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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鸟鸣。
沈嘉禾一觉睡醒,便感觉自己像散了架似的,全身酸痛。
她像个老奶奶一般,口中“哎哟哎哟”地叫着,又是捶腿又是揉腰,不住念叨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以后可别再折腾了……”
幸好山洞遮风,否则就按她昨晚躺下就着,连个衣服都不盖的睡法,必是会染上风寒的。
沈嘉禾坐在草席上,转着头在山洞里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秦如一的身影。
已经被熄灭了的火堆,尚有余烟袅袅升起,他应是离开了还没多久。
而在她的行李旁,有两个馒头被油纸包着,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
这两个馒头是被火烤过的,拿起来时还能感受到那种暖心的温度,尝起来更是松软可口。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几乎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腹中饥肠辘辘,沈嘉禾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等秦如一回来。
她前世也接触过这种性子的人。
一般来讲,他们轻易不会允诺,若是应下了,就必然会遵循诺言。
所以沈嘉禾倒也不担心秦如一会丢下她自己走。
然而等了一会,秦如一还是没有回来。
沈嘉禾觉得他八成是去探路,迷失在哪个小树林里了,便起身想去找。
她草草将头发扎起,平了平衣服上的褶皱,才背起行囊慢吞吞地出了山洞。
万物从冬日的死寂中苏醒,迈入生机勃勃的春。
清风微扬,携着野花初开的香气,萦绕在这天玑峰中。
沈嘉禾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就见秦如一斜坐在树枝上,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长发被红色的细绳随意束起,发尾随着拂来的微风轻轻晃动。
沈嘉禾眯着眼细瞧,才发现他着的那身黑衣上,有用暗线绣着的花纹。
就好似黑夜中盛放的花朵,唯有在阳光下,才显露出几分端倪。
而他身上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他挂在腰间的那两把剑。
剑鞘一黑一白,上面刻出的纹路却是一白一黑。
两把剑鞘的纹路并在一起,便是一朵惟妙惟肖的并蒂莲。
春日已是梨花盛开的时节,他的身旁满是花团锦簇。
沈嘉禾慢慢走到树下,仰头唤了一声,“少侠。”
“恩。”秦如一轻声相应,低头看她。
时有春风拂来,摇晃树枝,洒下落英缤纷。
有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又随风轻巧地飘到她的手心里。
沈嘉禾看着一身黑衣独坐在梨花雨中的秦如一,喃喃道:“乱花渐欲迷人眼。”
秦如一满是疑惑地接道:“浅草才能没马蹄?”
沈嘉禾:“……”
她不是想要对诗啊,少侠。
秦如一轻巧地从树上翻下,双脚踏在梨花铺成的小路上,没有半点声响。
沈嘉禾先是同他道了谢,随即问他,“少侠,你爬树做什么?”
秦如一淡然道:“寻路。”
经过昨天让秦如一带路的惨痛教训,沈嘉禾已经对他的认路能力不抱有希望了。
然而这话不好直说,她欲言又止,还是决定先听听看,便问道:“应该往哪里走?”
秦如一回道:“南。”
沈嘉禾想了想,觉得有些不靠谱,虚心问道:“南是哪个方向?”
秦如一抬手毫不犹豫地指了个方向。
沈嘉禾:“……”
那是西啊少侠!分不清东西南北就不要这样自信地用了呀!
秦如一对他所选定的方向迷之自信,对着沈嘉禾丢下一句“下山”,便径直向着那个方向走去,看起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沈嘉禾跟在后面忧心忡忡,“少侠啊,这条路真的对么?”
秦如一坚定道:“对。”
沈嘉禾:“……”
她觉得他这一生大概有种错觉叫作——我走的路都是正确的。
沈嘉禾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如一的后面,低着头冥思苦想该如何说服换她带路这件事。
然而走着走着,她忽然感到发上一松,长发蓦地披散下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就见她的发带摇摇欲坠地挂在树枝上,应是她刚才一直低头苦想,没有注意,发带绑得又松,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不过不是人为的就好,她差点以为是那群黑衣人来暗算她了。
沈嘉禾松了口气,正欲抬手去勾那个发带,却见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落到了树枝上。
她眉头一皱,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
那只小鸟歪着头冲她啾啾地叫着,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脚下却跳动着靠近了那条发带。
沈嘉禾有点慌,“你该不会,等……”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那只鸟儿迅捷地叼起发带,扑闪着翅膀就向天空飞去。
沈嘉禾:“……”
她怎么从出师开始就一路倒霉啊?
现在居然连小鸟都开始截胡欺负她了。
秦如一感觉到沈嘉禾没有跟在自己的身后,一转头,便看到她披散着头发,蹲在远处,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有些不解,踱步回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嘉禾撑着下巴,不太开心道:“我的发带让一只鸟给抢了。”
秦如一:“……”
这才多久的工夫,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沈嘉禾闷闷道:“少侠,你能把发带抢回来么?”
秦如一瞧了瞧,也没发现有什么鸟儿的身影,便问她,“哪里去了?”
沈嘉禾指了指天。
秦如一:“……”
秦如一:“难。”
就算他会轻功也上不了天呀。
秦如一难得见沈嘉禾这般沮丧的模样,垂眸问她,“是重要的东西?”
发带她自然是不缺的。
只是她之前雄心壮志想要闯荡江湖,现在却是磕磕绊绊连个山都没下去。
意识到现实与想象中的落差,难免会让她有些泄气。
然而这种理由说出来也只觉得丢脸。
“也不是……”沈嘉禾含糊着随口扯了个理由,“披着头发就是不开心。”
秦如一:“……”
秦如一觉得他大抵是没办法理解女人的想法。
他抬手解下发绳,一只手拢着长发,另一只手则将发绳递到沈嘉禾的眼前。
沈嘉禾满是不解,抬头看他。
秦如一便道:“你先用。下了山再换新的。”
她怔了一下,看着手中红色的发绳,抿唇讷讷道:“谢谢。”
沈嘉禾平日里不是用簪子就是用发带,几乎没用过发绳。
她尝试着将头发束起,却笨手笨脚,有些不得要领。
秦如一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道:“我来吧。”
他绕到沈嘉禾的身后,接过发绳,三下五下,便为她束好了长发。
沈嘉禾有些惊讶道:“少侠你好熟练呀。”
秦如一轻声道:“从前,家里有许多弟弟妹妹,他们……”
然而话到此处,他却好似惊醒一般不再多说,垂眸后撤一步,平淡道:“走吧。”
沈嘉禾虽然心中不解,但也清楚有些话是不该挖得太深的。
她摸着发绳,唇角不自觉地向上轻扬。
秦如一瞥了她一眼,问她,“开心了?”
“开心了。”沈嘉禾乖乖答道,“如果少侠你能护送我到宿州,我就更开心了。”
秦如一懒洋洋地回她,“免谈。”
沈嘉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让秦如一同意了让她带路的提议。
一路上,沈嘉禾每选定一个方向,秦如一的反应都是——这条路怎么可能走得通,那条路才对嘛。诶?好像还真走通了。他选的那条路怎么就成了死路?
秦如一既然已经同意了由沈嘉禾带路,那这些横加干涉的话他就不会说出口。
然而他的情绪表露地太过明显。
到最后,沈嘉禾甚至都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分辨出他想说的话。
沈嘉禾觉得有趣,回到她所熟悉的那条路之后也没有急着下山,而是故意绕了点远路。
等到晌午,他们终于离开了天玑峰,来到山脚下的村庄。
村庄里认识沈嘉禾的人太多,她怕露馅,同秦如一提议去镇里置办些东西。
他想了想,觉得也不妨碍什么,便同意了下来。
镇里显然要比村庄繁华许多。
沈嘉禾拉着秦如一走进铁匠铺,口中说道:“少侠,你是会武的,走之前帮我选把剑吧。”
秦如一看她,怀疑地问道:“你会用剑?”
沈嘉禾干脆道:“不会。”
秦如一纳闷,“那你买剑做什么?”
沈嘉禾拿起一把剑,也瞧不出什么好坏,便放了回去,随口道:“打得过用来自卫,打不过用来自杀。”
秦如一:“……”
秦如一:“出息。”
秦如一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到沈嘉禾的手中,“给你。”
沈嘉禾眨眨眼,看到他手上印着的浅淡牙印,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她记得她昨天还没看见这个牙印呢,怎么今天忽然就出现了?
难道说……少侠有反手咬自己的喜好?
好别致呀。
沈嘉禾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打开钱袋,只见里面规规整整地码着几个熟悉的霹雳弹。
沈嘉禾:“……”
沈嘉禾:“……少侠,你家是卖这个的么?”
秦如一摇头,认真道:“是个怪人强塞给我的。”
沈嘉禾:“……他家是卖这个的么?”
秦如一想了想,“应当算个剑庄。”
沈嘉禾:“……”
这群江湖人士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搞个副业。
秦如一随着沈嘉禾从铁匠铺走出,便站定道:“我已送你下了山,就此别过。”
沈嘉禾反应了一下,连忙道:“少侠你先等等啊,等我回来。”
不等秦如一回答,沈嘉禾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街道,不知要去向哪里。
他听话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就见沈嘉禾牵来两匹马,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秦如一有些疑惑,直直看她,口中说道:“我不会送你去宿州。”
“不用你送。”沈嘉禾摆摆手,“另一匹马我是付了钱的,你想要就拿走,不想要我再退回去。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她将手中的东西塞给秦如一,“但是这个你必须收下。”
从外表看应是一幅画。
秦如一困惑地接过,一边展开,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沈嘉禾答,“地图。”
秦如一:“……”
秦如一神色莫名,“送我地图做什么?”
沈嘉禾安抚般摸了摸马的脖子,随口回道:“怕你走丢了。”
秦如一:“……”
秦如一:“我认得的。”
秦如一帮了沈嘉禾许多,所以他不愿意带她,她便也不再强求。
她笑着说道:“认得便好,那我也算放心了。”
她将马绳交给秦如一,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不定我们还会在宿州见到呢。”
秦如一怔了一下,看着手中的马绳,慢慢握紧。
他转身,牵着马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沈嘉禾正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交代,就看他调头走了回来,冲她伸出一只手,淡淡道:“一百文。”
沈嘉禾一愣,听话地从钱袋中掏出一百文放到他的手心里,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将钱收起,平静道:“你不是要我护送你到宿州么?一百文。”
她犹在怔愣,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打动了他。
秦如一却已不再看她,扯了扯马绳走在她的前面,丢下一句“跟上”。
沈嘉禾抿着唇忍不住笑了起来,牵着马小跑过来,唤道:“少侠少侠~”
秦如一侧头看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垂眸,思量了片刻,开口道:“秦如一。”
沈嘉禾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看他。
他便慢慢说道:“秦如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