极。
沈嘉禾忘记了佛会的事,往回走已经算是危险,她才不想把自己置于更险恶的环境之中。
妙慈主持并不强求,听沈嘉禾回绝,也仅是面目和善地笑着。
临行时,沈嘉禾念及妙慈主持是沈周氏敬重的人,便想把自己的马让出来,让他们回去时方便一些。
然而妙慈主持却笑着回绝,说着什么走回去也是修行的一种之类的话。
沈嘉禾也没再坚持,径直与妙慈主持告了别。
天色越发阴沉。
马蹄踏在沈嘉禾熟悉的道路上,带着几分与这天气所不符的轻快。
沈嘉禾远远地望见旭封镇的牌子,想了想提议道:“少侠,等下我们两个分头行动吧。”
秦如一看她,似乎在问为什么。
沈嘉禾便说道:“这天气估摸着等一会就要下雨了。你去寻客栈,我去办我的事情,这样分头要快一些。”
秦如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慢慢点头道:“小心些。”
沈嘉禾拍拍荷包,笑着道:“我这里可有你送我的一大包霹雳弹呢。”
两人骑马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旭封镇。
镇里还是一如寻常,仍旧十分热闹。
沈嘉禾下了马,将缰绳交给秦如一,交代道:“这个镇里就一家客栈,叫悦来客栈。”
秦如一接过缰绳,点点头。
沈嘉禾为他指路,“你先向北走五百米,然后向西,遇到……”
顿了顿,沈嘉禾看他一眼,改口,“你先直走五百米,然后左拐,遇到胡同再拐,出了胡同就到了。”
秦如一:“……”
她仿佛十分不信任他的样子。
沈嘉禾不放心地叮嘱道:“若是找不到一定要问。我这边事情一解决,就立刻去找你。”
秦如一:“……”
秦如一:“我寻得到的。”
沈嘉禾目送秦如一离开,看他成功左拐之后,才转身去往驿站。
她在天玑峰呆了那么久,时常来镇里采买,很多人都是认识沈嘉禾的。
上回她变装过,不容易被认出,这次就不一定了。
沈嘉禾想了想,虽然不太放心,但还是和秦如一分开行动。
走了没两步,沈嘉禾便忽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只见卖菜的王婶正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沈嘉禾便走了过去,笑着说道:“王婶。”
王婶也笑了起来,说道:“这丫头,感觉好一阵子没瞧见了。”
沈嘉禾随口说道:“出了趟远门,刚回来。王婶生意怎么样?”
“诶呀,还不就是那样。”王婶回她一句,问道,“对了,前阵子有几个男人带着画像,说是要找你,你可见到了?”
沈嘉禾动作一顿,问道:“什么模样的?”
王婶回忆了一下,“模样是记不太清了,就记得眉间川字纹挺严重的。不过人挺和善,还帮我搬了好几筐菜呢。我瞧着人不错,就告诉他,让他上天玑峰找你了。”
沈嘉禾:“……”
这是找她的命来了啊王婶。
王婶毕竟也是不知情,沈嘉禾没办法说什么,便只能问道:“王婶你看清那幅画是什么样子了么?”
“画啊……”王婶想了想,拍手道,“我记得那幅画上,你穿着可贵的衣服了。”
“贵?”沈嘉禾愣道,“什么样的?”
王婶尽可能地描述道:“就是头上插了一堆簪子,衣服的料子一瞧就特别贵,像宫里娘娘穿的似的。上面还绣着什么来着……好像是种鸟,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也没见过。”
说完,她开着玩笑道:“你该不会是宫里跑出来的,那些人是要抓你回去吧。”
她见沈嘉禾沉默,惴惴不安道:“该,该不会真是?”
沈嘉禾沉思片刻,笑着道:“我要真是,哪还能站在这里同王婶你说话呢。人有相似而已,他们找错了,就回去了。”
王婶放心道:“那倒也是。”
沈嘉禾寒暄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脸上挂着的笑意,在转身的那刻也消失殆尽。
沈嘉禾忍不住小声叹道:“麻烦了。”
那幅画上的模样,分明是她身为皇后时的打扮。
知晓她的那个模样,也就是说……有人同她一样重生了。
而且这个人意图置她于死地。
沈嘉禾烦躁地轻啧一声,“真麻烦。”
重生之后就各过各的,来纠缠她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阴雨前的压抑,让沈嘉禾平添几分烦躁。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往驿站那边走去。
驿站里的伙计是熟人。
他见到沈嘉禾,打了声招呼,在驿站里翻了翻,递给她两封信。
寄给丞相府的家信已经提早写好了。
沈嘉禾将那封信交给伙计,便低头看了看她手中那两封写给她的信。
一封是来自丞相府的,而另一封的信封上却什么都没写,只是一片空白。
沈嘉禾问道:“这是谁的?”
伙计看了看,道:“啊,这是季神医的。说是等你过来取信,就一起给你。”
沈嘉禾纳闷地把信拆开,展开信纸,只见上面简洁明了地写道——出门浪了,勿念。
伙计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季神医还让我转个口信,说他三个月内不回天玑峰。”
沈嘉禾:“……”
浪死你算了!亏她还担心地想上山看望呢!
沈嘉禾将信纸随便一折,泄气般塞进信封里,对驿站伙计问道:“他有说过去哪里么?”
伙计摇头道:“不曾提过。但是瞧着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
沈嘉禾觉得季连安不是去问诊,就是去李曼吟那边了。
一边是赚钱,一边是见喜欢的人,哪边都该高兴才是。
沈嘉禾想了一下,问道:“在季神医离开之前,收到过什么信件么?”
“有。”伙计答道,“两封。”
沈嘉禾问道:“谁送的?”
伙计老实道:“那小的便不清楚了。”
顿了顿,他跑到里面去翻了翻,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跑了过来,道:“季神医看完这封信挺生气的,就把这张信扔在地上。我没敢随便处理,就先放着了。”
沈嘉禾接过信,认真铺平,辨着上面的字迹,慢慢念道:“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