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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伢子,去外边瞅瞅,看看门口有没有野狗?没有的话,赶紧把这碗刷锅水兑些凉水倒到狗盆里让狗舔舔!记着啊,一定要看清有没有野狗。可别让人家的狗儿给吃了!”就在咱饿得头晕眼花,连眼皮儿都要拨撩不开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这声不亚于云中靡靡佛音的叮嘱声。
“啊呀!吃的啊!”咱的快要熄灭的余火忽然就被这晃晃悠悠的小火苗燃得旺旺的,几乎就要生成汹汹篝火了,“有吃的啊!吃的!吃的!真有吃的了啊!”
“知道了。”一个稚嫩的童音不耐烦地应酬着,也就吱嘎拉开了跑风透亮的木栅门,咯噔咯噔跑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小碗稀可鉴人的荞麦糊糊,又一气儿冲到门边暗影处蹲了下来,还冲着远处叫呼唤了一两声,“狗儿,狗儿!”
咱四脚兽那样伏在暗影里一动也不敢动,大气儿也不敢出。可惜,咱的所有希望全在那些稀稀的面汤糊糊上面呢,咱甚至产生了一点儿迷迷糊糊的幻觉:“那糊糊,那糊糊……是咱娘特意为咱准备的鸡蛋瘦肉粥吧。”
一只真正的四脚兽从远处的暗影里一溜烟就冲过咱贴地栖身的暗处,路过咱身边的时候,似乎还特别友好地看了看咱,那意思还在奇怪:“你不是个高等动物了吗,怎么和咱一起趴在脚地上呢。是饿了吧,要不要和咱一起尝尝这糊糊的味道,可好吃了!”
“贱狗,往哪儿看,还不快吃!”那童音毫不客气地催促着心不在焉的汪星人,还不等汪星人咋样表示,就呵欠连天地打着哈哈回屋去了,木门就在身后嘎吱一声磕上了,还听到木闩落实的声音。
“汪汪……”汪星人冲着小主人离去的方向一阵猛吠,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就一碗稀咧咧的剩饭吗,又不是什么肉骨头,还怕谁个抢去了不成?看你心疼成啥样,要不你吃?”
“汪,汪,汪……”听不见主人搭话的汪星人又调转枪口和咱低语,“哪个谁,你饿不饿?我这儿还有一碗剩饭,俺刚吃了几家大便,那东西味儿挺浓的,很对咱的胃口。有一位似乎还刚喝了花酒,那里面净掺和些骚酒和脂粉的味儿,打个嗝儿那喷香味儿都出来了。可比这馊不拉几的东西强多了,俺实在咽塞不下去,要不你就帮俺代劳了吧。好像,你确实挺饿的样子。”
咱不敢确信,也不敢直接往前——毕竟,咱生而为人以来,从来还没有和汪星人有这样近距离密切接触过,还是个异乡异地头次见面的汪星人。它是这样个意思么,还是咱饿昏了头,居然生出这样龌龊至极的想法呢?
以前,咱和汪星人想要嬉戏玩耍的时候,咱娘总要有大敌临门的意思了。那事费的,是不是都赶上咱爹觉得后宫空虚了,想要选几个上乘美女周济周济后宫实现人丁兴旺的愿望时,必须采取的盛况空前的举动了。
首先呢,要用差不多滚热滚热的开水盛满了一个大盆子,把汪星人直接丢了进去,看着它在里面痛苦地载浮载沉了许久,才被咱娘他们打捞上来。除了要细细地一根一根检查汪星人贴肉的皮肤里面是否还夹杂着细小的灰尘,更重要的是要检查那些细小的节肢类动物是不是被彻底清退淹毙了。
然后呢,才是用了浓浓的浓浓的,十分刺激鼻腔黏膜,过了老长老长时候,手心里还残存着剩余浓烈味儿闻着都恶心的皂角水儿,给狗狗做了最是彻底的清洁了。这样闻着的时候,那味儿可比一个刚从鲜花浴缸里浸泡了小半日的少女体香还浓还地道还舒心了,也才算心满意足地算罢了。
如今,这汪星人这样主动,还肯把主人施舍的美味佳肴慷慨馈赠给咱,莫非,你真有什么不良举止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俺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咱爹还在吗?咱娘还在吗?咱还有资格摆公主的臭架子吗?
“汪!”汪星人大约看出了些不良苗头,人家也不和咱计较些什么,冲咱友好地摇摇尾巴,随即矮下身子,从墙脚的狗洞里滋溜钻回憋仄狭隘的老家做它的春秋大梦了。
咱警惕地左右看看,没有看到更多闻着糊糊的香味儿杀奔前来和咱争抢剩糊糊的汪星人,也没有看到更多和咱一样饿得眼冒金星的所谓高等过了,却还要和汪星人争夺吃食的两脚动物了,咱才稍微放心地凑近那剩着半碗糊糊的破碗。
咱也顾不着计较这家主人的不地道,凑近了盛放糊糊的破碗就是一个坚定的俯冲。宠物啊,你眼里还有宠物的概念吗?世上哪家的宠物不和主人一个饭桌吃饭,不同享一辆好车,不和一个被筒睡觉,不和一个卫生间方便呢?
这些咱也不替汪星人老哥抗议了,最起码你选用餐具的时候,你总要考虑考虑咱汪星人老哥的感受一点点儿吧。那瓷器甭说太好,最好就要咱爹的御窑里特制的,这世上仅存一两只的官窑货,比方说独一无二的墨彩松竹梅纹渣斗,青花抹红海水龙纹碗了之类……大约还凑合。
就是实在没有这些出身高贵的瓶瓶罐罐之类,最起码你也要选用色彩大方,釉色圆润,完整清洁的大路货青花瓷碗吧。你自己瞧瞧你这碗破的,大片碗帮没有了,就剩了多半圈还算健全的碗底。破就破吧,至少你给收拾干净了,瞧瞧你这内外都一样的黑黢黢的污色,咱看着都没有胃口,你怠慢谁呢?
不过,在咱的记忆里,那糊糊真香,那糊糊真好喝,大约是咱记事以来吃过的最好一顿小饱饭了。吃到最后,咱几乎用上汪星人惯常的吃饭绝招了——没有现成的长舌可用,咱的一把短舌也要小刷子一样把破碗内外刷个白白净净,就是主人拿清水可劲儿冲洗,也没有咱舔的干净。
啊呀!这东西太太好吃了!太太解馋了!你要是没有咱这样饥肠辘辘的苦难经历,我敢担保,你绝对不会在臭烘烘骚不拉几的丁点儿糊糊里面吃出鸡腿肉,吃出炸排骨,吃出烤鲫鱼的味儿来。
也许,大块大块肥腻的鸡腿肉算什么,色香味俱全的炸排骨算什么,外焦里嫩的烤鲫鱼算什么,闻闻味儿就馋得哈喇子直流的煎羊排算什么,说到底,实在都不如这半碗汪星人客气让给咱享用的,还是剩下的糊糊喝着过瘾啊!
你那是锦上添花,你那是饱公主不知饿小姐饥啊——谁知道咱爹的御厨房里还有没有多少咱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的,更好吃的东西呢,有了龙肉,是不是凤凰翅膀就该不远了。咱这是雪中送炭,过了这个点儿,只怕连碗剩余的糊糊都没有了。
咱从破碗边缘心满意足地爬起身来的时候,肚皮虽然没有能够尽饱,打个满意的饱嗝之类,似乎还是距咱很遥远很遥远跳起来抓太阳的距离呢。至少那个好惹是生非的坏家伙,再没有多少理由给咱起哄,老在咱人生最关键时刻就坏咱名声:“咕噜噜,你该吃用膳了!咕噜噜,你还不吃饭吗?”
得了糊糊的热量周济,再一次行走在黑暗狭窄街道上的咱,就加倍地觉出人生的绝妙来——只有千难万难地生存下去,挣扎到弥留的那一刻,咱才可以作为忘长久远的资历一点一滴和子孙们谈古经:“哎哟哟,你们不晓得奶奶那个时候可怜的,哎呀呀,谁给奶奶吃一块饼子,奶奶差不多就要给人当使唤丫头了!真要那样,还有没有你们瘪子几个,可就真的难说了啊!”
可是,有人肯给咱施舍一口饼子吗?不要堂堂正正地请到桌上用餐正儿八经那种有礼数地给,就是当着咱的面故意在上面啐了口唾液,又扔到脚地上好好拿大草鞋踩过,咱还可以珍宝一样把它们乖乖请起来,细心地掸去饼子面上的浮灰,美滋滋地嚼下去。
咱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自由自在地逛荡——绝对自在!咱真的不用操心哪天回去晚了,紧闭的家门是否还给咱特意留下一条微弱的缝隙,刚巧容许咱从缝隙里挤进小小的身子,然后故意坏笑着对焦急的咱娘讪笑:“娘,我回来了!今夜黑我住哪儿?”
咱现在多自由,想在大街上逛到天明,逛到明个儿夜黑就行,就是不晓得那些瞌睡虫会不会特意搅扰咱的好梦:“你作死啊,你不累,我们还累呢!快找个地儿睡了吧!”
小街两旁的低矮房屋大多已经深深地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找寻不着丁点儿踪迹了,只有三两间有着高大门楼,有着高高院墙的砖房里面,似乎还能传出些黄黄的恰比萤火虫相似的光亮,叫咱看清脚下仄仄的土街,不至于一脚跌在谁家的旱厕里动弹不得。
边城静寂极了,静寂得咱的吧唧吧唧的光脚拍打浮灰的响声都格外响脆,恰如更鼓声声了。
可是,咱的安乐窝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