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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夫人的病情就已确诊。那时候还是初期,及时手术的话,完全有救……是先生放弃了她,一直暗自叫医院给她大量止痛药物。”
穆启然闻言一惊而起,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父亲那么爱乔曼,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我有没有乱讲话,你可以去医院调查一下。对了几年前夫人带回来的检查报告有复印给我一份……”
“在其位谋其职,没事别乱讲话!”穆启然猛然松开对方,声音冰冷,说。
“因为没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所以,这是我的辞呈。”家庭医生将口袋里的辞呈递上去,便直直绕过他,帮小格重新处理过伤口,帮她注射过消炎药后离开。
父亲,真的有太多叫他无法理解的地方啊。就像他的心底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暗世界,有时候甚至叫他害怕。
穆启然站在哪里愣一阵,才又起身,用酒精棉花细细帮她擦过一遍手脸,那身上的温度才慢慢退下去一点。
人也睡的安稳了些,面朝着他的方向,微张着嘴巴,皱着眉。
大概是在做梦,猛然惊一下,眉头拧的更紧一些,在梦里还觉得疼痛似的,发出细小的呻吟。
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安抚的,抬手轻轻落在她的额上。她便安宁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手上微凉的触感让她高烧的皮肤觉得舒服,在睡梦中,身体微微挪动着,笨拙的向他靠近。
穆启然微微僵立一瞬,便脱下外套,轻手轻脚掀开一点被角,上床和衣躺在她的身侧。抬手将她小心圈进自己怀里。
她比那时候瘦了许多,原来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也变得尖削。整个人就薄薄的一点,被他整个团在胸前。身体的温度依旧很高,使得他的呼吸都跟着灼烫起来。
她却毫无自觉的,小狗一样,面孔在他的胸前来回磨蹭着,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终于安定下来。
他微微的垂眼看她,小孩子一样的睡颜。灼烫的,紧绷的皮肤,因为发烧而显出淡淡的薄透的粉色。在睡梦里,感觉到他微微拉开距离,立马皱了眉,委屈似的瘪了嘴巴,面孔向前轰一轰又靠上来……
穆启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时光。她那样乖巧柔软,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紧紧黏在他的身边。一时间,觉得自己被她可爱纯真的样子逗的,心都要化掉了。
还有她那份清醒的时候,从不会对人表现出来的依恋劲儿。都让他觉得心疼。
她在睡梦中皱眉缩一缩,受伤的手臂也试探着,笨拙的搭在他的腰上。
样子那么乖,他忍不住抬手揉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
轻叹道,“你若是块石头,我也该把它给捂热了吧。”
凝视着她安静的睡脸,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际。
想着父亲早几天就特别交代过的话,别在小格面前提起她母亲入院的事情。又觉得对她无比怜惜。
低头亲亲她的眼睛,看她怕痒的微微皱了脸,小猫似的用手背蹭一蹭眉头。又爱怜的,在黑暗里静静的弯了唇角。
看到她,他只觉得心会变的无比柔软。似乎怎么亲近都不够……
手指分开来,小心抓了她的小手,十指交握了放在唇边亲一亲。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明天吧,我送你去医院看你母亲。或者,会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医院里,一群医生护士,奔跑着进了302VIP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疼极了似的,身体扭曲着。双手疯狂挥舞乱抓的当儿,紧紧扣住男人伸过来的手臂,指甲镶进皮肉里,那男人的小臂上迅速有了血痕。
咬破了下嘴唇的牙齿,被男人用力掰开来,到最后只剩喉咙深处发出的,尖利的泣哭。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剧烈疼痛的,浑身剧烈发着抖。
伟岸挺拔的男人,一张自持的脸,克制着的表情,此刻也有了些动容。眼底有些闪烁的泪光,静静待女人力竭,才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大手用力的上下抚着她骨骼凸显的脊背。
主治医生一阵忙乱后,对住电子仪器上的一串数字,回头一脸抱歉,垂手冲男人微微摇头。
因为已经知道,对于女人的性命来说,早已无力回天,所以加大了剂量,抬手又帮她注射了最后一支镇痛剂。希望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不那么痛苦。
乔曼紧绷着的身体,在药剂的作用下,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整个人似刚从桑拿房里出来的一样,浑身被汗水浸透。苍白的脸孔上,也是薄薄一层细汗,头发贴在脸颊上。缺少血色的嘴巴,下唇上还有一圈细细的齿痕,血迹未净。原本漂亮的一双凤眼,此刻目光涣散,眼眶深陷,大的有些突兀。
缓缓回头看住站在床侧的男人,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神智清醒。
目光自男人的脸上掠过,停留在他紧紧握住她的那双大手上。使劲的样子很痛苦,力道却小到可怜,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淡淡别开视线。
“小曼……”男人声音沙哑,背着灯光,脸上布满阴影,显得阴森可怖。
女人回头看他,淡淡的目光轻轻自他脸上掠过,像是眼前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用什么心情,决定了我的生死呢?乳腺癌,你知道的,其实初期选择手术,恢复健康的可能性也还是挺大的。”
苏曼平平躺在病床上。那原本天人一般秀丽的脸,此刻显得苍老干枯。
脸上的表情很是坦然,目光直直望向天花板,似乎在称述别人的事情。声音里也没有一丝怨恨悲悯。
穆卓轩闻言,猛然抬头,瞪大双眼。有些湿润的眼角,微微立起。很是凌厉的一个表情。
苏曼就像根本没发现他神情巨变,再次开口,“穆启然,其实我并不恨你,真的。活着太累了,尤其是在你的身边。我早就想逃走了,逃到易阳的身边,想的都快要疯掉了。”
她说话很慢,气息短促,生命迹象已越来越弱。
“第一次去医院做完检查后,其实我是有那么一点庆幸的,至少病死比自杀,小格可能更容易接受一点。那时候我早就做了这个决定,只是一直苦恼着,该如何说服你,别让我经历手术、化疗、放疗之类的可怕治疗过程。没想到,你也替我选择了死亡。咳咳……”
穆卓轩低低的哽咽被她剧烈的咳嗽声遮掩过去。“小曼,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他说,强行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里,底下头来,脆弱的,靠在她的病床边一遍一遍低声呢喃。
“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好母亲。当初易阳死了,颜钰突然回国,慌措中我就想到你,想得到你的庇护……”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穆卓轩需要贴到她的唇边,才能听见。
“其实易阳也是你派人杀的吧。因为颜钰的消失和归来,他已对你对穆企有了怀疑,并且偷偷调查你。而我,则是花费了足足六年的时间,找到了那名杀死易阳的药剂师。这两年,你那么小心防备着我,也莫过是怕我隐而不发,给你最后致命一击?我真蠢!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些事情。”她似疲惫不堪,重重的喘息着,微微合上眼。
“小曼……”穆卓轩并不辩解,只是强行抓着她手指的手微微有点发抖。
“穆卓轩,我……我求你一件事,求你放过小格,她还是个傻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这一代的恩怨,就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就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她到现在,依旧十分恨我,以为我为了你杀了她的父亲。求你别告诉她真相,就让她,这样糊涂的活着吧!容易些,心里不会太过煎熬。”
“小曼,那我也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爱上过我,哪怕一秒钟?”穆卓轩持着她干瘦的手,贴在他略显苍老憔悴的面颊上,一脸期待。
苏曼艰难的眨一眨眼,努力看住眼前的男人,轻轻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还是那么诚实,诚实的可真够残忍。”
他说着话,将她的手轻轻摆在她的身侧,看她呼吸短促维艰,渐渐失去气息。
他看着她的脸,想起年轻的时候第一次见她。
她陪着两个男孩前来公司,办理基金受助手续。
傻傻坐在接待室的沙发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如同欲飞的蝶翅,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突然的弯了唇角。
他那时已是人父,却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爱情,在他生命里来的太迟。迟的即便是他伸出手去,也未能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
五十几岁的男人,突然的低头哽咽出声。
苏小格自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发觉紧紧抱住她,躺在身侧的人吓了一跳。那熟悉的气息,让她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借着微弱的光线,才看清他的脸。
很是疲累的样子,眉头微锁,薄薄的眼皮耷拉下来,嘴唇不高兴的抿成一条线。
这人,连睡着的时候,都不放松下来,这样一幅对自己无比苛责的样子。
她抬手,手指虚虚自他的眉峰掠过。
听见门外轻轻的响动,心底猛然打了一个突。
他,他怎么会在我的床上。一惊却没能而起,身体被他整个紧紧团在胸口。其实应该将他一把推醒,赶出门去就好。可是看看他那一脸的浓浓睡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