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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连安的衣裳于秦如一来讲自然是不合身的。
他穿上之后觉得太过松垮,便一边扯着衣裳,一边想找他原来身上穿的那件。
沈嘉禾见此心领神会,从晾衣杆上扯下那件黑衣捧了过来,道:“衣服上全都是血,太脏了,所以昨天就洗了洗,晾了一天。你要穿么?”
秦如一看了看黑衣上的冰柱,又伸手摸了摸。
秦如一:“……”
都冻成铠甲了啊。
季连安的衣服大概分为两个色系——灰色和青色。
唯一一件白色的,还被他压在了衣柜的最底下,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都没再穿过了。
沈嘉禾翻衣服时,随口问了一句,“师父你喜欢灰色和青色啊?”
季连安挑拣着药材,回她,“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沈嘉禾疑惑道:“那你的衣服做什么都买这种颜色的呀?”
季连安平淡道:“耐脏好洗。”
沈嘉禾:“……”
也是极为朴素的理由。
秦如一身上穿着的是沈嘉禾挑出的青色棉袍。
虽然因为尺寸不合的缘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这点不协调同时也冲淡了他垂眸时显现出来的那几分天生的冷淡。
沈嘉禾感慨道:“师父,你看看人家这衣服穿的。”
季连安将背篓里的药材分门别类地摆好,随口道了一声,“怎么了?穿出花来啦?”
“那倒没有。”沈嘉禾答道,“但同一件衣服,你穿和他穿感觉不一样。”
季连安闻言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秦如一,纳闷道:“怎么不一样了?”
沈嘉禾慢慢道:“他穿起来像挺拔的竹,师父你穿起来像葱。”
季连安:“……”
季连安:“……欺师灭祖啊。你个小白眼狼还不赶紧过来认药。”
沈嘉禾不置可否,应了一声,转头对秦如一嘱咐道:“师父估摸着不太喜欢有人进他房间,我那个房间你进去又不合适,剩下的也就只有厨房和这个小院了。你若是怕冷可以回厨房里,那边有暖炉。你若是想活动活动就在这小院里走动吧,累了那边还有藤椅。”
秦如一挽起衣袖,默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点了个头。
沈嘉禾笑起来道:“你这嗓子啊,也不用担心。师父刚才都同我说了,只是个小毒,明天也就好了。”
她歪着头,觉得也没什么可叮嘱的了,说道:“那我就去师父那边了,你自便。”
然而沈嘉禾刚转过身要走,却忽然被秦如一扯住了袖子。
她满是不解地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秦如一似是有些犹豫,然而还是托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慢慢写道:“失礼了。”
沈嘉禾犹自怔愣,就见秦如一拿出一个白色的巾帕,轻轻擦拭起她脸颊上的黑印。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见他目光极是专注的模样,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说,秦如一的眼睛十分漂亮。
如墨玉一般的眸子,缀上点点繁星,就好似触手可及的星空。
沈嘉禾很喜欢他的眼睛,总觉得望进去就好似被囚在他的目光之中,再也出不来一般。
她回想起上一世自己那唯一一次的心动似乎也是因为眼睛。
沈嘉禾:“……”
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怪怪的。
秦如一将沈嘉禾脸上的狼狈抹掉,认认真真看着她,倒是发现这个小姑娘还是蛮好看的。
沈嘉禾长大之后也算不得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后来嫁人又走威严冷艳的路线,成日里还要插着什么金钗宝钗十八钗的,更是将她长相的优点埋没了大半。
其实她胜在讨喜耐看,天生一副笑面,人又活泼灵动,一看就是鬼主意颇多,但又让人舍不得拿她怎样的类型。
他瞧着她的笑脸,就觉得盘绕在心底的乌云不知不觉中悄悄散开了一些。
秦如一见沈嘉禾不知在那边想些什么,正出神地看着他。
他便在她的手心上轻轻写道:“好了。”
沈嘉禾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拍胸口道:“太好了,差点憋死我。”
秦如一:“……”
好端端地做什么在憋气啊?
沈嘉禾见那巾帕上的黑印,意识到自己居然顶着这张黑不溜秋的脸来回跑来跑去,不由遮住了脸,慌乱道:“擦干净了么?都擦干净了么?啊……师父提醒我的时候我居然都没在意。刚刚我是不是特别难看呀?诶呀,这才离开几天,就弄成这样……”
她明明在冷宫的时候还穷讲究着什么脸不上妆,但必须干净之类的原则。
结果生了把火,把原则烧没了。
烧没也就算了,还在个小少年面前这么不修边幅。
秦如一虽然不太懂沈嘉禾为何擦掉黑印之后反而慌乱起来,但还是耐心地在她手上写道:“擦干净了。”
顿了顿,他回想起她的问题,老老实实继续写道:“好看的。”
沈嘉禾一怔,眨了眨眼,没言语。
他以为她没猜清这个,便又重新一笔一划地写道:“好看的。”
沈嘉禾:“……”
算起来上辈子都没人这么认真夸过她,就算是个小孩子也让人感觉有点脸红呀。
沈嘉禾蹲下身,捂着有些发烫的脸,忙制止道:“不,不用再写了。我知道了。”
秦如一见她忽然蹲下,以为她是哪里难受,也随着蹲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沈嘉禾犹豫了一下,闷闷道:“手。”
秦如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递了过去。
沈嘉禾勾住他的小指,“那个……恩,鉴于你夸我,以后等我出师,诊金收你一半好了。”
秦如一:“……”
秦如一难得笑了起来,无声道:“好。”
沈嘉禾收回手便提着裙子往季连安那边跑。
季连安倚着架子酸酸道:“你俩猜谜逗闷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唱戏了。”
沈嘉禾眼睛盯着药材,甩出一句道:“打你的光棍去吧。”
季连安:“……”
秦如一在院子中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了沈嘉禾所指的那张藤椅上。
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拧着眉头满是认真地瞧着那些药草的模样。
……也能感受到季连安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目光。
他实在不太懂这位季神医为什么时不时对他有种敌视的感觉。
秦如一闭起眼,脑中闪过几道鲜红的血影。
他是在去往外祖母家中时,遇到了地煞教那群人的突袭。
领头的应当是五丰坛的坛主沙期。
他记得自己在马车中时,曾听到过一阵清脆如乐的铃声,那是沙期特有的标志。
传闻常说沙期的铃声是黑白无常的索命铃,若是听到,便是临近死期了。
当然,这话夸张成分居多,秦如一如今还能存活下来,就代表着它是危言耸听。
然而让他奇怪的是,五丰坛应当居于南方,沙期作为坛主,怎会贸贸然出现在此处,还提早知晓了他要探亲的行程,特地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
更重要的是,八方庄现今又是如何了?大家可曾平安?
思及此处,秦如一忍不住蹙起眉头,恨不能立刻回到八方庄中亲眼确认。
然而,他忽然感到眉间有轻轻地骚动,颇为迷茫地睁开眼,便见沈嘉禾笑意盈盈道:“小少侠想什么呢?眉头皱得这般紧?”
他微怔,见她手中握着刚刚搔他眉心的狗尾草,轻轻摇头。
沈嘉禾也不介意,拉过来一个小板凳,坐到他的旁边,编着手中的狗尾草,闲话家常道:“我啊,刚刚把那些药材全都认全了呢。”
秦如一侧过头看她,安安静静地听着。
“出师之后,我想要闯荡江湖。”沈嘉禾低着头,想到哪算哪,漫无边际地说道,“话本里说江湖是快意恩仇的,说书先生说江湖里满是刀光剑影。究竟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他怔了一下,发现自己虽是江湖中人,但毕竟年龄还小没什么阅历,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沈嘉禾随口道:“别人说的终究是别人的感受,总要自己亲眼看看才知道的嘛。小少侠,以后要不要搭个伴,一起闯荡个江湖什么的呀?”
秦如一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垂下眸,细细想了半晌,却还是没有说话。
沈嘉禾那句话本也是信口胡说,自然也不在意他是什么反应。
将手中的狗尾草编好,她笑嘻嘻地塞到秦如一的手中,“送你一个小兔子。”
秦如一从未见过用狗尾草能编出这样的事物,只觉得沈嘉禾说这是兔子,他便越看越像。
他抬起头,看着沈嘉禾,似乎是在问她,为何要送他这个小兔子。
沈嘉禾回道:“哄你开心呀。我见你刚刚在那坐着,眉头皱得那么紧,肯定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嘛。有人这样哄过我,我觉得开心,就来这样哄你啦。”
秦如一微怔,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个用狗尾草编造的小兔子,感觉到了包含其中的她的心意,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沈嘉禾见此忙跑到狗尾草田扯了一把,又跑回来放到藤椅旁的桌子上。
她拍拍手中的土,笑眯眯地提议道:“不如我教你怎么编好不好?”
秦如一看着她,似乎有些兴趣。
沈嘉禾便笑着道:“如果你日后遇到喜欢的人,口拙嘴笨,不懂得说什么的话,就编个小兔子哄哄她开心嘛。”
顿了顿,她又说道:“要是哄不了,你就当学了门手艺。以后到街市上摆摊说不定还能卖出几个铜板的,也够买包子吃了。”
秦如一:“……”
好务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