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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纷涌武昌镇,客栈爆满住无门;好心婆婆善指点,白家留宿落难人。)
这是一个比较简陋的小院落,位于武昌镇西街北侧一条小巷子的边上。当耿家父子们疲惫不堪地走到这里的时候,小院儿对面的门槛儿上坐着一位正在哄小孩子玩儿的老婆婆。耿老爹放下挑担,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拱手问到:“请问老人家,您知道附近可有人家愿意留宿过江落难客的?”
这位老婆婆仔细打量一番耿老爹,再看看耿正兄妹三人之后,说:“看你们着实很难,但我们家里是没有空房子可以住的。”
想一想,又指着对面的院门儿说:“要不你去这家问问看,或许可以暂留你们住一宿的。倒不是因为他们家房子多,而是他们的当家人白百大是一个船运夫,这些天正好出江押运送货去了,家里只有婆姨乔氏和丫头小青俩人。只要她们母女俩暂时搬一起住,就可以给你们腾挪出一个屋子来的。”
耿老爹一听这家只有母女俩人,马上再次对老婆婆拱手施礼,说:“多谢老人家了。不过,这家既然眼下家里只有母女俩人,我父子们去借宿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另选一家试试,还请老人家再为我们指点一家如何?”
然而让耿老爹没有想到的是,老婆婆听了这话,反而更加坚持自己的看法了。她热情地说:“真得没有比这家更合适的了呢!这家人虽然家景比较贫寒一些,但人品极好,非常乐善好施,街坊邻居没有不夸赞的。这母女俩人手工刺绣活计做得不错,平时总不适闲。更重要的是,这家人的为人处事,实在是极好的。要依我说,你们爷儿几个还是进去问一问得好!”
听老婆婆如此说,耿老爹决定硬着头皮去碰碰运气。更何况,就眼下这么个情况,要想找个临时借宿的地儿实在是太难了。于是,他再次谢过老婆婆之后,就将挑担放在白家门外,然后走上前去轻轻叩门。
和老婆婆玩儿的那个小娃儿看见门前突然出现了这么多陌生的面孔,转身跑回自家院儿里去了。老婆婆赶快起身追回去,嘴里喊着:“小伢子,别跑啊,给你姆妈添乱了,看她打你屁股!”
轻叩几声之后,耿老爹耐心地等在门外。少顷,“咣当”一声院门儿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衣着虽然很朴素,但容貌却楚楚可人的女娃儿。这姑娘非常谨慎而又不适礼貌地问:“请问您找谁?”
耿老爹说:“请问这是白大哥家吗?”
看来人一脸倦容,但很是面善,并且又提到了爹的姓氏,姑娘就将耿老爹让进院儿里。
耿老爹迈步进门时,才现脚下并没有门槛儿。
进入院儿内,一眼看到正面西侧只有大小三间屋子,而且中间位置的那间所谓的“屋子”,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大约有半间房子宽的过厅而已,有点儿类似于北方宅院的堂屋,但并没有屋门。而在正面东侧的大片地方只有几间简易棚房,里面似乎堆满了木料、砖瓦、柴火等杂物。在简易棚房的前面,种了几架西红柿,亦或茄子什么的蔬菜,以及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
很快,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从西侧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但她没有一直往前走,而是端端正正地站在台阶上注视着这位陌生的来客。耿老爹心下里想:这二位应该就是白家母女俩了。
想到这里,耿老爹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中间拱手施礼,说:“请问您是白夫人,这位就是小青姑娘了?”
妇人未答是否,只问道:“客官从哪里来?来我家有何事?”
耿老爹就简单扼要地与女主人说明事由,说自己是北方人,带着三个孩子来汉口镇开了个店。遇到洪灾,小店给毁了,没有办法逃难过来的,特别提到自己还带着一个比小青姑娘小几岁的女儿。由于镇上所有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人了,眼下实在无处可住,恳请能够在舍下借宿一晚。这母女俩听了耿老爹坦诚的叙述和恳求之后很是同情。她们快地交换一下眼色,然后又相互点点头。
乔氏说:“我们家房子不多,平日里是不会留客人住的。照你说,你们爷儿几个实在是遭难了啊。我看你是个实在人,就先带孩子们住下来吧。我们家的房子你也看到了,除了中间的过厅之外,能住人的也就这东、西两间了。西边这一间带有厨房的,是我和小青她爹住的,小青住东边那间。她爹现在出江送货去了不在家,估计还得几日才能回来。这样吧,让小青搬到我和她爹这边的屋子里来,你们暂且住在她的屋子里吧。挤是挤了一些,但总归还是比那些露宿街头的人们要好一些呢!”
耿老爹说:“多谢夫人和这位妹子的好意!您也听说有不少露宿街头的人了?”
乔氏说:“听说了啊。唉,这场少见的大洪灾可把人们给害苦了!”
说着转身吩咐女儿:“小青,快去把你的被褥和刺绣活计什儿搬到这边屋里来,我去看看那几个落难的娃娃们!”
小青答应一声,去东边的屋子搬东西去了。
乔氏陪同耿老爹一起出门来接耿正兄妹三人。父子们进门后,将挑担和行李卷放在院子里,方才放心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小青把自己的被褥搬到母亲屋里之后,又将刺绣活计什儿抱了出来,转头对耿正兄妹三人说:“我搬完了,你们把行李搬进去吧!”
于是,父子四人一起动手,把所有的行李都挪进了东边的屋子里放下来。此时,各人只感觉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都软软地坐在那张挺宽敞的大床边上,再也不想动弹了。
看着耿老爹父子四人疲惫不堪的样子,乔氏说:“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给你们做点儿便饭去!”
耿老爹忙说:“不劳您费心了,我们带着干粮呢,只要有点儿热水喝也就行了。”
乔氏不依,说:“那怎么行呢?娃娃们已经疲累得这个样子了。”
耿老爹说:“那就麻烦您熬点儿粥吧,我挑的这箩筐里还有些米呢!”
乔氏摆摆手说:“别,不用动你们带的那点儿米了。我们家的日子虽然没有多么富裕,但几顿便饭还有得吃。喝点儿粥也好,家里正好有新鲜的百合和莲子,喝点儿百合莲子粥清心安神呢。我再炒一个油菜蘑菇,你把干粮拿出来,将就着吃了好早点儿歇了。”
转头又招呼女儿:“小青,水罐里还有不少温热的开水呢,你快给客人每人倒上一大碗吧!”
说着就要去熬粥。耿英站起身来要去帮忙,被乔氏拦住了,说:“丫头啊,快去洗把脸歇着吧,看你累得够呛。”
在如此的困境中,耿家父子四人能遇到这样的好人着实是不易了。父子们洗把脸,又喝了一大碗温热的开水,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一会儿,乔氏母女已经熬好了一大锅百合莲子粥,炒了一大盘子油菜蘑菇。小青过来对大家说:“我姆妈说,你们这个屋里东西多,乱呢。都到我们那边屋里吃饭吧!”
“多谢多谢!”
耿老爹说着,端起装有1o个大饼的大盘子,带着耿正兄妹三人,跟随小青来到西边的屋子里。
乔氏接过盘子,说:“就将就点儿吃你们自己带的干粮吧。”
又说:“我们娘儿俩也还没有吃晚饭呢,正好大家一块儿吃。”
于是,乔氏招呼大家围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边,将一大盘香喷喷的油菜蘑菇和大饼盘子摆在桌子上,然后给每人盛上一碗百合莲子粥,笑眯眯地说:“平日里经常是我们娘儿俩吃饭,总感觉这张圆桌太大了。今儿个看来,还嫌小了呢!”
小青对乔氏说:“姆妈,你把中午剩的米饭给我!”
耿英忙说:“娘娘您别拿剩米饭了,让小青姐姐尝尝我做的大饼。”
耿老爹也说:“拿啥剩米饭呢?大家都吃大饼吧。如果这些不够吃,箩筐里还有呢!”
乔氏说:“这大的大饼这么多了,哪里能吃得了呢。”
乔氏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坐下来,高兴地对女儿说:“那就都吃这位妹子做的大饼吧,我闻着就香呢!”
说着掰开一个大饼,把一半递给女儿,说:“大家喝口粥,快就着菜吃啊!唉,一定饿坏了。出门在外的不容易,又赶上这天灾。”
耿直喝一口香喷喷的百合莲子粥,无限感激地说:“娘娘啊,我们能遇上您和小青姐姐这样的好人,是我们的福气耶!”
乔氏开心地笑了,说:“这小伢子真会说话!你们来娘娘家住,可不是我们有天大的缘分哩!”
转头招呼大家:“快吃快吃!”
自己咬一口大饼,说:“哦,这大饼打得不错,真好吃!”
耿英不好意思地说:“好啥呢?我姥爷打得大饼才好吃呢!”
耿正也说:“我姥爷打得大饼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他开的可是‘三六九镇’第一饼铺呢!”
小青说:“那,这位妹妹,你可得教教我怎么做了,我以后好给爹和姆妈做这种饼子吃!”
耿老爹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这好心的母女俩介绍自己和耿正兄妹们的名字呢。于是赶快说:“看看,我们爷儿几个都住下来吃饭了,都还没有报上来姓名呢!我叫耿得喜。”
又顺序指着耿正兄妹三人:“这个是老大耿正,这是老二耿直,这是丫头耿英。”
小青调皮地忽闪着一双漂亮的杏仁眼说:“你们的名字很好记咧:得到高兴的事情,就是得喜;人很好,就是耿正;人很正直,就是耿直;至于耿英嘛,让我想一想……唔,就是很耿正,很耿直,很有英雄气概的意思!”
小青的话把大家伙儿都给逗乐了,乔氏笑着说:“我这个丫头打小儿就爱动一些歪歪脑筋说笑话给我和她爹逗乐子。不过啊,今儿个听她这一说,倒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呢!”
耿老爹也笑着说:“我们的名字倒不值得夸了,但我看得出来,小青姑娘实在是很有文采呢!”
大家高高兴兴地说说笑笑吃饭不提。
饭后,乔氏让女儿小青搭手帮助,从旁边堆放杂物的简易棚子里搬出来几块儿宽大的长木板,又抱出一张厚墩墩的大草帘子。她将这些东西清扫敲打一番之后,对耿老爹说:“这些木板是准备盖房子用的,这张草帘子是小青他爹跑船运用过的,说是铺在船板上睡觉时,挺暖和呢。东屋里小青的木床虽然不窄,但无论如何是睡不开你们父子四人的。再打一个地铺吧。劳累一整天儿了,好歹要歇息好啊!”
耿老爹父子千恩万谢,用木板和草帘子在东屋里打了地铺。耿英和耿直睡床上,耿老爹和耿正睡地铺。稍做收拾之后,父子们倒头就沉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了。
现睡过了头,耿老爹感觉很不好意思。他一边招呼两个儿子快快起床,一边吩咐耿英:“你快穿戴整齐了洗把脸去西边屋子看看,把剩下的大饼也全送过去吧,可别让娘娘又忙活着做什么复杂的饭了。我们简单吃点儿,看下一步往哪里去。”
一转眼的功夫,耿英就返回来了,说:“爹,娘娘和小青姐姐已经做好饭了,做了好多打卤面。说是让咱们收拾好了,洗把脸就过去吃饭呢!”
一进西屋,耿老爹忙不迭地道“抱歉!”,但乔氏和小青娘儿俩却是非常高兴。乔氏说:“看你们父子睡得好,我们就放心了。今儿个早饭吃一顿打卤面吧,常听小青她爹说,北方人爱吃面食呢!”
捞上六碗面条后,乔氏将一把长把儿的铜汤勺搁在圆桌中间的卤汤盆儿里,说:“小青擀的面还说得过去,只是我这卤汤做得不一定对你们口味儿!来来来,都坐下,需要放多少卤汤自己盛吧。”
小青不好意思地说:“姆妈看你,客人还没有吃哩,你怎么就夸开我了?我还想跟耿英妹妹好好地学一学怎么做面食呢!”
乔氏笑着说:“姆妈夸女儿没有错啊,我家小青是很能干呢!大家快坐下来乘热吃啊!”
大家依次盛上卤汤,小青给每人递上来一双崭新的竹筷子,说:“大家都用新筷子吧,还是我爹从上海买的呢!”
耿老爹感激地接过新竹筷,说:“小青姑娘,快拉你姆妈也坐下来吃啊!”
乔氏和小青也坐下来。乔氏高兴地说:“大家吃啊,面条坨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话,还特地给耿正的碗里加点儿卤汤,说:“大小伙子了,多吃点儿!面条可还精道?”
耿正吃一口,连忙回答:“面条很精道,卤汤也很好吃!”
小青小声对耿英说:“耿英妹妹,这面我倒是用心擀了,只是切得很不均匀;宽的宽,窄的窄,就好像爷爷领孙子一样!”
一句话又把大伙儿给逗乐了。
耿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问耿老爹:“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宾,什么如归?”
耿老爹说:“宾至如归!”
说完,耿老爹抬头感激地对乔氏母女二人说:“我这小儿子说得太对了,我们父子们真得是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二位才好!这是我们出门一年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乔氏忙说:“不言谢啊,这是举手之劳。你们都多吃点儿!”
又说:“听你总这样客气,倒让我们娘儿俩感觉不自在了。我们家小青她爹今年四十三岁,不知你俩谁大?”
耿老爹说:“我今天四十四岁了。”
乔氏笑答:“那我就该叫你一声耿大哥喽!你也不要总是‘夫人’啊,还有‘您’什么的,就叫我兄弟媳妇好了。”
耿老爹说:“这哪里好意思呢!”
小青噘着小儿嘴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是没有见过我爹,他可是个随和实在的好人呢!耿伯伯您正好给他当大哥!”
看着小青的可爱模样,耿老爹笑了,说:“好啊,那我岂不就有了一个好侄女儿啦!”
小青开心地说:“我还有了哥哥、妹妹和弟弟呢!”
又转向耿正兄妹三人,神秘地低着声儿问:“你们可知道我们这里把哥哥叫成什么吗?‘拐子’!忒难听,咱们不那样叫!”
乔氏赶快接话说:“对了,还没有问耿大哥这三个娃儿的年龄呢。”
耿老爹顺序指着耿正、耿英和耿直说:“十七、十四、九岁。”
小青怔了怔,不好意思地说:“那我还是他们的姐姐呢,我今年十八岁了。”
又推一推乔氏,有点儿不高兴似地说:“我爹比耿伯伯还小一岁哩。你们为什么要早生我呢?”
耿老爹、耿正、耿英和耿直都被小青的话给逗笑了。
乔氏点点小青的鼻子,说:“好你一个开心果子,吃着饭还堵不住你这张嘴巴!”
一转头看到耿正刚好吃完了,赶快站起身来说:“娘娘给你再捞一碗面!”
小青又耐不住了,对娘说:“姆妈,你就说婶子吧。听我爹说,北方人不叫娘娘,是叫婶婶!”
耿正忙说:“入乡随俗,叫娘娘好,就叫娘娘!”
小青好看的瓜子脸蛋儿突然红了,小声儿说:“那叔叔还叫幺爹呢!你,还有耿英妹妹和耿直小弟会这么叫我爹吗?”
耿正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耿英和耿直就齐声说:“怎么不能呢,我们早就听说了,在这一带,幺爹就是叔叔!”
欢欢喜喜吃完早饭后,耿老爹和耿正告了谢,就带着耿直去东边屋子了。耿英要帮助洗锅刷碗,乔氏说:“有你小青姐姐呢。你们那边屋里还没有收拾好哩,快过那边收拾去吧!”
耿英说:“我爹说,他正在考虑我们下一步往哪里去呢!”
乔氏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怎么,你们这就要走?”
看一眼楞在桌旁的小青,乔氏也不收拾这边了,拉了耿英转身就进东边的屋子和耿老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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