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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咱怎么逃出这个秘道啊,河床离咱这么高!”咱顾不着茅草们恼人的锯条——你们启发得了咱鲁班祖师爷,可是你们对俺有什么用,不就是平添了咱脸上的条条血口罢了。
咱焦躁地把厚实的茅草一脚儿狠狠踩在脚下,不害怕把条条缕缕的蓑衣急匆匆铺在地下,两手各揪着一把茅草结抓的枝茎,伸长了脖子长探了腰身往下仔细观瞧。
这河面真的好宽啊,这边到那边,咱就是啥都不带,直接地走过去,也要小半个时辰吧。大约正是枯水季节吧,河水没有完全占据了河床的全部,只是远远地躲在河流最丰满的当中,旁边河浅处的砾石多多干露着。
那些砾石圆滴溜溜的,白色酱色红色的居多,可比咱娘常给咱做的荷包蛋还标致些,弄几个在手里把玩把玩,可不羡慕死那帮没有见过世面的咱姐妹了——唉,就是不晓得她们逃远了没有,还能够存活在这个花花世界当中吗?
咱仔细看了又看,那砾石和咱所处的位置上下距离怕在一丈多开外吧,咱要从这儿直线摔了下去,不要说直接摔成肉泥了,指定把咱娇艳的小脸都给画成狸花猫了,就是咱娘从土穴里坐起来,怕是也要惊诧无比地问咱:“你是谁啊,怎么问我叫娘,这个娘是你叫得起的吗?你应该叫我娘娘!”
咱在秘道的出口打着转转,咱真想就此咬咬牙狠狠心,转头还回到咱的石洞里去,管它和小耗子做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哑巴邻居也行,管它捱到老死,连顿熟饭也吃不上。哪又能怎样,咱爹顿顿山珍海味,临到敌人涌上门来的时候,想顿顿吃上荞麦糊糊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奢望了。人吗,横竖不都要去见阎王,无非是早一天见晚一天见,多浪费些粮食少浪费些粮食罢了。
然而,咱不能就此回去,如果那样的话,小耗子还不把尖牙都给笑掉了:“我就说了,一个丢家失业的破落公主点苦儿吃不得,不就是一段低矮的石崖么,连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就这还妄想着给你娘报仇雪恨呢,指着啥!要我说呢,咱俩还是换换身份吧,你来这里做耗子,我去做个勇敢的破落公主去!”
这样办不成,那样做不得,弄得咱都严重地左右为难了。尤其面对这样旺盛盛的茅草稞,咱实在拉不下咱的小脸面,虽然咱娘把咱搪塞进秘道来的时候,早不晓得把咱的小脸弄成一个怎样臭猫咪脸的形状了。
“哗啦啦……哗啦啦……”江心里洁白的浪花忽然涌大了,涛声也更加响亮了。
咋回事?咱的小脑壳就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那浪花不是挺温柔的,潺潺的流水看着就那么和蔼可亲,咋会立刻就这样哗啦啦交响起来。难道身为浊浪的你们也是狗眼看人低,纯不把我这个破落公主夹在眼角吗?这都什么世道啊,俺娘才走,俺爹大约还活着,你们就这样不抬举咱!小心我哪天回转到咱的安乐窝里,一准儿把你的祖孙八代都给洇灭了。
茅草稞也簌簌抖动起来,一个前倨后恭的哈巴狗似的——起初还只是几片叶子微微地起起伏伏,不需太久,那叶片就大开大合了,前阵那个波还正在起伏的半道上,后阵子那个波直接就把茅草的茎儿摁倒在地面上,整个儿五体投地了。
“贼东西,可高兴哩!”我正在埋怨这茅草稞的神态巨变,那草儿根本无暇倾听咱的怒骂指责了,那尖锐的草头儿一例倒下去,倒下去,真的五体投地了。
“啊!”就在茅草稞倒下的瞬间,咱惊喜到尖叫了——就在茅草倒掉的瞬间,咱明明白白看见就在茅草稞旺盛盛的草稞底部小小的缝隙里,居然潜藏着一条向下延伸,延伸,延伸到不晓得哪个地方的小草路!
“哇!”咱真的惊喜到无限了——我都说了,咱爹就是脑袋再进水了,傻三那样傻呵呵的,逃跑的秘道都计划好了,咋能把自己吊在山崖边上就江郎才尽了。狡兔还有三窟呢,咱爹咋能连个小兔子都不如呢?
唉,就是咱还是那样想不明白,既然秘道早就齐备了,粮食也已经贮备了,柔然族那般混蛋打过来的时候,咱爹为什么不带着咱从这儿逃走呢,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咱把全国各地勤王的兵马归总归总,总还要十好几万吧,咱再找个能耐大点儿的将军统领着,不把这帮子野狗野驴的家伙杀个人仰马翻的才怪呢。退一万步讲,就是咱这些人马都打败了,咱不是依旧可以改名换姓躲到哪个外人不识的深山老林去,咱一家几口,不还可以照样过咱的舒心日子去。
爹啊,你为什么那么老傻啊,守着现成的好机会不去逃命,咋为什么要躲在偌大的王宫里死扛。送了你的老命事也不是很大,你让我这朵还没有及时盛开的小花可怎么面对前路的荆棘沟壑啊?
唉……
罢了,罢了,已经成为历史的事儿,咱多说说又有啥用。好歹咱爹总算给咱留了一条不起眼的活路,有那份力气,咱还不如想着咋样逃脱这四不挨邻的秘道要紧。
说到做到,打定主意的咱趁着茅草又一次倒伏下去的瞬间,咱迈出还算坚实的一步吧。咱紧紧抓住了茅草结实的叶柄,好像忘记了这锯齿形状的坏家伙会带给咱咋样的深刻教训似的。
说实话,那所谓的山道真的不比咱家的假山更加平坦,从秘道出口开始,径直成七八十度的样子一路斜着身子向下,向下……近乎直上直下了。咱要是单敢丢了这些刺刺楞楞的茅草叶片,咱一定儿给断线的风筝似的掉落在河边的砾石滩上。
一路上,还有许多顽皮的小石子从咱的脚底下咕咕噜噜怪叫着嚎叫着,唱着得意的歌谣,那面孔都狰狞到可怕,就从咱的身边得意洋洋地跑过,又在咱愣怔的瞬间,从咱的脚边呼隆隆就跌到小路外边去,老久老久才听到落地的混沌响声。那响声总提醒咱:“喂,你要抓紧了,可别掉下去了!”
咱的心肝又一次不愿意在咱的肚子里待着了,总想到外面瞧瞧这花花世界似的,咱那个恨啊:“你个瘪子们会看些啥啊,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可比你们那永远温暖的角落冷酷千万倍了!你们待在那儿,风刮不着雨淋不着,要营养的时候,动脉血管早巴巴送来了,要倒卸垃圾的时候,静脉血管又来及时报到了,你们还想咋的?”
咱再一次越发小心地揪着茅草根儿,一步一步艰难地迈动着咱的婴儿步,先把左脚放扎实了,才抓着下面的另一丛草根儿,接着再把右脚放下去了。一左一右,一右一左,咱前进的脚步不比蜗牛走得更加快捷。那又咋的,先保住小命要紧吧。
不晓得咱走了多久,总之吧,咱下到平安地带和那些顽劣砾石亲亲密密接触的时候,天色好像已经不早了,凉冰冰的太阳早爬上咱正头顶了。
虽然那阳光依旧凉冰冰的,虽然那阳光总让咱怀念咱温暖的被窝,咱就是好高兴啊:“咱终于生活在太阳底下了!小耗子啊,你就一个人在石洞里候着吧。等俺发了大财的时候,咱一定给你几个漂漂亮亮的母耗子陪伴你!”
咱在荒芜一人的砾石滩上跌跌撞撞地走到好生辛苦,那些滑溜溜的砾石好像铁定了要欺负咱这个没爹没娘的可怜人儿,东一下把咱摞倒在泥地里,西一下让咱的百褶衣湿了一大半。凉风吹来的时候,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层层叠叠了。
咱不晓得这向来温顺有余的砾石,还会咋样和咱作对,咱只得小心翼翼地提着蓑衣的衣角,兔子似的在多半潮湿的河滩上蹦蹦跳跳着,尽可能跨过那些湿乎乎的小水槽,跳到安全的所在。
河滩上真的没有更多的声音,唯一陪伴着咱,又不肯和咱一起愉快对白的只有浊浪了,连单调的风声都远远地跑在和咱不着调调的远处:“你们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咕噜噜……咕噜噜……”真是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咱刚刚往吃的上面做些小小的联想,咱的没有血性的肚皮就又一次敞开空城计了,“你们这些爱捣蛋的家伙,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吗,想当初我哪顿亏得过你,大鱼大肉的都给吃腻了,巴不得哪几天不吃东西,好好让你们放个大假呢。今早上咱从小耗子的安乐窝出门的时候,不是已经喂饱了你们吗,还叫!”
可是,那些就晓得和咱捣乱的东西根本不理会咱的狡辩之词,一定要咱唬饱了他们才安心似的,还在那儿拖长了尾音和咱捣乱:“咕噜噜……咕噜噜……”
可惜,触目可见,哪里有可吃的东西呢?
河水里自由自在的小鱼小虾指定不少,可是,咱咋样才能把它们乖乖请到咱的肚皮来祭奠咱的五脏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