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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是方琳帮着收拾的,李有福同他们一起下山时,可谓孑然一身,如今要走,自然不能让他两手空空。
方琳取了几件段南山的旧衣,又做了不少干粮,还拿出五两银子给他,“如今这境况也不知什么时候过去,等到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这花用的地方更多,这五两银子是我和你南山哥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我……我不要,嫂子,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李有福推拒道,他知道方琳下山时将家中所有的积蓄都带上了,少说也有一百两,可租房子和一日两顿饭,全都是方琳她们出的钱,加上前些天李氏又借走了二十两,也许一百两银子在往常是个不小的数目,现如今物资匮乏,物价上涨,一百两银子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大抵是少年人都有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李有福觉得,这些天他已经给方琳两口子添了不少麻烦,怎么好意思再要他们的钱。
方琳一眼就看穿了李有福的想法,她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将钱袋塞进李有福手中,“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不要的话,我可当你这是看不起我呢。”
李有福急红了脸,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只得收下。
方琳将包袱递给他,叮嘱道,“你路上多听黄大哥他们的话,不要乱惹事,到了地方就踏踏实实的,多打听打听你爹他们的消息,我琢磨着,在镇子里寻不到他们,八成是去了青阳县。”
“嗯,我知道。”李有福点点头,听见黄德兴他们在催,忙应了一声,这才道,“南山哥,琳嫂子,我这就走了,我嫂子她哥说得对,你们还是跟着一起到青阳去比较好,宝宝还有四个月就要出生了,总得让他生活的好一点。”
鲜少见李有福说这么深沉的话,方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你的话嫂子记在心上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路吧,错过了时辰,今晚可要睡在荒郊野外了。”
李有福是山中长大的,岂会怕这个,但他不想让方琳担心,遂笑了笑,痛快的道别之后就出了门。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别说方琳,就是钰哥儿也有些不习惯,依依呀呀地吮吸着手指,瞪圆了眼睛往门外看,方丽笑,“没想到钰哥儿这么小就开始记人了,平日里有福来逗他,我还没觉得什么,他这一走,钰哥儿晌午见不到他,怎么哄都不肯睡觉呢。”
“钰哥儿这么小就知道重情义,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方琳说罢这句话,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方丽问,“姐,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我看你这几天愁眉苦脸的,都没个笑模样,这样下去可不成。”
“还不都是你姐夫。”方琳低声嘟囔,她原本不想说什么,在方丽的追问下,却还是将自己的烦恼倾诉了出来。
因着上次那些难民闹了一场,李有福走后的这些天,段南山几乎再没出过门,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生怕累着方琳。
没事儿干的方琳着实无聊,就从沈耀祖那里借了几本书来看,她对那些诗词歌赋文章策论丝毫不感兴趣,只喜欢看一些山川地理的书籍,也就是这些书,让她无意中了解到,天灾之后的瘟疫几乎是一场灭顶的灾难,以前她听闻那些话只是心底担忧和恐惧,可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孕期胡思乱想的缘故,一连好几日晚上都做噩梦,梦见白河镇洪水退却之后瘟疫蔓延尸横遍野的景象。
大抵是受了噩梦的影响,方琳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好,生怕一醒来梦中的景象就会真实上演,她思来想去,只能跟段南山商量,不如就按之前说的,搬到青阳县为好。
正巧这时候,一直杳无音信的石磊终于有了消息,春闱的名次早已公布,他不负众望,果然成了举人,还因为之前给镇上那户人家做西席,对方将他举荐给太守大人,如今天灾为患,太守大人留他在越州城里做了文书,处理一些琐事。
沈家众人听闻这个消息十分欣喜,已经商量着要举家往越州城或是近处的青阳县去了,毕竟之前瘟疫一事,并非水过无痕,谁不怕死呢。
方琳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毕竟他们和方丽一家,老弱病残孕这五个字都占了个齐全,若是独自上路,恐防会遇到什么危险,还不如跟沈家人一起,最起码人多势众,又有几个大男人,若是真遇到什么事也不用怕。可段南山不知怎的,方琳每次一提这个话头,他都借口忙避而不谈。
昨天晚上,方琳实在是忍不住,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了一次,段南山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媳妇,咱哪儿都不去,就待在这里成不成?”那话音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气得方琳扭头就睡,连话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原以为今日晨起之后,段南山会有所解释,谁料到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干活。
“你说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方琳说着说着有几分委屈,成亲这么久,段南山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展现出肆无忌惮的一面,可偏偏她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段南山却不愿意惯着她了。
方丽听她说完事情的始末,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姐,你也别多想,这路上不比家里,风餐露宿的,姐夫可能是怕你劳碌奔波,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怎么可能!如今孩子才五个多月,正是动身的好时候,要是这肚子再大些,想走都走不了了。”说罢这句话,方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挑起眉,“我怎么觉着你没说实话,你老实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方丽叹了口气,刚刚自己的表情不自然了些,果然没能逃过姐姐的法眼,“姐,那我可就直说了,不过你得跟我保证,不管听到什么,不要生气不要着急,咱平心静气好好说话。”
方琳见她慎之又慎,心里蓦地一沉,似乎有一种预感,方丽要说的话一定是她不想听的,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要是不听,就跟喉咙里卡了跟鱼刺似的,难受极了,她假装轻松地开玩笑,“你说你,我是那爱生气的人吗?”
方丽勉强笑了笑,低声道,“姐,你说我姐夫不愿意去青阳,是不是躲着什么人哪?”
“他能躲着什么……”方琳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明白了方丽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段南山真的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人?她的脸色晦暗不明,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呢喃道,“不……不可能,对,不可能,我相信他。”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愈发坚定,只有那不断颤抖的拳头出卖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方丽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湖泊,在她心中泛起巨大的涟漪。
段南山年前出了那趟远门回来之后,就有些怪怪的,比方说经常一个人发呆,跟李叔说话避让着她,突然要跟耀祖学认字,还费心费力的要养小猪崽儿和小鸡,这原本忘却的一幕幕突然在脑海里回忆起来,似乎不断地在肯定她心中的疑问。
方琳想问段南山,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生怕得到的是她不想要的答案,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只能逃避,不断地逃避。
而段南山为了不想让方琳提要去青阳县这件事,从早上开始就忙前忙后,担水劈柴,打扫院子,直到晚上临睡前,他才意识到,这一天方琳几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媳妇,你睡了没?”段南山心里也难受,他觉着这忒不是个事儿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也想媳妇去青阳,可一想到去青阳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担忧,可心里又存了一丝侥幸,已经三个月了,那人还没有来,自己是不是躲过了这一劫呢?
方琳背对着他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努力想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回去,她在心底骂自己,怀了孕怎么就变得喜欢胡思乱想,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流。
突然,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覆在了她的背上,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段南山发誓,他看见媳妇眼泪的那一刻,心里疼得跟针扎似的,真的想把什么话都一股脑的全都倒出来,可他不能说,他不能让方琳跟着他一起担心。
他轻轻拍了拍方琳的背,“我给你委屈受了,你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一个人憋着,你现在怀着娃娃呢,哭不得,哭坏了眼睛怎么办?”说罢他吻了吻方琳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你要不要骂我几句解解气?”
方琳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哭过的红眼珠子灼灼地盯着段南山,一字一句地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