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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林黛玉又是双手合十,给王熙凤作了一揖,直道:“施主考虑的周到,那人伢子能如此轻易的卖‘亲生女儿’,说不得与那些邻居们说的一样不是亲生的呢,其实不管是不是,报官抓了他,拷问一番,不是再放了也不迟,若果确实不是亲生问出了她家在何处,送了她家去可不是一段福报因果,嫂子可是大大的积了阴德,为自己为子孙积福了。”
王熙凤拍掌一笑,“可不是与妹妹说的一样,原来我是想不到这些的,”说着又不自觉的抚上了肚子,“都是肚子里多了这块肉,我这人呀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连我都不知道的慈悲心肠来。原本那街坊邻居们猜测说这丫头的父母怕不是亲的,不止是人伢子那么简单,恐怕是拐子来着,我当时听了就坐不住了,要不是你表哥拦着,我自己就要打上他家的门去,还是你表哥稳妥,让人先去打听了,见他们家果然不拿这丫头当闺女看,”王熙凤便说便拉了小丫头来掳开她的袖子,“说是没有吃过苦,只是没有往死里打罢了,另外怕毁了她的脸,都往这看不见的地方招呼,这要是亲生的那里舍得。”
新旧的淤伤一条一条,看着就是那细细的竹条柳枝抽打的,林黛玉心里抽了一抽,眼中不觉滴下两滴泪来,怕在王熙凤面前失礼引的她个孕妇忧虑伤身,急忙掩饰的举袖擦了去,嘴里道:“我让人去找找,看有治淤伤的药没有。”
“这倒不用了,”王熙凤笑道:“别看我平时不饶人,对着下人要打要杀的,可那也是他们犯错在前,打骂教训那是罪有应得,像这样的丫头,既无过错,又乖巧可爱的,我那里舍得看她受苦,早让人配了药给她,这已经抹了这许久还是这个样子,林妹妹你是没有看见,当初我看到的比这严重多了,害的我也掉了几滴泪,可是把你表哥稀罕的够呛。”王熙凤边说边笑,一出苦情戏让她讲的倒成了话本子一般引人发笑。林黛玉想到她天生乐观开朗,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再听说她掉泪,也极是稀罕,歪着脖子看她,然后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熙凤拍掌一击,“稀罕吧,我自己也稀罕的不行呢,”与有荣焉的把那丫头拉到怀里抚着她的头发道:“唉,说来你定是不信的,看着这丫头我心里就软和了几分,一想到好好的女孩儿家被人拐了去又打又骂的,心里就不落忍;你表哥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她能说出来的东西太少,如今倒是希望她那‘父母’真的是拐子,能问出来些什么来,好把她送回家去,与她的父母团聚。”
“这就是所谓的慈母心怀了,”林黛玉叹气,想到自己母亲还在的时候做过的无数善事善行,小狐狸找到身边报恩,可不就是母亲的因果,可惜,好人不长命。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王熙凤到底心x开阔,之前家虽说闹腾了一回丢了面子,可那是大房扬眉吐气回归正位,她和贾琏的好日子刚开始,这又双喜临门的怀了身孕,解了她婚后多年无子的尴尬,可不是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原本姑父送你去京城也是好心,却不料我家的事情连累了你心里不痛快,你就看在故去的姑妈面上也不要往心里去,只想想姑父,你这个样子,姑父如何能放心?”
“就是因为想到故去的母亲,我才是心里放不下。”林黛玉气苦,知道王熙凤这是开导她来着,想着她也不是外人,就与她说起了心事,“母亲在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外祖母,要我替母亲孝顺老人,可是外祖母遇到的事情,我却跑了。”
“你不跑又如何?”王熙凤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我是贾家的媳妇,跑不得,说不得我比你跑的还快。”王熙凤呼哧一喘气,“说来你别怪我,都是老太太的孙子,你也亲眼看到了老太太待你表哥与宝玉是何态度,幺儿子大孙子,你表哥一个没娘的孩子,老太太岂不是更该多疼他几分?”
见林黛玉面上带了褚然之色王熙凤忙改口道:“不是我抱怨挑理,家中之事本也是无理可讲,老太太要偏心谁,我们按说管不着,可家法总没有国法大,”她挥手退了小丫头下去,贴在林黛玉耳朵边上道:“我原来不懂,这次之后听你表哥道,幸亏这次我们自查在先,若果等再过几年,事情发了,说不得我们家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林黛玉吃了一惊,“不过是老太太偏心,能有这么严重?”
“老太太偏心是一个因由而已,只要我们老爷不告,你大舅舅终有住进荣禧堂的那一天”,王熙凤叹气,“人心不足蛇吞象,我那姑母也是知道老太太护不了她们一辈子,不仅挪空了库房,还在外面放印子钱,差点就出了人命。”王熙凤到底是把王氏做出的事情告诉了黛玉知道,究因结果,这事还真是老太太给惯的。
林黛玉后怕不已,印子钱的事情她多少听说过一耳朵,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积福行善的好事。
并不是说亲生的父母就不会卖儿卖女,若不然她家里那些从外面买来的丫头又是从那里来的?开始那些放钱的说的天花乱坠,等过不多久就开始是上门收钱,竟然是之前借出的几倍,原来这借的钱利息是天天翻倍,俗称利滚利的,别说一般老百姓还不起,就是小有资产的人家也有因此而家破人亡的。
“阿弥陀佛,”林黛玉又念了一句佛号,如今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老太太的愧疚又轻了几分,母亲确实希望她孝敬外祖母,可是事关家族兴旺生死存亡,即使母亲活着,恐怕也只能帮着大舅舅他们了。
王熙凤不着痕迹的点了林黛玉几句,急忙扭转话头道:“说来我们在这里也呆不久的,”要不是顾及着林黛玉这趟荣国府之行受了委屈,王熙凤和贾琏还来不了这么早,“我们这次说来是要专程前往你表哥的舅舅家赔礼道歉的,你表哥长这么大,竟然都没有去给他们请过安的。”王氏暗害张氏的事情虽然没有明证,但张氏之死确实有隐情是一定的了,另外贾琏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外家人,已经是极为失礼的事情了,贾赦早先就要让他去见见舅舅们的,如今荣国府事了,他们一家人也成了京城人的笑柄,贾赦觉得与其躲在家里不出门,倒不如出去走一遭避避风头,于是就派了贾琏夫妻出来。
贾琏心里对见舅舅没底,生怕他们不肯原谅他,于是先来了扬州,路上还买了个小丫头。
林黛玉多少知道些先大舅母的事情,如今听说贾琏要去舅家,也十分好奇:“表哥的舅家是姓张的吧?”
“可不是,”王熙凤抿唇,“你表哥这是近乡情怯,那是亲舅舅家,打断骨头连着筋,那里会把他拒之门外呢?”王熙凤这是告诉林黛玉,即使老太太一时厌恶了她,等过些日子总是会缓过劲来的。
其实林黛玉这一趟去京城荣国府与老太太压根就没有处出什么感情来。老太太原本也是与林黛玉头一次见面,仅仅那点子血脉亲情还不等表现出来,宝玉就接连出了状况,最后竟然有了性命之危,老太太把重心都放在了他身上,几乎完全忽视了林黛玉,后来荣国府又闹起了分家,比之要宝玉的命一样重要的事情,老太太更是无暇他顾了。
林黛玉大概去之前对老太太抱着的希望太大,如此失落也可想而知,所以才会这么患得患失,觉得愧对了姑母的托付,若不然,即便她心里有愧,也该是对不起外祖母。
老太太多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王熙凤如何会不知道?固然因为嬷嬷们阻挠宝玉接近林黛玉而对她有些迁怒,可也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她不会放在心上,相反,还会因此高看林黛玉几分。王氏慢待黛玉也是她没有想到的,毕竟老太太也告诉过王氏,想给宫里的女儿谋好处,还得走黛玉身边嬷嬷的路子,只要王氏清明,应该供着哄着黛玉才是。王熙凤知道前因后果,也参与了其中很多事情,自然知道老太太这次失策失了外孙女儿和林姑父的心,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说起来,老太太知道我们要过来,还托我们带了东西给你。”王熙凤喊人拿了一个箱子来,“这是老太太原本打算要给你的东西,只是因为担心宝玉的病给耽误了,直到你走都没有给你,知道我们要过来,就交给了我们带给你。”老太太固然偏心亏待了公公贾赦和贾琏,可对王熙凤也还算是不错,虽然这其中有利用和平衡的关系,可王熙凤自己知道,她只是一个孙子媳妇,和老太太并无什么血脉亲情,老太太能待她这样,已经是她仁慈了。
所以对老太太托付的事情,她也是要认真完成的,说来本该一开始就把这东西交给林黛玉的,毕竟老人交待的事情,那里能拖到最后?谁也想不到林黛玉竟然因此而起了心结,王熙凤思量一番,觉得还是等她解开了心结再给的好些。
林黛玉捧了盒子,嘴唇蠕动了几下,她是真的觉得愧对了亡母的托付,没有照顾好老太太,让她受了委屈,如今知道老太太并没有怪她,心里果然好受了几分。
如此,总算是把林妹妹的心结解开几分,也是是差不多完成了林姑父的托付,王熙凤心里高兴,又说起了路上的见闻与林黛玉解闷开心,王熙凤妙语连珠,普通的一件小事被她用另一个视角,别样的理解竟然说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悬疑惧来。
“我们新到,虽说只是暂住,可住在客栈里人来人往的还不如租个小院子清净,且银子也没有多花多少,关键我是真喜欢那样的地方。你不知道,小门小院的,家里有三两个仆妇,男人或一大早的出门,或懒在家里不动弹,女人要么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早去早回别惹事,要么就叉腰大骂自己的男人一身懒骨头,不如谁家的男人有出息等等。哎呀呀,你是没有看见那泼妇骂街的样子,可是让我稀奇的很。”
“还有那上门拜访的左邻右舍,有的是真的以为我们要长住,三五个鸡蛋、烧饼的来串门认了脸熟,见面打个招呼,平时不登门的;有的却如同苍蝇一般,拿双子草鞋来串门,临走还装作忘记了穿在脚底下,临了还要惦记你家的一二样东西,偏我开始不知道,手也散漫惯了的,并不觉得那样子东西值得什么,见她眼睛黏在上面舍不得的样子,顺手就给了她,却不知道,就那么被她盯上了。”
“说来也是这邻居嘴碎,我明知道她这是要找我说话套近乎要东西,偏我就不给她机会,却也不让她觉得失望,只拿自己喜欢的事情来问她,临了给她一两样自己用不上也不值钱的事物算是她哄我逗乐子的报酬吧,先她还没有想到要讲这丫头的事情的,后来见我不耐烦起来,就把这事当做个典故讲。”
“偏我听出个不对来,我虽然见过那些街坊邻居们打儿骂女,把自家闺女当奴才丫头使唤的,可稍作对比就知道这家人有些问题,别人家的爹娘打孩子那孩子或哭或闹鸡飞狗跳,总是弄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偏他家打孩子大人小孩都不做声,生怕被人知道了似的,另外,一个什么破落户的地方,家里竟然有乐器声音传出来,这可不是稀奇?最最可疑的是,别人家孩子不管如何,每天总是有出门走动替父母跑腿的时候,有那疯魔的丫头与小子一样,一天野到晚,不到饭点不晓得回家的,只这丫头啊,自打随她的‘父母’搬过来竟没有出过门见过人的,要不是那邻居是个好事嘴碎的去那家里‘串门’见过这丫头,还不知道他们家有这么一个大的姑娘家在呢。”
两人说的兴起,忽的林如海遣人过来叫王熙凤路上买的小姑娘过去,这姑娘被王熙凤新取了个名字叫做“福儿”,就是说她以前受了苦,从今以后就否极泰来有福了。
“姑父为何叫福儿过去,可是她犯了什么错不成?”王熙凤纳罕问道,若是叫福儿过去,也该是贾琏让人来叫,或者问她要什么东西传个话什么的,也不会劳动了林姑父派人来叫,也没有说要什么东西带个话的。
来人是林如海外书房伺候的丫头,回到:“老爷听表少爷说起这个丫头的来历,想起一事来,说是怕知道这个丫头的父母家人在那里,又怕是不对,便使了奴婢来喊了她过去问一问,可记得爹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与老爷分说清楚。老爷还说,他知道的那家丢女儿的人家,女儿丢的时候年纪太小,怕也不记得什么事情说不明白自己的的父母是谁也说不准,好在他家女儿额头上有个明显的胎记,所以才传她过去看一看,或者就真的是了呢。”
林黛玉和王熙凤俱吃了一惊,就连一旁呆坐听王熙凤讲故事的小狐狸也抬起眼皮去看福儿,以林如海的地位职务来看,被他知道的且记在心上的人家可不会是一般的身份人家,这“福儿”说不得还真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王熙凤心下激动起来,这救人活命的事情竟然让自己做了不说,说不得还会借此得个大好处来呢。
福儿丫头也听的满怀希望,她隐隐约约的记得之前是有人对她和善亲切无比的,只是早前的记忆太模糊,后来又是挨骂挨打挨饿的顾不得想记忆深处的事情,直到被主子买了回来,问她这父母可是亲生的,勾起了她心底那一处,慢慢回想起来,似乎她的父母真的另有其人。
福儿拿手抚着自己额头的那一点胭脂记,多么的希望这个胎记与林大人所知道的那家人的姑娘是一样的。
林黛玉和王熙凤听了这些那里坐的住,她们迫不及待的要知道答案,那里有心思坐在内院苦等,反正贾琏也不是外人,带着福儿便去了外院林如海的书房处,小狐狸默默的跟在后面,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了被林如海认作义女意味着什么,要是她不遵从母命来林府在人间的世界流浪的话,最好的结果就是与这福儿丫头一样,被人“收留”,长大了再被卖个好价钱,最差的结果她也打听了,多的楼子买卖她这种长的漂亮又没有爹娘的小丫头。
小狐狸如今有些把握行走江湖,可在她刚来的时候,对这个世界半分了解也无,可不能断定自己就不会被人糊弄哄骗,许下什么承诺,答应什么条件。要知道,她们这种修真入道的比凡人更多禁忌,一句承诺的话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是不是被强迫,只要说出口,说不得就要用一生一世来应去守。
福儿心思忐忑的跟在后面,心思恍惚的路都不会走了,有几次差点同手同脚的摔倒在地上,幸好跟来服侍的下人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有两个丫头便自发的左右搀扶了她,往外院林如海的书房去。
“父亲真的知道家里有丢女儿的人家?”林黛玉一见到林如海,顾不得先给父亲请安,先当头问有关福儿的事情。
王熙凤却没有忘记,先蹲身给林如海行礼,“姑父安。”
林如海颌首点头,抚着已经站到身边的女儿额头,对她轻笑道:“毛毛躁躁的,好没有规矩。”
林黛玉吐了吐舌头,早先她也是恪守规矩礼仪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忘记了先给父亲行礼,急忙给父亲行礼,完了又抱着林如海的胳膊摇晃道:“爹爹,快说嘛,女儿想知道福儿丫头的爹娘可是找到了。”
林黛玉去京城之前有小狐狸开解,林黛玉性格开朗不少,等回来了,连小狐狸的开解也缓解不了几分,学习之余只念经抄经,让林如海心里不免十分担心,生怕这小小的女儿就会移了性情。不仅是她,原本天真活泼的小狐狸去了趟京城之后回来改变的比林黛玉还多,沉稳、沉默、沉静的与她的年纪大不相符,好在她爱护林黛玉的心没有变。
林如海看着两个女儿的改变,有些后悔让女儿们去京城,虽然她的成长是可见的,比以往多了担当,多了善解人意,可是,这样的变化还是让林如海不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