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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日是光烈皇后的生辰,也是书院开考的日子。
沈采薇和沈采蘅顶着裴氏絮絮叨叨的嘱托从马车上下来,踩在松江女学的青石道上。石道两边种着一些桃树,粉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着,沿途则有不少碑文,记载着书院的旧事或是毕业于松江女学的传奇女子。因为昨日刚下过一场雨,雨打桃花湿,青石道上还有一些未来得及扫净的粉白花瓣以及雨水,一脚踩上去,鼻尖隐隐可以嗅到了一种温软的香气。
沈采薇一眼望去,一辆辆的马车停在女学的大门口——松江女学一共有四个院门,今日为了维护秩序只开了正中的大门。大门正上方乃是光烈皇后亲笔所书的牌匾“松江女学”,两边的对联写的是:“闺中有才,于斯为盛”,意思是闺阁之中有人才,此间最多。
许多衣饰不同的同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面上带着与沈采薇同出一辙的期待。
沈采薇把目光往前挪了挪,往前看,白墙青瓦的书舍就耸立在前面。那建筑群是如此的庞大而对称,被石道两边的树木石碑簇拥在最中间,肃穆而庄重的俯视着所有前来求学的学生。
沈采薇和一众前来参加考试的女学生一起怀着复杂的心绪踏上石阶,跟着引路的师长穿过二门进入讲堂,只见檐前挂着一块匾,上书:吾道不孤。
铁画银钩,暗藏锋芒。犹如一柄入鞘的名器,光芒内敛却依旧遮不住神华。
堂中悬挂两块鎏金木匾分别是“修身养德”、“传道百年”,皆是御赐。而两边的石壁上一边则刻着松江女学的校史和历代优秀毕业生,一边刻着松江女学的校规、校训。
等堂中的第一声钟声缓缓响起,沈采薇和所有入门的女学生都整好衣饰,敛容垂首,肃然一礼——这是对先贤和先辈的礼敬。
满堂寂寂,众人肃立,唯闻呼吸之声。
站在堂上穿着素色布衣的女先生扫了堂下诸位学生一眼,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先阅校规。一刻钟后,可入内侯考。”不轻不重,却如金石之音,掷地有声。
众人依旧不敢多言,只是侧头去看校规,连挪动的脚步声都是轻轻的。等到一刻钟后,钟声再次响起,众人排好队,依着顺序跟着师长进入各个教舍。
沈采薇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和紧张。想她前世历经百考,就连传说中最可怕的高考都不再话下,如今和一众十岁女孩坐在一起却依旧有一种忐忑的紧张。
果然是越活越小吗?沈采薇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却依然端正的坐好,等着第三声钟声响起,师长发卷子。
这一门笔试考的是四书五经,除了最后的几道大题之外都是死记硬背可以对上的,对混了多年应试教育的沈采薇来说并不是什么难点。反倒是最后的主观大题,倒是叫沈采薇不由得有些担心。
只是,想得再多,等第三声钟声响起的时候,沈采薇的脑子也一下子空白了起来。她正襟危坐的看着放在自己跟前的卷子,小心翼翼的翻了翻去看后面的大题题目,然后才极力忍住咬笔杆的*。
这一次的大题只有一道却占了一半的分数,可见是决定性的大题。题目是:先贤之智渊如海,吾等皆上下而求索。然先有‘女子无才便是德’后有‘女子重德亦重才’,吾辈何从?
“女子无才便是德”乃是前朝理学大师朱崇光之言,写有《理经》、《四书集注》等,哪怕是本朝亦有多人暗暗赞同,奉其为先师。“女子重德亦重才”则是本朝光烈皇后之语。
此二人一是理学大家,著作繁多,传道天下,拥护者众;一是开国皇后,女中楷模,功在千秋,不可诋毁。
这种题目,显然是让人选一个论点破题。当然,既然坐在女学考试学堂上,必是要感念光烈皇后之恩,赞同后者之言的。可是,如何有理有据的驳回朱崇光之言还需考量,不可光拿光烈皇后之言为据,要言之有物才行。当然,要是想要两不得罪,也行——只要你能自圆其说,但是估计也拿不到高分。
沈采薇一边想着这题,一边漫不经心的在宣纸裱成的题纸上填写着前面的答案。她写得是闺阁少女最常用的簪花小楷——这方面她不像沈采蘩一样志向高远倒也不需要刻意标新立异,字字皆是体雅骨清,整齐漂亮。
终于轮到大题了,沈采薇深深吸了口气,拿起笔沾了墨水,郑重写下自己的题目:匹夫安能为百世师,一言何以为天下法?
沈采薇咬咬唇——虽然说这卷子不会外传,可写这种叛逆之语还真有些考验人的心脏。
只是,笔为心声,安能违逆?大不了明年再考便是了。沈采薇很有几分豁达的想着。她定定神,干脆横了一条心,下笔接着写道:时迁世移,岂有百世不变之法?
沈采薇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纸,等卷子被收回去,还被收卷先生诧异的看了一眼。
因为沈采薇写得多,出门也晚,沈采蘅早就在外边等着无聊了。她见沈采薇出来,急忙上前去问:“你考得怎么样?”
沈采薇摊摊手,作无辜状:“不知道,最后大题写得有些糟。”
沈采蘅连忙安慰道:“我写得也很不顺呢,话说起来,今年的题目真怪,我写着也觉得挺难的。”说着她又打量了一下沈采薇的神情,很有义气的接口道,“要是你没过,大不了我也不去上了,明年陪你再考就是了。”
沈采薇忍俊不禁:“那倒不至于......”前面拿了五十分,就算大题有错,酌情给个卷面分什么的,应该也有六十吧?
沈采薇被沈采蘅这么一逗,心情明朗许多,也把心事暂放。只是没想到,她们手牵手往门口走却见柳于蓝候在二门那里,面上带笑的看着她们。
既然认识,对方似乎又是在等她们的,沈采薇和沈采蘅只好上前见过。
柳于蓝看上去心情极好,微微含笑对着沈采薇道:“希望沈二小姐能够过笔试,与我琴试上见。”
“这种笔试又没什么难的,我二姐姐肯定能过的。”沈采蘅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得,急忙出声道。
柳于蓝淡淡挑眉,眼中笑意淡淡,不动声色的应道:“既如此,再好不过,那就琴试上再见吧。”
沈采薇不禁苦笑:柳于蓝想来是考得极好的,专门来示威的。笔试虽只是入门第一考却也是众人瞩目的关键之一——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会参加加试的,很多人都只是参加笔试求个入门而已。
沈采蘅忧郁极了,忍不住道:“二姐姐,要不然咱们抽空去青山寺拜拜,求个好成绩?”
沈采薇被这天真的话逗得一笑,伸手揉揉她的头,认真应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她扬扬下巴,露在阳光里的肌肤赛霜欺雪,容色夺人,“理她作甚?”
这时候,收了卷子的先生们都将卷子送去后山书舍给四位评卷先生——李大家、温大家、刘大家和许大家,分别阅卷。这四位先生都是名重一时的大家,德高望重,此时倒也端正了态度,认真的翻看着手中的卷子。
她们平时起居坐卧皆是如常,只是阅卷时入了改卷间,各自坐了东南西北四个角,认认真真的从后面的大题看起——前面那些题目早有答案,自是不用她们费心。因为经验丰富,看起来到也快。
一日午后,她们四人用过茶又开始翻看卷子。
翻着翻着,李先生忽而激动出声道:“字字珠玑,如此锦绣文章,此文当为第一。”她手中的卷子上端端正正的写着柳于蓝的名字。
温大家不理她,懒洋洋的翻开一张卷子,争锋相对的说道:“引经据典,风采飞扬,此文才当为第一。”那卷子字迹清美,上头落了个郑午娘的名字。
眼见着这两人要闹起来,刘大家只得起身劝道:“别急,后面还有许多。此届人才辈出,后面许还有更胜一筹的。”
那两人都冷哼了一声,彼此相对,依旧寸步不让——她们见多识广,都不认为后面还会有比手中更出众的。
刘大家只得转头求助一声不吭的许大家。可她抬眼望去,只见许大家神色激动,握着卷子的手微微颤抖。
许大家好不容易定了神,没理会刘大家求助的目光,反而抬高声音沉声道:“都别争了,我手中这张,当凭破题之句,便可夺魁。”她傲然一笑,顶着众人诧异惊疑的目光,断然而道,“有此文在,余者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