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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是谁?我是谁?
“你妈妈那个妖精在嫁给易阳的时候,已经有了穆卓轩的种!”
“啊……”
山野里回荡着女孩泣声尖叫,声声不绝于耳。藏在树枝上的鸦雀闻声飞腾。寂静的山坳里,突然沸腾了一样传来噗唰唰的声音。
缓步回去的女人,突的立住脚步。
“这孩子姓苏,是我亲手将她迎接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不容许你们任何人伤害她。姐姐,如果有一天小格自你那里知道,她不是我的亲生孩子,我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原谅你!
女人猛然回头,看着山坳里对住墓碑仰头凄声尖叫的女孩子,那纤细的就要被突起的大风带走了的薄薄身体。
记忆里易阳那张依旧是大男孩一样的脸,一脸温柔认真,说:“是我将她亲手迎接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可怜的人,在自己的生命中,从未被别人温柔珍惜对待,却是如此温柔的对待别人。
暴雨前的疾风让寂静的山林发出可怖的声音,女子终于力竭直直向着墓碑倒下去,额头磕在石碑上,血液顿时涌出来。慢慢浸湿墓碑的一角。
“易阳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你妈妈那个妖精在嫁给她的时候早就怀了穆卓轩的钟。”
穆卓轩啊,那个她叫了多年叔叔的男人,那个说:“小格这个家,就是你的家,我就如同你的爸爸……”
原来他竟是真的她的父亲啊!
而那个让她爱了多年的,教她爱上一个人,怨上一个人,恨上一个人的男人,竟和自己是拥有同样血脉的人。自己的哥哥!
这些年来,一直赖以依靠的精神支柱,浑然倒塌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的那种坚持抗争,都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一段让她心疼致死的爱恋,现在看来,却是老天跟她开的最为残忍的,要置她于死地的玩笑。
他是她的哥哥,多么可怕,曾经那些无比甜蜜的肌肤相亲,想要一生认真信守的盟约誓言,现在想来,是多么的肮脏可怖……
他是哥哥啊!
爸爸,请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那些才是对的?
昏暗的世界,如行在沼泽,越陷越深。世界在耳边静默,心里却是灼烫沸腾了似的。有人凉凉的掌心贴上她的眉心,让她躁动的内心,倏然一静,舒出一口气来。
是谁,是谁在叫她的名字?是谁在轻抚她的面孔。是谁,是谁在叹息,在说抱歉?
颜钰从破旧的房间里退出来,看着呆坐在门口的女人,叫了一声姐,也一弯腰,坐在了她的旁边。
一身剪裁考究的笔挺西装衣裤,施施然坐下来的样子洒脱不羁。
“易阳的事情,我很难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大约在早几年前就原谅了你。也对自己如此的命运释然。”
“原谅?不,他到死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女人形容枯槁,比实际年龄老了有二十岁,一双浑浊的眼睛慢慢流出泪水。
“这大概就是苍天对我的惩罚,我从未当他是我的儿子,也一直打心眼里怨恨这个叫我一生抬不起头来的儿子。我的父母在战乱中死亡,他也宁愿自己是个孤儿,从未主动找我,为他做过任何事……”
“姐,你累了,开始胡言乱语了……”颜钰瞥眼看见眼前草丛里伏着的,一直蓄势凝神的小毒蛇,伸手自脚下捡起一颗石子,砰的一声弹出去,小蛇就被打蒙了,吧唧一声自草叶上掉下来。颜钰上前了一步,弯腰抬手拈住它的七寸,手下用力,小蛇突然软趴趴贴在地上,死了。
易阳这一生来都不愿意承认面对的事实,何不叫这个秘密永远沉寂于世?
女人那双眼掠过死掉的小蛇,渐渐透出点恐惧。慢慢起身离开的表情很是清冷,一解方才的追悔情动。
狗改不了吃屎!
有些人活着,心里除了自己不会装下别人。这女人或者在易阳离开的这些年来,心底真真实实有过愧疚,但终不敌她的贪婪本性。这一次她又想要自小格的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哈,如果敢拿着那份,久远的记忆和秘密,想要自穆卓轩身上换取一笔,那她真的,或许会命不久矣。
易阳大约对这个女人早已心冷,所以才会在这些年来,一直疏淡着她,从未主动靠近。
她说她是姐姐,他便真的,叫了她一辈子的姐姐。
那一年,大约有许多人不愿意提起。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十四岁的时候,被这条道儿上偷运毒品的男子给毁了,在尚且稚嫩懵懂的年龄生下易阳。在村人异样的目光下生活多年,二十岁的时候,终于出嫁,离开这个村庄。等她有了另外一个孩子的时候,一直替她照顾着易阳的父母却突然离世。
易阳和他,还有乔曼,成了这个村庄的唯一的幸存者。
直到那一天,穆老爷子跟一队人马,亲眼目睹了他和易阳赤脚在山林里奔跑,围堵,空手擒住一只肥美小鹿。
将他们三人叫到身边,说,“我可以带你们走出这座大山。”
一向沉默怕生的易阳,却突然开口,问,“出去了有没有东西吃,我们会不会挨饿?”
穆老爷子笑了,一双眼写满兴趣,摸着下巴笑,说:“挨饿是不会了。但是不是能比吃饱过的更好,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能耐了。”
山路很难走,即便是穆老爷子这样的贵人,在这大山,也只有驴子代步。
而他们三人,因为可以永远告别饥饿而幸喜无比,脚程到比驴子更快。远远跑在前头。
她不知道自什么地方得到消息,第二天,就追赶上来,将他们堵在山口。
穆老爷子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望着眼前这个肚腹微微挺起的女人笑了。伸手,自随行的人手上接过一叠钞票,居高临下,交到她的手上。“我要这孩子的一生,可够了?”
易阳远远站在前面,原本垂着的头抬了一下,看着女人将那叠钱卷一卷塞进裤兜,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些年来,大约易阳将自己童年时候,想要自父母那里得到的所有疼爱,全部、统统都给了小格。
颜钰看着苏小格因为噩梦而泫然欲泣的表情。轻轻碰触她的眉心,低声呢喃说:“小格,我可怜的孩子。”
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难过,而自己却不能光明磊落,给她一丝安慰呵护。颜钰就觉得非常难过。
苏小格自沼泽一样黑暗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就看到达语一张扑克脸。脸上一闪而过的幸喜,俯身看她,问,“喝点水吗?”
苏小格没有开口。目光空洞,望着天花板。这里,大约是某个酒店的房间,墙面洁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
苏小格又慢慢合上眼。
她不是爸爸的孩子?这消息惊的她回不过神儿来。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便是一切回归原位……
不是爸爸的孩子,不是爸爸的孩子……
那个把她架在脖子上,让她玩骑大马游戏,扬声而笑的男人不是自己的爸爸?
那个一身儒雅,说:“小格,过来爸爸这里……”轻手抚她面颊,教训她说:“不得这样跟妈妈说话,听到没有?”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爸爸?
妈妈说,“我喜欢男人穿暗色格子衬衫……”而她则在一边抱住他的手臂轻摇,说:“爸爸穿白衬衣最帅了。”那个笑着摸摸她的头,说:“爸爸相信小格的眼光。”那个任他们母女胡闹的男人,不是自己的爸爸?
那个快步赶来沙池旁边,一脸愧疚的说:“爸爸有点忙,完了,小格饿了没有。对不起,爸爸下次一点会早点来接你。”然后伸出双臂将她高高举起来,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爸爸?
那过去的,那幸福的十几年时光算什么?和爸爸在一起的欢声笑语算什么?她内心里,唯一留下的,关于爸爸的回忆又算什么?
精神上,唯一的支柱轰然坍塌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是谁。
心底的绝望慢慢溢出来。
达语看她不语,抬脚出门。端着一杯凉温了的凉开水进来时,看到她用桌上的水果刀,一点一点划开自己的皮肤,认真的、努力的、用力的……
那种毫无疼意的麻木的脸,叫人心疼害怕。
“小格……”
达语惊叫出声,抬手一把夺过刀子,慌乱用桌上的纸巾替她擦着沾满血液的手脸。
“达语,这血流了,是不是就干净了?”她问,沙哑的,麻木的声音。
恨了母亲八年。这八年来,这恨意成了她心底唯一支撑着,牵连着她和母亲的情绪。而现在却突然知晓,自己莫过是那个女人,自己的母亲背叛父亲的罪证。自己身上流着别人的血液,而父亲却那般疼她爱她,如同稀世珍宝。
这种羞耻感,鄙夷着自己,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这个身上没有流一点一滴爸爸血液的**。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和这幅和爸爸没有血缘的身体。她在这样的煎熬中,想要将这身上的血液给放干了,是不是会稍微干净圣洁一点?
“你还想见到他吗?”达语将她那双依旧胡乱抓挠,撕扯自己伤口的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冷声问到。
“谁?”
“穆启然!”
“不,不,别让他进来。别让我见到他。”
别让我看到这样肮脏,混乱不堪的自己。别让我面对这样如此不堪的一个自己。
苏小格突然缩起身来,软软倒在床榻上。
达语替她注射了一针镇定,然后抱着她,喂她喝水。又替她将手臂和身上的伤口处理干净,细细包扎了,才起身走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