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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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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一见到怀桑,素珊就猜到又是孟二郎来寻她,遂与翡翠叮嘱了两句后,便跟着怀桑一起出了门。

    这一次孟二郎没再约在竹林,而是御花园西侧的小湖边,湖畔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灌木,正好将她们的身形遮挡住,不必担心被人瞧见,也不怕被人听了壁脚。

    当然,如果能约在那片假山堆中就更好了。

    老实说,孟二郎最近有些不大痛快,原本打算一见了素珊的面便要责备她为何这般轻举妄动,贸贸然地向大皇子动手,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抓住了马脚,恐怕这京城里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可真正等素珊出现在他面前,孟二郎所有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才十来天不见,素珊整整瘦了一圈,小圆脸上原本的婴儿肥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事惹人怜爱的小尖下巴,漆黑的双眸黯然无神,凤目下方赫然笼着一抹淡淡的烟青。

    孟二郎心中大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情不自禁地抚上素珊削瘦的脸颊,心疼地问:“怎么瘦成这样了?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不是叮嘱过你若是有人为难就去找怀桑帮忙么?看看你这双眼睛,仿佛几天不曾睡过觉。”

    素珊这些天的确不好受,倒不是有人要为难她,她在太极宫住着,有皇后娘娘做依仗,后宫里有谁敢对她不敬。之所以如此憔悴只是因为自己心中愧疚罢了,先前无论是劫姚氏,还是逼死桂嬷嬷,素珊心中都毫无悔意,毕竟,那二人都罪有应得,但此次为了将大皇子逼出宫,她却难免牵连到了无辜的人。

    这几日来,整个皇宫被挪走的宫人不下二十人,虽说当初她下毒时留了一手,不至于要了她们的性命,可宫人们一旦被挪出宫去,就算身体痊愈了,也难再回宫,这对那些无路可走的小宫女来说,简直就是要了她们的性命。更何况,那些所谓被挪走的人中,恐怕早有些性命不保了。

    每每想到此处,素珊便愧疚不已,彻夜难眠,这才十来天,竟明显憔悴了下来。

    “别动手动脚。”素珊见孟二郎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渐渐升腾起些许暖意,面上却还作佯怒之色,“你是不是还想吃我一脚?”

    孟二郎身上顿时一僵,警惕地扫了一眼素珊的脚。她今儿穿着身鹅黄色百褶襦裙,裙面一路拖到脚背,只隐隐露出同色缎面鞋尖。那双鞋看起来小巧玲珑,可孟二郎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也不甘地收了回来。

    “安王的事——是怎么说?”孟二郎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的正色问。

    “就是你想的那样。”素珊道:“我从姚氏那里得到的消息,桂嬷嬷那里虽然不曾招认,但却因此服毒自尽。我父亲的死,应该就是与此事有关。”

    孟二郎虽然早已猜到,但真正从素珊口中证实此事,依旧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牙道:“这冯氏真是胆大包天!”他顿了顿,又问:“那人是谁?”

    素珊摇头,“还没查到。这么大的秘密,换了我是冯氏,也一定咬紧牙关绝不泄露半分。知道这事的除了冯氏和她姘头之外,恐怕只有死去的桂嬷嬷。她一死,我就只能从安王那里下手了。”

    “莫非安王身上有什么痕迹不成?你父亲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若不是周太医有所怀疑,冯氏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灭了周家满门。

    素珊苦笑,“我若是知道些什么,岂能容那冯氏嚣张到今天。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我尚在襁褓中,那些杀手来得急,家父只言片语也未能留下。若不是府中忠仆拼死相救,恐怕我也早就没命了。”

    那会儿镇国公和几位舅舅都随陛下出京围猎,救了她性命的仆人不敢在京城久住,悄悄将她送至药王谷。师父气愤镇国公府不能庇佑周家周全,这十余年来也不曾与府中联系,故国公府中人也只当她早已死在那场变故中,直到两年前她去了秣陵与太婆婆相见,才将实情道出。

    但护国长公主却并未告知国公府真相,又与素珊道:“你祖父的性子我最清楚,是个最最怕事的人,本事也平庸,指望他报仇那是做梦,倒不如你自己去京城找那杀千刀的冯氏拼命。”之后护国长公主把手底下的人手和银钱全都给了她,表妹素珊离家出走后,她索性又让净宣顶替了她的身份回京。

    “华严殿被冯家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就连洒扫的粗使宫人也都是冯家心腹,我实在无从下手,便只有想方设法动安王身边的人。”素珊咬咬牙,向孟二郎坦白道:“为了把安王逼出宫,我真是不择手段。”

    孟二郎总算明白她的脸色如此难看的原因了,想到此处,他心中愈发怜惜,想要抱抱她,刚伸出手,忽又想起素珊的腿,动作不自然地一滞。

    “你在安王府安插了人手?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素珊连连点头,“我就想问你内侍省有没有熟人?最好能安插到安王院子里去。”

    孟二郎皱着眉头有些头疼,“弄去王府里不成问题,可要去安王身边恐怕不容易。他身边的人想来都是冯贵妃千挑万选过的,外来的人难以近身。不过,日后出了宫,就不是冯贵妃能管得了的。”

    冯贵妃应该没有胆子把真相告诉安王,如此一来,安王便不会似她那般谨慎小心。

    可是,安王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我怀疑安王身上也许有些异样。”素珊解释道:“比如六指,或是其他不寻常的地方。家父当年定然有所发现,但也许并未意识到安王血统有异,不然,从皇宫回府直到出事好几个时辰,不至于半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但冯氏显然不这么认为,安王身上的异样定与那姘头一模一样,所以她才如此紧张,不顾一起地下此毒手。

    孟二郎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他说罢又笑了笑,“其实倒不一定非要安插近身的下人。眼下春色无边,正是架舟游湖的好时节,赶明儿我使人把安王约出去,说不好他一脚踩空就掉下了湖呢。实在不成,就灌他酒,人一旦醉死了,还能发生过什么。”

    如此地简单粗暴,但是,好像真的行得通。

    她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过要这么做呢?

    似乎看出了素珊纠结的心思,孟二郎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柔声道:“也亏了你把安王逼出宫,不然,不管是游湖还是灌酒,恐怕都没机会。”皇宫里头有冯贵妃的人时时刻刻看着,还真是无从下手。

    素珊干巴巴地笑了笑,心情依旧沉重。

    孟二郎见状,愈发地怜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壮着胆子去牵她的小手。这一次,素珊没有躲开。

    “别胡思乱想了,”孟二郎只觉得他掌中的柔荑软若无骨,温热的体温从她指尖传过来,却让孟二郎瞬间开始发热,“一切有我。”

    “对了,我让我母亲去太后那里说了。”他决定向素珊老实交待。

    素珊一愣,“说什么?”

    “我们的婚事。”孟二郎毫不扭捏地道:“再过小半年我就二十五了,正该议亲。静德长公主最近三天两头地往国公府跑,我担心她想要截胡,所以特特地先去跟太后报备一声,省得她再添乱。”

    素珊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胡闹些什么,怎么就……”她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比不得孟二郎面皮厚,说起婚事来难免有些不自在,更何况——素珊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似的嗡嗡,“等此事一了,我恐怕要离京的。”

    孟二郎浑身一震,目光顿时变得凝重而犀利,“你要走?去哪里?”

    “回南齐啊。”素珊不敢看他,目光只落在自己的脚尖,“我本就不是倪家大娘子,自然是要回去的。”

    孟二郎无措地看着她,紧紧地握住素珊的手不放,仿佛只要一松手,素珊就会消失无踪。她的手不似先前那般温暖,而是微微发凉,孟二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张张嘴,嗓音有些嘶哑,“你能不能——”

    话未说完,素珊忽然轻轻地抱住了他。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就是想要和他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孟二郎是除了师父之外对她对好的男人,一想到终究有一天她会离开,素珊的心里就一阵阵地酸涩。

    孟二郎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箍住她,那么用力,仿佛把身上所有的力气全都使了出来。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他不会让她走的,孟二郎心里忿忿地想,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过分呢,一边撩拨得他心动,一边又说出这么残忍决绝的话。换了是别人,他一定生气地掉头就走,从今以后再也不见,可是,她不行。一想到以后她会离开,孟二郎心里头就难过得要命,他的心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

    就算绑也要把她绑在身边,别想走!

    过了老半天,孟二郎才稍稍松开了手,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素珊刚刚说过的话,面色如常地叮嘱道:“虽说你一个人在宫里,可也不必太谨慎了,宫里头也有我们家的人,我事先打过招呼,她们私底下也会照看你。晚上早些睡,别胡思乱想,看你瘦得这样我也心疼。”

    素珊看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我……要走了。”素珊狠下心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一会儿娘娘问起来,翡翠也不知该怎么回。”

    孟二郎点头,“好”。

    他说完了却不动,依旧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素珊咬咬牙,转过身,提着裙子飞奔而去。

    她跑得快,脚步仿佛要飞起来,生怕自己一时心软会不顾一切地转过头。

    一眼也不能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