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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可余家庄依旧灯火通明。? ?
阿飞见刘玉袖一直在前面带路,不一语,就快步凑上前,将手里的鱼向刘玉袖晃了晃:“嫂嫂,我这里有两尾鱼,河里抓的。一条给你,一条给爷爷,怎么样?”
“我不要,都留给爷爷吧。”刘玉袖摆了摆手,停下脚步,“方才那三位客人是从云庄来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你说话好歹要客气一点,免得让人家觉得咱们余家庄无礼”
阿飞挠挠头说道:“噢,知道了。嫂子,我还以为你生气我去河里玩呢。”
“你出去玩我生什么气,你哪天在家老实待过?别以为我天天不在你身边,就不知道你每天在干嘛,只要你没把练武落下,想怎么玩随你。不过你作为咱们余家庄的小少爷,说话办事都应该像个样子,要不然会给咱们家丢脸面的,你可给我记住了!”刘玉袖用手指戳了戳阿飞的脑门,“爷爷应该还在后花园练功,你去那找他吧。我就不陪你去了。”
“好吧,嫂嫂,爷爷找我什么事啊?”阿飞问。
刘玉袖从阿飞手里将鱼提了过来,说道:“我怎么知道,爷爷没说。你这鱼我拿走了,一会我让厨子煮个鱼汤,送老爷子屋里让他尝个鲜。你快去吧。”
阿飞应了一声,和嫂子道个别,就向后花园走去,心里琢磨着爷爷是不是又要带他出去打猎。去年秋天,阿飞跟着爷爷在南面林子里打猎,自己单独射死了一只野猪。那是他第一次猎到大野兽,心里美上了好几天。那之后,阿飞一直盼着爷爷哪天再带着他去林子里打猎玩,所以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常带着弓弩在庄外射飞鸟练准头。阿飞现在几乎是箭箭不落空,只要听得弓弦响,便能见到鸟兽落。他觉得自己的射术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就在等着哪一天打猎的时候能够大显身手一番,心里着急得很。
一想到打猎,阿飞浑身都有劲儿,脚步也快了起来。“爷爷,爷爷,我来了!”阿飞喊着跑进了后花园,却不见后花园有人。阿飞想着爷爷余万霆可能是已经回屋休息了,便想去他住处找他。可是刚转身要走,阿飞听得背后似有刀剑破风之声,便慌忙一个侧身闪开。不料背后那人却也大步跟进,“唰唰唰”连砍三刀。
这三刀来势极快,阿飞听着风声,先是俯身躲过第一刀,然后右脚尖一点地,在空中翻了个身,躲过后两刀,待他落下时,却是整个人直接踩在了刀背上。
“爷爷,你要砍死我么?”阿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哈哈哈,臭小子,有日子没试你武功了,你这身法似乎又有长进啊。”原来那背后使刀偷袭之人,正是阿飞的爷爷,余家庄庄主余万霆。
阿飞从那刀背上跳了下来大声嚷道:“你这是在试武功么,每次都是往死里砍人。爷爷,你要是把我砍死了那可怎么办啊?”余万霆笑道:“瞎胡说什么,我自有分寸。再说了,不来点真的,怎么能看出你武功有没有长进啊,嘿嘿嘿。”阿飞不屑道:“你这能试出什么?我手里什么家伙也没有,你这紫金刀一招呼,我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躲躲闪闪的,哪能试出什么武功。”
余万霆拍拍阿飞肩膀道:“哈哈,那我把刀给你,咱俩再比划一次如何?”阿飞摇摇头说道:“才不要,肯定是我一出手你就把刀夺走了,然后还是你砍我,不干不干。”
“哈哈哈,谁让你打不过我,功夫差活该被人砍。咱们家家传绝学就是那三十六式破雷刀法,走得是稳重刚猛的路子。你可倒好,不好好练刀法,却苦练轻功,非要反着来,走起了迅捷轻灵的路子,你也算是咱们余家的异类了。”
“我的好爷爷,你就别絮叨了,这一套话你翻来覆去的不知说了多少回了。你说咱们余家走稳重刚猛的路子,可是嫂子她就不是啊。”
“你玉袖嫂子没嫁过来之前又不是咱们余家人,她学的不是咱们余家的功夫。再说了,就算你走轻灵路子,你要是能有你嫂子那般的好武艺也成,天天就知道玩闹——”
阿飞见余万霆又要啰嗦起来,赶忙截住了话头:“啊,爷爷,嫂子说你找我,什么事啊,是又要打猎了么,没事我可走了啊。”
“对对对,有事,有事,你瞧我这记性。”余万霆一拍额头道,“你就知道玩儿,现在是三月份,万物生长的时节,打什么猎,你就不怕遭雷劈喽?那个,今天庄上来了三个客人,都是云庄张方洲张大侠的徒弟。明天他们走的时候,你和他们一同出,代我给张大侠送封信,我和他们三个已经说过了。呃,信在我屋子书房里,你随我一同去取吧。”
余万霆也不等阿飞回答,便提着紫金刀,牵着阿飞的手走出了后花园。
“爷爷,不就是一封信么,怎么还非要我去送啊。”阿飞心中疑惑不已。
余万霆没回答阿飞,抬头望着庄里高高挂着的写有“余”字的灯笼,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讲道:“孙儿啊,爷爷和你说点事。你现在也不小了,有些事我可以讲给你听了。这离咱杭州不远有个江宁府,现在那地方也叫升州,有个叫天王帮的帮派总舵就在那里。十几年前天王帮选出了一个新帮主,叫王冠儒。这位王帮主很有实力,几年功夫就把天王帮带成了江南第一大帮。那王冠儒见他天王帮势力壮大了,便想着一统武林,号令群雄。咱们余家庄在江南武林还算有些威望,在江湖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所以他天王帮就把咱们视作眼中钉,处处和咱们余家作对。”
“一开始,天王帮也就是派一些无名小辈来庄上滋事,或是在杭州城里打着咱们余家庄的旗号作恶。这些来闹事的无赖,基本都被你爹教训了。你爹当年号称‘江南刀王’,收拾这些小喽啰自然是不在话下。后来,天王帮的长老吴仁易听那些回去报告的人说你爹厉害,就约你爹在西湖边比武,你爹中了吴仁易一掌,受了内伤,不久就去了。那时候你娘正怀着你,经这一变故,动了胎气,早产了,虽说最后你命硬活了下来,可你娘却跟着你爹走了……”余万霆想起当年痛失儿子儿媳的情形,不免悲从中来,话音也哽咽了。
阿飞望着余万霆,半晌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握着余万霆的手,边走边看着他。
“经过此事后,咱们与天王帮的梁子也就越结越深,那天王帮在江湖上动静也是越闹越大,引得江南群豪都有怨言。十年前的江南武林大会上,江南群豪合力对付天王帮,伤了天王帮多个高手。武林大会后天王帮大伤元气,打那之后就很少在江湖上听到天王帮的消息。我以为王冠儒经过那次重创就会收起野心,可没想到最近天王帮又蠢蠢欲动,还想挑起咱们余家庄和云庄之间的争斗,以便他收渔翁之利。”说话间,余万霆已领着阿飞进了屋,“丫头,你去书房把桌子上的信拿过来。”余万霆对着屋里的侍女说道。
“是。老太爷,这里有厨房送来的新鲜鱼汤,刚送来的,你趁热尝尝吧。鱼可是小少爷亲自抓的。”阿飞听到那侍女提到他,冲着她笑了笑。
“好。”余万霆坐了下来,将紫金刀放在一旁。
“爷爷,那我大哥他……他是怎么死的。”
“你大哥……你大哥在武林大会上被吴仁易打伤了,一直没调理过来,后来就走了,只是可怜你玉袖嫂子,刚嫁过来没多久就成了寡妇。”
说话间,侍女将信拿了过来:“老太爷,信。”
“好,今晚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屋休息吧。”余万霆接过信,对那侍女说道,然后便把信递给阿飞,“阿飞啊,这信你收好。咱们江南余家去了我,可只剩你一个男人了啊。我不想你去为了你爹你大哥报仇,我只想你能好好活着,保住咱们老余家百多年来的家业。不过身在江湖,想要自保,你总得有一身好武艺傍身。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和你嫂子都宠着你,庄里的人也都护着你,你这武功总是没多大长进。可是现在天王帮又重新在江湖上抬头,我真怕哪一天你也被天王帮的人害了,所以我想了想,打算送你去云庄学艺。”
“那么,这封信的内容就是叫那个云庄的张庄主让我在云庄学艺喽?”阿飞看着手里的信问道。余万霆道:“对,我拜托张大侠留你在云庄习武,他应该会给我个面子,留你在白云峰。你在云庄一定要好好修习,不要胡闹,莫要丢我们余家庄的脸。”说罢,余万霆把紫金刀拎起来,又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阿飞:“这把刀是家传的宝刀,这本是三十六式破雷刀刀谱,你都带走吧,上了白云峰,定要耐心研习,不能落下。若有不懂的,你就请教张大侠或者他的徒徐云徐少侠,除了他二人,莫让旁的人看到这刀谱,毕竟这是家传武功,千万记住了。”
阿飞皱着眉头接过刀谱,将刀谱揣进怀里,却迟迟没有接过紫金刀:“爷爷,这刀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怪沉的,背着它轻功施展不开,我随便找把刀练练就好了。”
余万霆听了阿飞的话,忽然生起气来,拍着桌子怒道“胡闹!这破雷刀法就得用紫金刀练!这刀法咱们家祖传的,我用这把刀练功,你爹你大哥也都是用这把刀练功,难道你想让这刀法在你手里断根么!轻功,轻功,你只知道轻功,难道咱老余家的人和人交手时只会脚底抹油么!刀你给我带着!”
阿飞还从没有见过余万霆对着他脾气,不免心里怕了起来,赶忙“哦”的答应了一声,将刀接了过去。
“爷爷,信我拿到了,那我先走了啊。”阿飞低声道。
“走吧,好好休息,明天你还要出远门呢。”
“好的,爷爷,那我先走了,汤别忘了喝啊,那鱼可是我抓的,鲜着呢。”说罢,阿飞便双手捧着刀,退了出去,帮余万霆关好了门。
余万霆见阿飞离开了,叹了口气,缓缓舀了一勺鱼汤送进嘴里。
汤很鲜,很好喝——这是用小孙子亲手抓的鱼熬出来的汤——也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喝不到这样美味的鱼汤了。
想到这里,余万霆憋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
屋门外,阿飞捧着刀坐在地上出了神,爷爷今晚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绕着。江宁府的天王帮、爹娘及大哥的死因还有那个可恶的天王帮长老吴仁易,今晚阿飞听到了好多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更重要的事情是,明天他就要离开家,离开自己一直生活的余家庄去白云峰学武功。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了。兴许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嫂子都变得和爷爷一样老了。
想到嫂子变得和爷爷一样满头白,阿飞笑了。“明天就要走了,我现在应该和嫂子告个别。”阿飞心想。打懂事起,阿飞身边就只有两个亲人,爷爷余万霆和嫂子刘玉袖。爹娘他从没见过,大哥他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长相都记不清了,小时候爷爷又忙,只有嫂子管着他。阿飞不知道爹疼娘爱是什么感觉,但他觉得嫂子对他的好应该和爹娘对儿子的好差不多。
阿飞见时候不早了,生怕刘玉袖休息了,赶忙扛起紫金刀前往刘玉袖住处。
“嫂子睡了么?”阿飞见刘玉袖的贴身丫头正要关屋门,问道。
“阿飞,我没睡,进来吧。”还没等小丫头答话,屋内就传来了刘玉袖的声音。
刘玉袖正斜倚着墙站着,手里还拿着本书,见阿飞进来便道:“找我什么事啊?呦,怎么还把紫金刀扛在身上了,爷爷要你从明天开始练刀法了么?”
“嫂子,明天我就要和那三个人一块儿去云庄了,我来和你说一声儿。”
刘玉袖听了阿飞的话大惊,忙问道:“去云庄干嘛?”
“爷爷让我上白云峰跟着云庄弟子一起修习武功。这不,紫金刀都给我了。”阿飞坐了下来,放下刀,把怀里的刀谱掏了出来,接着说道,“你瞧,刀谱都给我了。”
刘玉袖见阿飞掏出了刀谱,快步上前将刀谱又塞回阿飞怀里:“你快把这东西收起来,别这么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你不把它当宝贝,却不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它。爷爷刚才都和你是怎么说的啊,你才多大啊,他怎么就忍心让你一个人去云庄?”
阿飞叹口气道:“唉,爷爷说我在家不好好练武,说是云庄有人管我,我能有长进。嫂子,我不想走,你看看来咱庄上的那两个男的,奇奇怪怪的,在云庄待着肯定不好玩。要是我在云庄待个一年半载的,闷也要闷死了。嫂子,你说我会在云庄待多久啊,要是好久我都不回来,你来接我好不好?”
“好,就怕到时候爷爷不让我去接你。”刘玉袖笑道,“阿飞,明天嫂子还要忙庄子里的事,没法子送你了,你路上当心,上了白云峰一定要听话,练一身好武艺回来。你轻功已经很像样子了,莫要丢下,还有那破雷刀你也要勤学苦练。对了,那刀谱你千万保管好,别给外人看,毕竟是咱们家传的功夫,莫让别人学了去。”
“嗯,我晓得的,不过爷爷说刀谱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张大侠还有他的徒徐云徐少侠。嫂子你又不让我给别人看,我听谁的啊?”
“嗯……”刘玉袖听了阿飞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没有回应。
“嫂子你有听我说话吗?”阿飞见刘玉袖没反应,问道。
“啊?哦,当然是听爷爷的,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定是爷爷比较信任的人。”
“唉,嫂子,你定是太累了,都走神了。我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阿飞站起来,把紫金刀又扛了起来,“这刀够沉的,路上背着它就当负重练轻功了。”
“阿飞……”刘玉袖欲言又止。
“什么事,嫂子?”
“没事,你回屋歇息吧。”
“好,嫂子你也早些休息吧,别看书了。”阿飞说着便推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
刘玉袖站在门口,望着阿飞离开,出了神,过了许久才关了门回屋坐了下来。“唉,十年了,没想到,我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她攥着手里的书,喃喃自语道。
次日一早,阿飞便跟随余万霆来到客堂与云庄三位弟子见面,虽说之前阿飞已与三人见过两次,可直到此时方才互相通了姓名。
一番寒暄过后,余万霆说道:“三位少侠,给张大侠的书信,我已经交付与我孙儿,今日便让他和你们一同回白云峰。我这孙儿没有什么江湖阅历,还请三位路上多多照顾,哈哈哈。”秦尊拱手道:“盟主说哪里话,既是盟主的爱孙,我等自当护他周全,还请盟主宽心。不知盟主还有没有什么事要交待晚辈,若没有了,晚辈几个打算早点启程赶路,好回白云峰回复师命。”
“好,好,赶路要紧,不过还请三位稍候片刻。”那余万霆起身冲着门外拍了拍手,“来人哪,把东西拿上来。”秦尊等人正自纳罕,却见一名侍女将一个包裹提进屋内,放在三人面前。“三位少侠来的突然,今日便要离开,老夫一时也不知送三位什么好。昨日听得周昆周少侠夸我们庄上的糕点好吃,我便让白案厨子做了一些——我们这里白案师傅可是在全杭州都非常有名气的——都包在这包裹里,权且留给几位路上当做点心吃了。”周昆听了余万霆这番话慌忙说道:“多谢前辈,晚辈昨日只是随口一提,前辈便放在心上,晚辈……晚辈……那个……多谢余老前辈!”那周昆自小生在渔家,本是个粗人,不太会说场面话,今日见江湖人心中高高在上的江南武林盟主对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后辈如此友善,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秦尊见周昆这样,不禁面有难色,心想这个五师弟为了一包吃的在那里对余万霆千恩万谢的,真是丢了云庄的脸面。
而一旁的张雨婷也在那坐着低头不说话,不过她倒不是觉得周昆这样子有何不妥。她只是想到昨日周昆夸这糕点好吃时自己说了几句气话,言语间似有嫌弃余家庄之意。她思索着既然余万霆听到了周昆的话,想必他也听到了自己说的那几句话,不免有些难为情,一时面似火烧。
待周昆谢过余万霆后,众人离开客厅。秦尊、周昆、张雨婷还有阿飞在余万霆的陪同下出了余家庄。一路上余万霆都牵着阿飞的手,不过他却没有再嘱咐阿飞什么话,只是在和秦尊聊些江湖上的逸闻。
阿飞本想问问余万霆昨晚的鱼汤味道如何,可见到爷爷与秦尊相谈甚欢,自己完全插不上嘴,便就没问出口。路上,阿飞看着庄里的一切,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余家庄,一脚踏进未知的江湖,他的心就越跳越快。就在走出庄门的那一刻,阿飞感觉自己的心似乎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脑袋也在嗡嗡地响。
“阿飞,出门在外,多行侠义之事,莫要毁了我们杭州余家这么多年来的名声。记住,你是杭州余家庄的余飞。”庄门外,在和众人告别后,余万霆摸着阿飞的头,突然说道。
“是。”阿飞抚了抚胸口应道。
“去吧。”余万霆捋着长须笑了。
于是,杭州余家庄这个只有十三岁的余飞,背着祖传的紫金刀,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