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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栗没有说话,眼光直视着许雅玲,突然问道:“你在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吗?”
“是……不,新闻学专业。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呢?”
“因为凶手很熟悉化学知识。”
“我是凶手?”
“我没有这样说。我是说,如果你是化学专业毕业的话,我和你谈到凶手如何运用化学知识制造案件,你会很容易明白。”
“你不妨说说看,毕竟我的高中化学学得不错。”
“我记得和你说过,严晓冬是怎么死的?”
“是的,你说过,凶手利用了锌和醋酸反应产生氢气的原理,设计了自动点火及引燃可燃物的装置。”
“严晓冬被烧死,警方一直找不到纵火时间内有谁到过严晓冬的住房,也就是说,是谁放的火警方至今没有弄明白。其实,这个不难理解,因为凶手并没有在放火的那个时间进入现场,而是提前一天或两天进入现场的。因为那个‘U’形锌管可以控制时间,‘U’形锌管内的醋酸和锌管不断反应,而‘U’形锌管底端最薄的部位最先反应而消耗,醋酸外溢,引起下方的硫酸放热,硫酸放热又引起白磷自燃,于是点着了汽油。”
“可是,是谁放进去这样一个复杂的装置呢?”
“严晓冬。因为放火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他在房间内晃动的身影。”
“可严晓冬被烧死在现场,这如何解释呢?”
“严格地说,现场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尸体的身份不是确定了吗?”
“嗯,这里面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严晓冬并没有在那场火灾中死去?”
“这个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你的推理真是有趣。那么,刘洪天的死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呢?”
“这点,我记得和你说过,是凶手自己把自己‘邮’到刘洪天的别墅,将别墅中的气瓶打开,关闭门窗。刘洪天睡到深夜后可能醒过来了,大约觉得里面的气味不对,便冲了出来。但他逃出去不远,黑暗中看到有人要追杀他,加之此时别墅发生爆炸,慌忙逃跑,结果跌下山崖。”
“没有用到你所说的那个复杂的装置吗?”
“现场破坏得太厉害,很多证据无法搜集,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进入了别墅。”
“朱樱梅的死,又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呢?”
“这个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挺复杂。”
“哦?”
“林晓婷的确有一条银质项链,本是徐晓宝送给朱樱梅的,但却被林晓婷据为己有了。不幸的是,那天晚上,那条银项链跑到朱樱梅尸体上去了,而朱樱梅的银项链却被凶手拿走了。”
“真有意思,你有什么根据这样说?”
“凶手本来是要置林晓婷于死地的,但阴差阳错,朱樱梅做了替死鬼。后来,凶手有意要把林晓婷拉进她的圈套里,林晓婷因为担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把徐晓宝的银项链从尸体上拿走之后,对警方隐瞒了银项链这一事。至于银项链是怎么跑到朱樱梅的尸体上的,我推测林晓婷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朱樱梅的确是因一氧化碳中毒死的,警方的鉴定结论也是这样,这样,林晓婷便认为一氧化碳就是从煤气燃烧不足产生的,没有想到会是凶手在她浴室里做了手脚。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是凶手精心设下的圈套。”
“你的意思是朱樱梅的死是有人谋杀的吗?”
“准确地说,凶手是准备谋杀林晓婷的。”
“可是,朱樱梅被公安法医验证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没错,朱樱梅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林栗从身上摸出一个塑料袋,“这个塑料袋来自朱樱梅的死亡现场,致使朱樱梅死亡的不是来自煤气燃烧不完全生成的一氧化碳,而是事先储存在这个袋子里的一氧化碳气体。”
“真是神奇,警方从未说现场发现这样一个塑料袋。”
“是的,由于林晓婷误认为这个袋子是从室外飘进她家的,她把它当垃圾处理了。因为朱樱梅是在洗澡过程中死亡的,警方到达现场时,煤气罐仍然开着,煤气继续在燃烧,更重要的是,她的血液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达到了致死的浓度。自然,这个塑料袋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可是,敬爱的法医先生,你如何说明里面曾装过一氧化碳气体?”
林栗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地面上画了一个草图(见图),说道:“这是制取一氧化碳气体的装置,右边装的是浓硫酸和甲酸,两者在室温下混合就可以产生一氧化碳气体,当两者反应时,一方面发生剧烈反应生成一氧化碳气体,另一方面浓硫酸溶于水放出大量热。甲酸的挥发温度为1006℃,接近水的沸点,这样会有微量的甲酸变成气体从右边的装置逸散到左边的塑料袋中。虽然无法确定从现场捡到的塑料袋中是否曾盛有一氧化碳气体,但从袋壁上却可以检验到有微量的甲酸存在,这足以说明一切。如果凶手足够聪明的话,会在制取一氧化碳的装置中间再加一个氢氧化钠吸收酸的装置,但这个塑料袋是否装过一氧化碳气体,真的让我无法确定。”
“凶手处心积虑地对付林晓婷,到底是为什么?”
“凶手一方面要复仇,另一方面,也是真正的目的,就是拿走那条银项链。”
“哈哈,一条银项链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条银项链一定和12年前在墉湖镇发生的爆炸案有关。”
“哦,你的意思,凶手……”
“凶手大学毕业后,发现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哥哥卷入了12年前的爆炸案,亡命天涯。我想凶手的哥哥一定会想方设法告诉一个可靠的人,他是无辜的,而且他手里掌握了那次爆炸最关键的证据——银项链。他不敢把银项链给他最信任的人,于是采取了迂回的办法,以爱情礼物借林晓婷的手假送给朱樱梅。由于林晓婷年轻时对徐晓宝有过感情,对徐晓宝送给别的女人的东西一定会心生嫉妒,从而将东西留在自己手中。林晓婷与刘洪天关系密切,也和那个与煤矿利益关系密切的高官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但她并不清楚这条银项链的重大价值。我想,这是最可靠的办法。”
“你们不是找到那条银项链了吗?”
许雅玲发出一声笑意。
“是的。是一条银项链。”林栗说道,“很遗憾的是,银项链在水中浸泡了一段时间,无法鉴定银项链中X形吊坠的银管中以前是否填充有砷化物。”
“银管?”
“对,X形吊坠实际上由两根细长的空心圆形银管交叉构成,两端端口塞住,从外表看,谁也看不出里面可以装一些粉末类的填充物。”
“你的意思是,陈财旺就是利用这样的银项链将砷化物带到矿井,然后利用休息喝饮料之际,毒杀了那些矿工?”
“我是这样想的,不过,还没有得到证实。”
“经过了这么多年后,你认为银项链还能检验出以前装有砷化物吗?”
“能。只要以前装过,里面总会残留微量的砷化物。但是,经过清洗之后就无法鉴定了。”
“凶手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吗?”
“这是两人联合作的案。”
“和谁合作?”
“严晓冬。”
“是吗?可严晓冬作案的话不会被人看到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严晓冬平时就藏身在伍雨娟家中。因为朱语科很喜欢他,而且那次爆炸案中,他也失去了一个儿子。”
“你真会想象。”
“徐晓宝死后,凶手一方面想法得到银项链,另一方面想法要弄清12年前爆炸案的真相。当她得知严晓冬想复仇后,她决定与严晓冬联合复仇,誓将那些恶人一个个从地球上清除。”
“是吗?”
“凶手的第一目标是林晓婷,因为徐晓宝的银项链在她手里。徐晓宝这条银项链是从死亡洞内捡到的,换一句话说,是陈财旺死后掉到洞中的。凶手可能从徐晓宝那儿得知了这条银项链的重要性,因此她想方设法要弄到这条银项链,以确定银项链是否就是当年的罪证。还有,她不想让它落入刘洪天的手里,因为刘洪天也一直在关注这条银项链。”
“你说这话可有何根据?”
“还记得你捡到的沈梅的遗物中有张图吗?”
“你想说明什么?”
“图中有五个字母,A、G、A、S、X,看起来不相干的样子,实际上这五个符号有着其特殊含义,前面四个字母刚好构成两个化学元素的化学符号,一个是银,一个是砷,而后面一个符号,是表示银项链的吊坠形状。陈财旺配戴这条项链在饮料里下毒时,很可能被徐晓宝暗中看到了,因而当时让他逃过了这一劫。”
“朱樱梅到底是怎样中毒的呢?”
“凶手在热水器开关旁放了一个无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一氧化碳气体。当朱樱梅打开热水器开关时,袋口因热敏元件启动而自动打开,瞬间释放大量一氧化碳。高浓度的一氧化碳被朱樱梅吸入体内,这样,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难道林晓婷会随意让凶手在她家布局谋害一个人吗?”
“这个古树青已经查清了,凶手买通了搬煤气的工人,要他安装煤气罐时,顺便把塑料袋装到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搬运工只是被利用了,他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氧化碳。”
“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这样的说法吗?”
“你说得对,没有人相信。”
“警方不是抓到凶手了吗?”
“胡博学并不是炸死林晓婷的凶手。他是在顶罪。”
“为什么?”
“我推测一定是有人答应帮他的家人安排好以后的生活。”林栗思考一会儿后反问道,“再过两天你会来柚木吗?”
“什么?”
“再过两天是乌河大桥竣工典礼的剪彩仪式,场面非常壮观,对记者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当然。”许雅玲迟疑道,“我今天来,是向你告别。”
“告别?你要到哪去?”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你为何说得这么伤感?”
“不是伤感,而是我的使命快要结束,我应当回到我要去的地方。”
许雅玲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么再见了,我心中伟大的法医学专家,很希望你对下次的案子做出更精彩的分析。”
许雅玲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说道:“对了,请你代我向沈老师问好。”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许雅玲在地上投下的阴影,林栗看出了一种沉重。林栗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很想冲上前,将那个美丽的身影拉回来。但是,他知道,这一切已是不可能了。
得知刘洪天被警方确定为五命坑中的幕后凶手时,严晓春肝肠寸断。在此之前,虽然她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但她心里还是希望这是一次意外事故。然而,最终的事实证明林栗最初的推测是对的。
父亲之死一案得到侦破,可严晓春的心并没有因此有丝毫的欣慰。她站在楼上,僵硬地回头,望着远处一个清瘦的身影在街上艰难地走着。
那个人正是刘伟。刘伟来向她告别。
胡博学将所有事情说出来之后,刘伟心如刀绞,这意味着他和严晓春之间的感情走到了尽头,他决心离开这座城市。在离开之前,他想最后看一眼严晓春,这个曾经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面临着要和她分手,刘伟的心情很不好受。
刘伟抬头看见了楼上的女人,一身淡蓝色的长裙,勾勒出她清瘦的身材,她看起来比一个月前见到的时候瘦了一圈,但身材却更加凹凸有致。
此时的刘伟,心里再也激不起当初那种火山似的感情,从前能吞没他的潮水,如今只剩下平静,死一般地平静。他心里默默地说:“我们今生注定没有缘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卖消夜的小贩收摊了,亮着的窗户一个个熄灭了,刘伟怀抱着鲜花站在那一动也不动。沉寂的夜里格外清冷,不一会儿飘起了夜雨。冬末的雨虽然不大,打在身上却格外冰凉。
终于,严晓春下来了。
“晓春,我来和你告别。”刘伟说话之间甚是凄凉,“能认识你是我一生中的幸福,但是如果我继续留在你身边,不但会让我痛苦,也会让你更加痛苦。再见吧,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你。”
严晓春凝视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感觉眼前有点模糊,“你非要离开这个地方吗?”
刘伟抬头望了望遥远的天空,“小时候,我很向往过一种平静稳定的幸福生活,其实我从来没想到要生活在金钱中。我的父亲给了我用不完的零用钱,可我坚持自己只要必须用到的钱。我很想像大多数人一样,凭自己的双手开创自己的未来。然而,现实很残忍,即使你能容忍我、理解我,但是我想,在这个狭隘的地方,别人会怎样看我呢?我忍受不了大家对我的白眼或同情的目光,以及对杀人犯儿子的鄙视的神情。”
说罢,刘伟默默地转身。
严晓春心里充满了痛苦,爱上一个人不容易,同样,放弃心中的爱也充满痛苦。12年前的爆炸案虽然澄清了案件的性质,挖出了事件背后的凶手。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不但不能得到丝毫补偿,反而面临着失去爱情的痛苦。
望着刘伟缓缓离去的身影,严晓春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水。当她意识到3年来的爱情化为一场梦幻时,严晓春突然醒悟过来了。不行,毕竟这是刘伟父亲的罪,与刘伟无关。2年来刘伟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她生病住院时照顾她,为她弟弟建了一栋房子,甚至从没牵过她的手,更没和她亲热过。如今,她不想这样。刘伟处处尊重她,他具备一种男人所具有的美德。刘伟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我怎能轻易放弃自己这段爱情呢?想到此,严晓春抬起头,却发现刘伟已经走远了。
“刘伟,等等!”严晓春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叫道。
可是,刘伟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第二天,刘伟从柚木市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和刘伟交往之前,严晓春的心,像上了锁的大门,一般人很难撬开。唯有刘伟,像一把细腻的钥匙,能打开她的心门。
她很想跟着刘伟一起远走高飞,然而她没有这个勇气。透过窗口望着外面灰暗的天,想着父亲送她上学时买了碗三鲜面给她吃,而他自己却在一旁买了两个大馒头啃;想着小时候发高烧时,母亲在寒冬深夜里,薄衣薄裤地背着裹着毛毯的她冒着雨往医院赶的情景,她那时整个人迷迷糊糊,只记得毛毯下反射着路灯的那快速移动变换的湿滑路面和母亲急促的喘气声。
为什么刘洪天会是杀害父母的凶手呢?
严晓春趴在窗前哭了,她从来没这样伤心过。亲人一个个地从身边离开,现在,最关心她的人也离开了她,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她甚至后悔查这个案子。凶手已经得到报应,但是,这却让她失去了刘伟。
严晓春每天失魂落魄,神情恍惚不定。
严晓春来到乌河大桥,只见一片灯火通明。远处站着一个身影,望着桥下的河水若有所思的样子。耀眼的灯光下,严晓春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影很熟悉,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林栗。
“你怎么啦?看起来很伤感的样子。”林栗问道。
严晓春望了一眼林栗,“你的神情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今天我看到刘伟背着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走得孤单悲伤。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刘伟和我分手了。”
“是因为他父亲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