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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
天气越来越冷,大家伙儿都躲在屋里不远出门,素珊让紫晶做了古董羹,主仆数人围炉而坐,边吃边涮,既暖和又美味。
等用过晚饭,翡翠给素珊沏了杯茶,低声道:“方守靖回京了。”
素珊并不意外,点头笑笑,“本以为他早就要回去的,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虽说她们做的事早晚要与大理寺和刑部对上,但素珊还是希望能拖得越久越好。谁想不想与沈九和方守靖为敌。
“您说,他还会查下去么?”
素珊摇头,“说不好,不过,冯家可不一定愿意他继续往下查。”方五郎若是追查下去,少不得要查到姚氏的来历,一个宫里出来的小小女官嫁到冯家二房做少奶奶,这还不够奇怪的么。
翡翠闻言面上也露出讥讽之色,“娘子说得是,冯家恐怕比我们还操心呢。”她喝了口茶,顿了顿,又问:“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审问姚氏?”
“不急。”素珊道:“先让她静一静。若是急吼吼地过去问,她兴许还想借此拿捏我们。等她在地窖里住得久了,骨头自然会慢慢软下来。”而且,十几年前姚氏只是个小女官,远比不得冯贵妃身边的桂嬷嬷受器重,当年的事,到底能知道多少呢?
…………
方五郎回府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去隔壁院子看弟弟六郎,本以为这小子还像先前一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起不来呢,结果一进屋就瞅见六郎坐在榻上玩九连环。
屋里烧了炭盆,很暖和,六郎只穿了件薄薄的短袄子,小脸红扑扑的。这才几天不见,六郎的精神就好了许多,脸上也饱满了起来,一眼看去,还真不像久病初愈的人。
“怎么就起来了?”方五郎问:“身上不痒了么?”
六郎见他进屋,立刻兴奋起来,扔掉手里的九连环,鞋子也不穿就迎了上来,“哥,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我听说冯家少爷被人掳走,你去会汤山就是查这案子么?人抓到了没?”
方五郎没回答他的问题,皱着眉头训道:“赶紧穿鞋!这大冬天的,怎么能赤着脚走路。你病还没好呢,回头着了凉怎么办?”
“已经好了。我又不是生病,倪家娘子不是说我在庄子里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解了毒立刻就好了。”六郎嘴里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跑回榻上盘腿坐好,又高兴地招呼方五郎坐上来,“哥你过来坐,我们兄弟俩好好说说话。”
方五郎依言坐下,嘴里却道:“你别问了,衙门里的事我可不能说给你听。”他一边说话,又一边去掀六郎的衣服,皮肤果然一片光滑,“真好了?先前那么大个的包呢,都没留下什么疤。那倪家大娘子的医术果然惊人。”
“要不怎么是药王谷的弟子呢。”六郎一提起素珊立刻就来了精神,“哥你可别说,那小娘子还真有些本事,才开了一剂药,洗过立刻就不痒,比宫里头那些尸位素餐的太医们强多了。”
倪家大娘子自然是有本事的,方五郎心里想,人家可是连人都敢杀的!
“我想亲自去国公府登门致谢,可娘亲不让,非把我关在家里头。哥,你行行好,在娘亲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把我放出去吧。我成天憋在府里头,没病都得憋出病来。”六郎是家里的老幺,养得比方五郎娇气许多,这都十八岁的人了,依旧爱撒娇,方五郎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行。”方五郎想也不想就驳回了,“你身体都还没好,就急着往外跑什么?上次闹市策马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那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怎么能骑快马,还把人给撞了。幸好没出人命,不然,我非得亲自把你送到京兆尹衙门去不可。”
六郎被惯坏了,行事有点不知轻重,被人怂恿几句就找不着北,竟然还在闹市策马撞伤了人,把方五郎气得不行,本欲给他一通鞭子让他长长记性的,结果还没等到他动手,六郎忽然就倒床不起。
这算不算报应呢?
听得方五郎提起自己干过的坏事,六郎立刻就蔫吧了,讪讪地干笑了两声,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小声道:“我早就知道错了,哥你就别再骂我了。”
方五郎对这个弟弟甚是疼爱,见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媳妇模样,很快又心软,想了想又劝道:“倪家大娘子这会儿并不在京城,你去了国公府也见不着她。等过了年,大哥再陪着你一起登门。”
“好啊好啊。”六郎先是一喜,而后又略觉意外,“大哥你怎么知道倪家大娘子不在京城?她还没回来么?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就急了,“大哥在会汤山见过倪家大娘子?她没出什么事吧?难不成她也遇着劫匪了?”
冯家小少爷被人绑走的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就连被关在府里头养病的六郎都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六郎起先还不觉得,这会儿却忽然胡思乱想起来。
“别瞎想。”方五郎在六郎脑瓜上拍了一把,“倪家大娘子是案发前头一天去的,一直住在我们家庄子里,安全得很。她留在会汤山还有点私事,过几日就该回来了。”提起素珊的田庄,方五郎又想起京城里关于她的传言来,略一思忖,决定去找母亲问个明白。
…………
“护国公主啊,”静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感慨地道:“这是在内疚呢。要说那谢氏年轻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手段,不知怎么就蛊惑着倪三爷非她不娶。可镇国公府哪里看得上谢家的门第,后来护国公主,也就是你姑太太做主让倪三爷娶了孙氏,那孙氏看起来真是温柔贤淑,谁晓得竟是个烈性子,哎,那么早就去了,真是可怜。好在你姑太太把她接去了秣陵,教养得这般出众。瞧瞧她那小模样,倒比当年的倪家姑奶奶还要精致……”
方五郎微讶,“这么说,京城里的传言是真的,倪家大娘子真得了姑太太的万贯家产。”
“何止万贯,”静德长公主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加上铺子、田庄、珠宝、古玩,少说也说二三十万两银子。多少人看得眼睛都红了,若不是碍着大娘子尚在孝期,那提亲的人能踏破国公府的门槛。”
不说旁人,就连她听了都有些心动。长子已经订亲就罢了,六郎的婚事可还没定数,倪家三爷虽然不靠谱,可大娘子却是护国公主带大,相貌品性无一不佳……
静德长公主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遂下定了主意日后要与国公府多多往来,只待大娘子孝期一过,就立刻上门提亲,可千万别被旁人给抢了先。
方五郎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人再多又怎么样,还不都是冲着她的嫁妆去的。”他说罢忽想起沈九的话,不免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倪家大娘子若真如沈九所说的那般厉害,便是嫁了人,也绝不会吃亏。
他这是操什么心呢。
…………
素珊在田庄里一直住到了腊月二十二,眼看着小年就要到了,她这才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不过,回京之前,却还有一件事要去了结。
接连几天雨后,天气终于难得地转晴。素珊领着几个丫鬟又上了皂焦庵。
庵外小河上的桥早已修好,一行人顺利地过了河。
庵堂里的姑子早就瞅见了她们,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殷勤地招呼道:“娘子来了,快屋里请,外头冷呢。”
“净慧师父在吗?”翡翠问。
姑子连忙回道:“在,在,庵主知道娘子们今儿要过来,特特地吩咐厨房在准备素斋。”
皂焦庵建在山脚下,沿着小路走不多远便到了。净慧师太得了信,站在庵门外候着,见了素珊,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大娘子来了。”
素珊朝静慧师太点点头,“打扰您了。”
“娘子可别这么说。”静慧师太立刻道:“您能来皂焦庵,是我们的荣幸。”她一面说话一面将素珊一行引入庵中,一路到了她住的院子。
待姑子们奉上茶,静慧师太便将她们全都屏退。
“姚氏还在闹吗?”素珊问。
静慧师太讥讽地笑了一声,“前几日闹得才凶呢,这会儿哪里还有力气。还是娘子的法子好,且不管她,闹了几日就老实了。娘子这是要去审她?”
素珊没作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这是皂焦庵自制的绿茶,带着浓烈的山野之气,香醇而霸道。
“还是翡翠去吧,”她道:“我就不去了。”说罢她又笑笑,却只是嘴角微勾,眼神依旧冷得厉害,“师太知道我的性子,嘴里说得轻巧,却最是冲动,我若去了,恐怕会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
静慧师太点点头,起身朝翡翠笑笑,踱至东墙边,摁住书架上的机关用力地转了几圈,书架迅速挪开,墙上赫然露出一块仅容一人进出的小门洞。
翡翠很快领着珍珠下了地窖,素珊继续与静慧师太喝茶。
“啪——”地一声响,素珊手忙脚乱地将面前打饭的茶杯扶正。
静慧师太抬头看她,目光温柔而沉敛,“还是下去看看吧,”她道:“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看着都替你急。”
素珊双手交错紧紧相握,雪白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突出。
她端坐了岸上,终于还是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地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