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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谢满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给乔瑾瑜整理领口,霜降说完之后她的手停在那儿好一会都没动,直到乔瑾瑜握住了她的双手她才惊觉,抬头看他,神情有些恍惚,“这就是晋王爷的处理办法?”
乔瑾瑜发觉她的手有些冷,握紧了几分,谢满月作为一个受害者,却也寻思不通晋王妃死的理由。
因为她绑架了自己,意图杀了敏姐儿?
谢满月是不信,晋王爷若是有这么在意这些,早发现晋王妃不对劲,怎么会不拦着,非要等到她被绑了,瑾瑜赶过去才“合适”的出现,晋王妃的奇怪旁人都看出来了,晋王爷怎么可能会没察觉。
半响,谢满月抬头看他,“去皇陵的路上,你们商量了什么。”
乔瑾瑜知道她的脾气,倘若晋王妃是送官府法办那是理所应当的处罚,可如此猝死二字未免不明不白,又如何会觉得畅快。
拉着她坐下来,乔瑾瑜抬手拨了拨她的头发,“他说,若是晋王妃伤及到你们性命,必定偿命还之。”
可她们没有死。
谢满月睁大眼睛看他,乔瑾瑜摇了摇头,“九弟的心思难勘破。”
谢满月脑海里闪过墓碑前的画面,晋王爷漠视着晋王妃痛哭,别说安慰,都没让人上前打伞,就这么任由晋王妃靠在那儿,再想起晋王妃说过的那些话,谢满月微眯了眯眼,“是因为晋王妃给他丢脸了么。”
......
晋王府的奔丧就在当天,大门口高高悬挂起了白灯笼和白绫,大门口的两座石狮上都缠了白绸,路边都是马车。
灵堂摆的很大,都是请来哭灵的人,兴许是拿着银两,哭的颇为动情,泪水横溢跪趴在那儿,面朝着棺木,灵堂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哭声。
晋王妃无子女,唯一的儿子一年前病逝了,跪在灵堂里的小辈还是恒王爷的儿子,还有严家带过来的孩子,谢满月走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神情里还带着彷徨,长辈们让哭,他们也不明白哭的缘由是什么。
上香,行拜礼,谢满月抬眼看那个大大的奠字,不过是两日,皇陵里的时候晋王妃那癫狂的一幕她还记得,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要陪自己的儿子去死。
接引的丫鬟把谢满月带出了灵堂,在灵堂门口谢满月看到了严大夫人,哭的泪人似的,抬头看到谢满月时却是愣了愣,继而低下头去,由人搀扶着进了灵堂里面。
谢满月在一旁的亭子里看到了赵王妃和恒王妃,太子妃因身子小恙没有前来,亭子里的气氛也显压抑的很,恒王妃和晋王妃素来感情不错,两家走动的也多,如今是红着眼眶有些不信眼下的情形,“昨天才在宫中见了面,昨日一早忽然就得知了此时,可真是...”
赵王妃拍了拍她的肩膀,“世事无常。”
恒王妃低头擦了擦眼泪,“可不是世事无常,素日里我与她呆在一块儿的日子最多,也该早早察觉到她的异状,可我万万都没想到她会那样。”
“你何必自责。”赵王妃和谢满月对看了一眼,继而宽慰恒王妃,“她是太思念孩子了。”
谢满月冲着赵王妃点了点头,走出亭子到了前厅旁,这儿挖着一个不大的池子,如今的季节,池子周边隐隐泛着绿,池子里干干净净的,只有几尾锦鲤游着。
快到午时的风拂过,带着一抹暖意,驱散着清晨过后夜晚留下的寒意。
背后有车轱辘声,谢满月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乔瑾昊一身黑衣坐在那儿,等到了距离谢满月不到几米处,接过了身后侍卫手中的拐杖,竟撑着站起来了。
谢满月听到那拐杖接触到青石板的声音才回过头去,乔瑾昊已经在站在了她的左后侧,看身形,他站起来应该是有一段日子了。
乔瑾昊脸上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是在看对面的飞阁,“多谢九嫂不计前嫌。”
人都过世了,她还要计较什么前嫌?
谢满月微微颔首,“晋王爷请节哀。”
乔瑾昊收回了视线,转侧,脸上并没有多少哀伤,“九嫂不恨么。”
谢满月不语,乔瑾昊看小池水面上的波光粼粼,自说着,“她做了这么多的事,九嫂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心中一阵的不爽,谢满月转头看他,笑了,“像晋王爷所说,我就是这么个宽宏大量的人,再者,我看晋王妃也是个可怜人,也许活着还不如死了。”
乔瑾昊脸色微变,终究还是维持住了,视线转到谢满月身上,笑的几分恬淡,“九嫂真是不服输的人,从前到如今,说话也罢,做事也好。”
谢满月眼神一黯,现在她是真的觉得晋王妃悲哀了。
“九哥这半生活的畅快淋漓,看似不顺,实则舒心。”乔瑾昊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神情,笑意越深,“娶到九嫂可真是九哥大幸,皇家再没有人会瞧不起九哥,就连大公主都落的如此下场。”
谢满月越发觉得晋王爷脸上的笑意惹人生厌,太后娘娘生前那番话又历历在耳,谢满月敛起了笑意,冷哼,“晋王爷好心胸,大公主所作所为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怎么那些无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你日日夜夜都觉得自己过得不顺,谁也没有给你这口气受。”
“本王又有何处过的顺。”乔瑾昊依旧是那笑意,只是眼底渐渐的蓄积起了一抹怒意,谢满月转过头去不看他,声音又轻又凉,“满心觉得自己过的不顺,别人怎么说都没有用,把全天下给了你依旧觉得谁都欠了你。”
说完之后小池塘边静谧了一会儿,谢满月转身回去,背后传来乔瑾昊迟迟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那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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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的丧事结束后已是二月初,皇上为此接连数日召见晋王爷入宫,外头传的都是晋王爷再娶的事,年纪轻轻丧妻丧子,总不可能为此不娶。
而宫中的气氛却不如外头传的这么轻松。
乾清宫内,桌子上铺开着一道尚未下达的圣旨,本来那玉玺的印即将盖上去,只因为半刻前晋王爷说的一句话。
皇上老了,一年前连番病了几回,太后娘娘过世之后身子骨更是大不如前,太子成年已久,国事上这几年也渐渐交手,按理来说皇上是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可此时,他坐在那儿眉头紧锁,两行渐露花白的眉宇似乎是愁着什么解不开的大事。
皇上面前就放着本来要颁布的圣旨,玉玺在侧,都已经研了红墨就等盖上,一支笔搁在架子口,笔头的墨染的饱满,一滴黑墨从笔尖滴落,极其轻微的噗一声,在底下的宣纸上迅速染开。
大殿内安静得很,良久,皇上抬头看向乔瑾昊,叹了口气,“昊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儿臣自是清楚。”乔瑾昊的视线在染开的墨迹上定了定,最后瞥了一眼圣旨,淡淡的语气里含着惆怅,“这些,儿臣其实都不想要。”
那要什么呢,封地不要,藩王不要,等于是送了几州之地让他去当土皇帝,他都不要,皇上看着那眉宇神似的脸,眼前恍若还有别的画面。
“父皇老了,最近时常想起以前的事,父皇想让你后世无忧,你大哥是宽厚之人,不会对你如何。”皇上长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病的恍恍惚惚时总是看到一些过去的事情,说不出心中到底有多少悔恨在,只是十几二十年荏苒,该埋的不照样埋了。
“儿臣无妻无子,也不想离开兆京,父皇的担忧儿臣明白。”乔瑾昊的声音渐高了几分,“那不如,父皇把皇位传给儿臣,待儿臣百年过后,这大周江山仍旧是大哥后人的。”
就算是这番话刚刚已经说过一次了,皇上再听到耳朵里还是震撼的很,更别说身旁伺候多年的两个公公,此等狂言,换个人说早就已经被拖出去砍头了,哪里还有命说第二回。
“你既无所求,要这皇位做什么。”皇上真就痛不下心去指责儿子,即便是这番话快变成逼宫。
乔瑾昊从怀里拿出一串玉珠,递给皇上,“父皇不是曾对母妃说过,儿臣要像您一样的优秀。”
皇上眼眸一缩,看到那玉珠,嘴唇都有些颤抖。
“母妃生性平淡,没有所求,唯独希望儿臣能平平安安长大,她做错了什么,父皇。”定王妃能查到的,他一样能查到,而比定王妃更有利的是,他能自由出入皇宫,翻阅那些卷宗也不过是简单的事。
大殿内又安静了一阵,皇上的神情忽然有几分颓废,对一个男人来说,不能保护好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是一辈子的遗憾。
他的这个儿子,从小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娶亲后不容易有了孩子还早夭,如今年晋王妃过世,留下他孤苦一个人。
他和岚妃唯一的孩子是这番坎坷的光景,皇上怎么能不心疼。
坐下的椅子忽然间有些发烫,皇上长叹了一声,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乔瑾昊拄着拐杖站的有些累了,伺候在他附近的桂公公赶忙要扶他坐下,乔瑾昊捏着拐杖没有松手,桂公公也知他意,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殿中再度安静了下来。
“你母妃没有做错什么。”皇上的声音响起,参杂着一股苍老,“她是个善良的人。”
......
乔瑾昊的话能够勾起皇上很多的回忆,到后来,乔瑾昊的话皇上都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直到天渐暗,他离开皇宫,乾清宫的大殿上暗沉沉一片,皇上也不让人开灯,就这么坐在龙椅上,手上抓着珠串,视线涣散。
“朕对不起澜儿。”皇上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一旁桂公公扶了他一把,劝慰,“皇上,岚妃娘娘心之善良,她定是能明白陛下您的无奈,也定会理解您的。”
走入内殿,王公公点了蜡烛,桂公公扶着皇上走到了坐榻边上,命人把食盒取来,一瓮早就煲好的汤药盛出来放在了桌子上,“皇上,这是娘娘那儿给您送来的。”
提及皇后,皇上的神情有了一抹变化,可最终的只是转瞬烟消,皇上长叹了声,“如今就连十儿都照顾不好,桂喜啊,在这宫外,谁家的男人会保护不好自己的女人,她怨朕也罢,朕连答应她的都没做到。”
做伺候人的活儿,哪里真能给主意左右想法,桂公公服侍皇上喝了药,心想着过了一夜皇上总该把这事儿翻一页,过去就过去了,可哪知皇上睡到了深夜,忽然起来传侍诏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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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过后,魏王爷和几位要臣被留了下来,乾清宫侧殿内,皇上面前是一道已经拟定的圣旨。
魏王爷他们还不知道皇上留下他们所为何事,直到桂公公把圣旨宣读了一遍,几个人的脸上皆是震惊,内阁大臣韩老首先回了神,一把年纪拄着拐杖,微哆嗦的跪了下来,声音极尽诚恳劝诫,“皇上,您请三思啊。”
此时魏王爷他们才缓过神来,站在左侧的谢侯爷和秦将军对看了一眼,跟着跪了下来,唯有魏王爷还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斟酌皇上这一番话的背后意义。
侧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传来皇上的声音,“朕心意已决,三日后就将颁布圣旨,将皇位传与晋王爷。”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啊。”韩老想起来,后头谢侯爷搀了他一把,微微颤颤站在那儿,一副苦劝,“晋王爷身子虚羸,如何能担一国之君大任,您千万三思啊。”
太子继承皇位这就是如今朝堂上众望所归的趋势,可这些话,当着皇上的面为人臣子的是不能说,韩老不明白皇上怎么会忽然要下旨把皇位传给晋王爷。
韩老不明白的,魏王爷他们同样也不明白,“皇上,韩老言之有理,请您三思,太子殿下也不曾有过,若要废其另立,实为不妥。”
“太子无需废。”
魏王爷说完,皇上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太子不废那这皇位怎么传,难道让太子传给太孙?再让晋王爷继位?
皇上是真糊涂了。
“晋王爷无所出,今后这皇位也由太孙继承。”皇上眉头一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问题,可顿了顿,还是继续往下把话给说完了,“晋王爷亦是贤能,在诸位爱卿的辅佐之下,定能有担当。”
韩老是听不下去了,站起来的又跪了下去,高声道,“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啊。”这是要弄的朝堂不宁啊,兄弟继位,太子把太子之位传给太孙,听上去就是极其滑稽可笑的一件事,晋王爷还是个体弱羸虚之人,这简直就是儿戏!
魏王爷尚算是冷静的,见谢侯爷和秦将军都一言不发,代为发言,“皇上,如今诸位王爷皆是能人,太子殿下在朝内外也是口碑皆实,晋王爷虽是聪慧但委实不合宜为一国之君,陛下所言太孙今后继位,倘若晋王爷有所出,岂不更难抉择,宫内难平,我朝难安啊。”
晋王爷不过是现在无所出,真要是登基为皇,有了自己的孩子,太子和太孙的存在岂不尴尬,此时还不主张废太子,这不是乱来是什么,且不论是不是能顺利登基,登基为皇之后晋王爷会不会铲除□□一众,就算是不铲除,等有了自己嫡出的孩子,岂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其中不论哪一种可能性都无法避免乱事,魏王爷他们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皇上年纪大了,难免糊涂,他们可不能跟着糊涂!
......
韩老几番下跪,一把年纪的人历任三朝,元老级的人物,早就到了辞官归故的年纪,上朝都不是每日前来的,今日这么连跪几回,扶起来的时候腿都在打哆嗦。
可还是得跪,跪到皇上收了这旨意收了这心思,在事情没有传扬出去之前就得让皇上改变想法。
“不必多言!”皇上看着这几个平日里器重的大臣没一个向着自己的,气的面色铁青,“朕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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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月隐隐听闻这件事时已经是两天后,还是从三哥那儿得知,祖父自从两天前上朝晚归后,隔天一早入宫后接连两日没有回来,和秦将军等人长跪在了乾清宫殿外。
而年事已高的韩阁老跪了大半天后就晕过去被抬走了,消息虽然没有在宫外传的肆意,但私底下官员之间都已经有了猜测。
谢满月是在傍晚的时候跟着乔瑾瑜入宫,皇后娘娘病了,永福宫内她还看到了赵王妃和太子妃,都坐在偏厅,屋子里安静得很。
过了一会儿宫嬷嬷带着谢满月去了主屋,内屋中皇后靠在那儿,人未见消瘦,就是脸色差了许多。
让谢满月在旁边坐下,皇后拉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好孩子,你和瑾瑜都是好孩子。”
谢满月后来才意会皇后这句话的意思,两个王爷,这样的遭遇之下一个向阳光一个背光,走的完全是两样的心境,皇后感概定王爷没有长歪,也感概被皇上捧着养大的儿子竟然最后会如此。
“铭儿打小就和小九亲近,兄弟俩像是亲生似的,若不是皇上不允许,当年事儿出了后,小九该养在本宫这儿。”皇后说着看谢满月,瞧她这么清明着眼眸看自己,皇后抓着她的手微微一颤,嘴角泛着笑,“本宫这儿再无所出,这些年,太子早就把小九当亲弟弟看待了。”
“太子殿下待王爷的好,王爷都记在心里,王爷也时常说起这些,若是没有太子殿下的赏识和提拔,王爷也不会有今天,儿臣更应该感谢母后和太子,当初的事,儿臣的任性也都是母后您们包容帮忙的。”谢满月微垂了垂头,太子对王爷的好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自打她认识相公开始太子就无数次出手帮忙,到她抗旨,其中不也有皇后和太子的帮忙,成亲后封王外任,大公主的事,都有太子从中周旋的影子。
谢满月不是不感恩的人,太后娘娘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人活着,你赌这一口气重要,还是活的好重要。太后殡天,把事实告诉了她,把一切的事都带到了地下。
如今谢满月只是有些疑惑,皇后在她面前反复提及这些的用意,听着像是要她和王爷知道感恩,站在太子这边似的,乾清宫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为了你们的事费了不少心思,这几年,也因为小九的事,和陛下偶有争执。”皇后看了谢满月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脑海中有什么闪过,谢满月没来得及抓住,等她出了屋子之后才缓缓有意识,当下就瞪大了眼眸,皇上对太子心存芥蒂。
这个想法生出来之后谢满月想的就多了,为什么祖父和韩老他们这几日会长跪乾清宫殿外,肯定是要求皇上什么事,近日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是需要他们如此,换言之,是皇上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祖父他们在求。
......
谢满月很快就知道来龙去脉了,她在永福宫中等到了傍晚,天将黑的时,有宫人匆匆来禀,乾清宫后殿那儿出事了,定王爷和晋王爷起了争执,定王爷受伤晕过去了。
看禀报的宫人神色匆匆,谢满月哪里还有心情听他继续往下说,即刻起身出了屋子朝乾清宫方向走去,赵王妃和恒王妃见此也紧跟了上来。
这段路显得格外长,看到乾清宫侧门时谢满月脚步没停,加快了朝那儿过去,身后的宫人都有些追赶不上,后殿又要绕一些路,谢满月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下意识的扶住了门框。
后殿内很多人,她还闻到了药味,谢满月抬脚进去,首先撞见了大哥,恍若是有了主心骨,谢远卿忙扶住妹妹,看她心急如焚的神情忙安慰,“太医已经过来了,你不要担心。”
“在哪里。”谢满月朝着里面张望,谢远卿扶着她往内走,终于在后殿左侧休憩的屋子里看到了卧躺在那儿的乔瑾瑜,刚醒,面色苍白。
谢满月拉住他的手,冷冰冰的,腰上还缠了厚厚的白纱布,隐隐透着血迹,再看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眼泪一下没止住就这么掉落了下来,乔瑾瑜还冲着她虚笑了笑,“没事,别哭。”
“我好怕。”谢满月也不觉得丢人,屋子里有人又怎么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来的路上我怕死了。”
当初得知老爹出事昏迷不醒的消息时她也怕极了,谢满月这辈子自己不怕死,可就是怕极了身边的人会离开,心知他刚醒过来需要休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他起什么争执,这伤怎么来的。”
乔瑾瑜抬手替她擦眼泪,越擦越多,他无奈的捏着她的手哄道,“不哭了。”
谢满月擦了一把眼泪拉开他的手放回去,“你休息,我不问你。”起身扭头看谢远卿,“大哥,你来多久了。”
谢远卿比乔瑾瑜还显得无奈,二妹这作态就是逼问,他若不说,她不得冲出去换个人问,气势汹汹的抹了眼泪就是小老虎,谢远卿把她拉到了一侧,“先静一静。”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歇住了,大哥你不说我出去问别人。”谢满月擦了眼泪,鼻头还红红的,仰头看他,“我也能猜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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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谢满月猜的大概和这前因后果还是有很大出入,她瞪大着眼睛看着大哥,谢远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殿下让我留下来的。”
谢满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压着情绪重复问了一遍,“是他下的手。”
谢远卿刚想说什么,一低头谢满月已经走到门口那儿了,转眼消失在他眼前,等他赶出去看,谢满月已经朝着对面那儿走去,恒王爷身旁乔瑾昊坐着,一旁还有个太医在包扎伤口。
乔瑾昊转头看到谢满月,笑意还没浮上来,迎面就是一巴掌挥来,左侧脸颊顿时是火辣辣的烧烫,谢满月的这一举动,在替他手腕敷药的太医都愣住了。
乔瑾昊的笑意挂不住了,沉了下来,“九嫂你这是何意。”
谢满月掌心一阵的辣,收回后捏了捏,见旁边有太监要来拦她,一个个怒瞪了回去,继而看乔瑾昊,冷冷开口,“你该庆幸我入宫没有带什么防身的武器,否则我就不是给你一巴掌这么简单,而是得失手捅你一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九弟妹,十弟他不是有意要伤九弟。”恒王爷当时也在场,九弟在轮椅上,若是想刻意伤人他哪里打得过九弟。
“是啊,他当然不是有意,不过是失手,我今日怎么就不能失手捅一刀。”谢满月瞥了恒王爷一眼,那眼神和当年在船上看的时候如出一辙,带着不屑,“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下得了手的人,失不失手又有什么重要的。”
乔瑾昊的手一颤,声音渐冷静,“九嫂恐怕是太过于担心九哥的伤势,胡言乱语了。”
谢满月低下头靠近他,视线瞥了一眼恒王爷和太医,声音极轻,却没有要掩饰到不让别人听见,“晋王妃怎么死的我没兴趣知道,我知道你查得很清楚,明知道这一切和我相公无关,方昭仪更是无辜,你却恼羞成怒迁怒我相公,我看你比你母妃还要自私。”
乔瑾昊阴沉着脸,“谁无辜。”
“乔瑾昊,你活的太自私了。”谢满月呵呵笑着,“这世上还真没谁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也已经埋骨皇陵了,你怎么没那胆识去追究这个呢?柿子挑软的捏,你还真是会找人发泄自己的脾气,论委屈,你还没有我相公遭受的多,你怎么有脸让皇上下旨,可偏偏啊,你最仰仗的还是你最该恨的,你这么爱憎分明,怎么忍下来的呢。”
谢满月话音刚落很快的抬身一避,躲过了乔瑾昊伸过来拿捏的手,她的声音也肆无忌惮的大了许多,在场的除了恒王爷和太医之外也没什么别人,“你锦衣玉食半辈子受过什么委屈,你这一切都有人拱手给你送过来,你做过什么努力,你想要的皇上会给你,你想得到的还会为你下旨。”
“太后娘娘的决定是对的,有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满足的,就算没那些事他活着还是会不满足,心里永远惦记的都是别人对不住自己的地方,否则到那时候,可真不是韩阁老他们一把年纪跪着让皇上收回成命这么简单就可以了。”谢满月说罢,直直的看着乔瑾昊,眼底里的意思尽然,“可真是先见之明。”
“住口!”乔瑾昊腥红着眼眸指着谢满月,“再敢口出污蔑,我就杀了你。”
谢满月哪里会怕,哼笑,“门口在那儿,你大可以去大殿上求皇上再下圣旨,赐死了我才好,你最大的本事不就是仰仗皇上,没了这个你还剩下什么。”
他对这仰仗也有恨,可他还剩下什么,没了皇上,他什么都没了。
谢满月的讽刺声并不轻,在这后殿传开来,四周安静了一片。
......
直到太子前来才打破这一安静,他过来看了一眼乔瑾瑜之后,抬手拍了拍乔瑾瑜的肩膀,“宫中没什么事,回去养伤吧。”
“大哥。”乔瑾瑜喊了他一声,乔瑾铭神情里一抹倦容,抬手制止他往下问,“我心中有数,你好好养伤。”
再多的乔瑾铭就不肯再说,而是命人把谢满月他们送出了宫,他们离开之前,赵王爷和恒王爷也跟着离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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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晋王府后收拾好一切已经是深夜,谢满月检查了一回他的伤口,乔瑾瑜看她化不开深皱的眉头,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宇,“伤得不重,别担心。”
“都晕过去了还不重。”就算是没有伤到筋骨谢满月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平日里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不躲开。”
“没真晕。”乔瑾瑜反拉住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那场面晕过去了干脆。”
谢满月看了他好一会儿,转头侧身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放缓了些,“太子让我们回来,大哥还在宫中,祖父和韩阁老他们仍旧跪在乾清宫外,明日又不知会如何,我心猜这事是晋王爷和皇上开的口。”
怕压着他的伤口,谢满月换了位置,前因后果细想了一通,转头看他,眼底终于清明,“皇上要废太子另立,皇后娘娘那番话,是想要我们站在太子殿下这边是么。”
乔瑾瑜摇摇头,“太子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那明日?”
“明日不会有事。”乔瑾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哥他不是没主意的人,还有诸位大臣在,父皇不会颁布那旨意。”
谢满月瘪了瘪嘴,她从来没有看轻过太子,也不敢看轻这个未来的帝皇,看似温和好脾气的模样却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这么多年他所作的这些事也足以证明太子为人并不简单,而这宫中的人,哪个又是简单的。
谢满月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起身看他,仔仔细细的,半响微蹙了眉头,“你说,太子待你的好,会不会是他早就知道母妃的事是太后娘娘暗中摆布,觉得有愧于你。”
乔瑾瑜亲了亲她,“这不重要。”
拉着谢满月靠下来,乔瑾瑜的声音带着暖意,“不论是大哥他有愧还是真心,这些并不重要,这些年来他做的这些,也分不清了,我且当他是真心相待。”
谢满月转念一想,当下理解过来他的意思,仰头看他,对上了他的眼眸,笑了,“你还挺贼的。”不论太子是否是有愧,母妃的死是事实,那这就是一辈子的事,真心也好,有愧也罢。
乔瑾瑜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许多事他都清楚,自然也清楚的记得他从惠明宫被带走的时候母妃嘱咐他的话。
这宫里头还有太多的无奈,母妃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今后谁对你好,你记在心里,恨人太累了,所以不要去恨。
他真的是做到了不去恨,但是他做不到不怪,谁都可以不怪,甚至可以不怪太后,但是他没办法不去怪当年那个知道一切,却在后来的日子里没有对他这个儿子有过半分关怀的人。
谢满月睁眼看着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其实皇上和晋王爷是一样的人。”
有的人会弥补,有人却自欺欺人,反过来责备一个丝毫不知的孩子,皇上疼爱晋王爷不是没有理由,他们不就是一样的人。
......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谢满月没什么睡意,她倒不担心宫中会有什么变故,如此行事,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不成,唯独的她有些担心祖父的身子,和秦将军他们如此跪了几日,身子恐怕是吃不消。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夜话,等到入睡,已经是黎明。
第二天清早,宫中太医前来看诊,还是太子吩咐的,带来了一些补品,谢满月旁敲侧击着得知今早皇上没有早朝,是太子代为听政,而祖父他们也没有上早朝。
这样的异动早就引起了纷议,只是还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宫外并没有引起什么传言。
谢满月隐隐有着预感,这事不会就此消声觅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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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在家养身子的韩阁老被接入了宫中,天将黑时又召见了几位大臣,夜半时赵王爷被急召入宫,第二天一早,皇上在早朝上宣布了退位给太子的消息。
几道圣旨下的很快,皇上久病,身子吃不消,想把皇位传给太子,几位大臣长跪劝阻,无果之下最终颁布圣旨,太子继位。
这听上去有些牵强,可也恰恰解释了为什么接连三日几位重臣入宫长跪乾清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需要如此劳师动众?别人怎么会往皇上犯糊涂上去猜测。
紧接着就是另外的圣旨,封晋王爷为南淮王,赐南淮三郡中的两郡,命其即日前往封地主持大局。
乍一听南淮两郡是个好地方,地处东南,再往东就是内河一州,快要临海;常年多雨水,物阜民丰,虽然地方不大却胜过往北往西的很多大郡。
而这赐的南淮两郡还有一个特点,距离兆京城远,旁边的内河一州不是封地,临海又朝廷的军队守着,再往南距离边境还隔着一州半,前往南淮两郡只有两条路,因为往南多山峻岭,河道之外就是绕山路,山路多关卡。
若是此时有个大周地形图就能够看出南淮两郡地貌显的略低,四周高出,犹如是被包围在其中。
倘若算上三郡,这样的围困局面就解决了,可偏偏圣旨只封了两郡,按着钟继临的话来说,如此一拆看似没什么问题,深究起来南淮两郡就是一个大牢笼,去了那儿就等于是被困在这牢笼里,不得脱身。
那里的好风水,恐怕是造福不了前去的南怀王。
这样的封地方法一定不会是皇上的意思,他这么疼晋王爷怎么可能封这么一个地方。
可皇上当初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传位的旨意下了之后紧接着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等谢满月再见到晋王爷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新皇登基大典之后,被封为南淮王的乔瑾昊必须启程前往南淮。
这是谢满月最后一次见到他,拜别太上皇之后他只带了两个贴身的护卫随他前去南淮,其余晋王府里的人散的散,走的走,他一个都没带走。
“若是当初我先认识了你,如今是不是会不同。”
当着乔瑾瑜的面,临别前乔瑾昊这么问谢满月,他依旧是那笑盈盈的样子,坐在轮椅上,微抬着头看她。
谢满月看了一眼他那被厚厚绒布盖着的双腿,摇了摇头。
到现在还不曾正眼看过他,圣旨的颁布对他而言就如同是笑话,可他这一生和笑话又有什么分别的呢。
乔瑾昊脸上的笑意未变,视线落在乔瑾瑜身上,“这回算是输给你。”
“从不曾有赌局,何来输赢。”乔瑾瑜一手护着谢满月,语气极淡。
乔瑾昊轻抬了抬手,护卫把轮椅推着转过去,朝着最后一道宫门口走去。
将要过宫门口的时候,乔瑾昊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从背后这儿都能看到他惊动的肩膀,笑声显得放肆猖狂,恍若是不服输的斗士。
落日余晖,护卫推着轮椅出了宫门,没有遮蔽之下,夕阳照耀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空旷的宫门口外仅仅停着一辆马车,两个人的身影在高墙之外显得额外渺小。
笑声还在持续,不断远去,只是衬着那背影,越显得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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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定王府花园。
四月的清晨初阳刚上时,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晨露的香气,花坛内的牡丹花刚开得正好。
走廊那儿走下来两个孩子,大的男孩五六岁的模样,小的女娃只有三四岁。
男孩牵着女孩小心的走下了台阶,讨好的看着女孩子,“敏妹妹,你喜不喜欢牡丹花,我去摘给你,你戴着一定好看。”
两个孩子都生的很好看,尤其是小的,粉雕玉琢生的像福娃娃,小脸红扑扑的看着男孩子,转头看花坛里的花,笑的可爱,“恒哥哥,我要那一朵。”
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靠近小径开的沉甸甸的一朵,被唤作恒哥哥的男孩子十分的开心,一拍胸脯松开她的手过去摘花。
手才刚刚碰到那花蕾,眼前一柄桃木剑甩了过来,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手上,转头过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一个男孩子正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不许摘,我家的花。”
桃木剑甩的不重,可还是打起了一点红印子,男孩子硬气的很,转头过去和他对瞪,敏姐儿小跑着过来,站在俩人的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委屈着小脸颊看拿着桃木剑的男孩子,“哥哥,是我要的花,恒哥哥替我去摘的。”
“你过来。”乔衍彦收了桃木剑,哼了声把她拉到自己旁边,抬手把那牡丹花摘了下来递给敏姐儿,“你想要可以叫我摘,以后不可以和他呆在一块。”
“为什么啊。”敏姐儿疑惑不解,转头看韩向恒,见他冲着自己笑,也跟着笑了,“恒哥哥像哥哥一样对我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乔衍彦看那家伙还冲着自己妹妹笑,身子一侧就给挡住了,一面还威胁他,“下次不要来了,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韩阁老家的宝贝金孙可不是什么弱茬,打不过定王世子不要紧,只要敏妹妹喜欢他就可以了啊,于是他朝后退了一步,冲着敏姐儿笑的无害,“敏妹妹,我改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喜欢的凤梨糖酥好不好,我娘亲手做的。”
“好。”敏姐儿忙不迭点头,乔衍彦拦都拦不住。
走廊门口这儿,谢满月看着儿子煞有其事的在那儿教训女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幕眼熟的很,听到背后脚步声走近,谢满月转头看乔瑾瑜,“你说,我们女儿是不是太好骗了。”
“怎么会。”乔瑾瑜搂住她的腰,看儿子抬手把牡丹花往女儿头上戴,轻笑着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她和她的娘一样都是小馋猫,现在哄的住,将来可没这么好骗了。”
谢满月一愣,随即红了脸,“说谁呢你!”
乔瑾瑜心情甚好,“别担心,彦儿会护好她的,韩家那小子哪里这么容易讨的了好。”
谢满月不由的想到了当年在毫安时见到姜家兄妹俩时说的话,也跟着笑了,回头看院子里,乔衍彦牵着敏姐儿朝着这儿走来。
春日的阳光映照在两个孩子的脸上,看得人心暖和明媚。抬头瞧见爹娘,他们面上欢颜更深,欢快地朝夫妻两人跑来。
“爹。”
“娘。”
——完
玉京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