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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喊的大夫先来荣国府,因为她派人去叫大夫的时候说过三姑娘胳臂折了,所以去请大夫的人就专门叫了个专惯跌打的大夫过来,先生四十来岁,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着倒是沉稳。老太太那里管他是专攻什么的,看了他背着的药箱,便知道这是请来的大夫,急忙命他先给宝玉看诊,大夫医者仁心,只要是患者,都不会推拒,另外他也没少走过大户人家,见宝玉被一堆人围着,知道他是这家人的眼珠子,自然比说的什么伤着的小|姐金贵。
时人重男轻女,官宦人家尤甚,他自然知道其中道理,虽然他只是个擅长跌打的大夫,但病源同理,把脉他总是可以的,虽说看不好他或许会挨顿骂,可若是撞了大运,说不得就会得一个大大的封赏呢?
人吃五谷杂粮,那里拒得了金银这个俗物,他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扶了宝玉坐下,大夫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镇定给宝玉诊脉,只这份镇定,就令众人心安不少。
宝玉这种病好听点就是痰迷心巧,土话就是犯了痴傻,大夫专看跌打损伤,这样的病症他以往的老患者常见的很,也算是他的长项,可他看了看宝玉,年纪轻轻的,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他对荣国府的宝玉公子多少知道些,想了想,便说了个文雅的:“公子这是痰迷心巧,开服清心汤,早晚各一次,静养即可。”
这是个稳妥的说法,老太太听了也点头,久病成医,活了半辈子,就是不懂医理,见的多了,她也知道些病症对应的方子,便道:“麻烦先生去开方子,”大夫便由丫头带了,去一旁写方子,大夫心里高兴,龙飞凤舞的把方子写了下来,这是个名验方,古人留下的,固然治不了病,也不会要人的命,他不添不减的写了交给一旁等待去抓药的丫头,探春的丫头侍书才敢过去请大夫去看她家小|姐。
侍书先轻声告诉了大夫自家小|姐摔倒的原因,疼的满头虚汗,胳臂疼动不得,还得劳动大夫仔细些等等。大夫先在心里惊叹这受伤的小姑娘好一番忍功了得,他看老病了,知道这断骨扭筋的痛楚,别说是搁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就是一个成年男子身上,都恨不得痛哭出声,可他到了这里“许久”,并未听到一声哀嚎,虽然隐隐的也有吸气声,却被一声声“我的宝玉儿”给遮盖住了。
再给探春看诊的时候,他心里便带了几分膜拜,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探春年纪还小,还有“讳不避医”之说,虽不好露出胳膊让大夫细瞧,但也可以隔着衣服摸骨,大夫因对探春存了几分敬意,看准了位置之后便闭上了眼睛,探春及几位守在旁边的姐妹丫头们便放了几分心。
不说这大夫医术如何,只这给病人看诊的态度如此敬业讲究就让人放心,且刚才老太太也夸赞了他的,想来三姑娘的伤他也同样能手到擒来。
大夫提着心一番查探,吊着的心才悬了下来,虽说姑娘年纪尚小但若是真的伤了骨头只要接好了骨头恢复也快,但万事都有个万一,万一骨头接错了位置,万一恢复不好,万一有人克扣汤药,万一休养不够,这姑娘会不会留下残疾就不好说了,这并不是他的杞人忧天,只看那一个无甚大碍的公子被人围的气都喘不过来,这疼的一身冷汗却都不敢哼哼的姑娘身边只有两个姑娘守着就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因早先侍书仔细的讲了她主子受伤的原因及过程,大夫心里也有了数,幸亏这少爷年纪小体重轻,小姑娘只是胳膊被压的t了臼,这是万幸,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已经确诊了受伤的部位,想着长疼不如短痛,这小小的患者又是个能忍的,自己且先帮她正了骨再说,虽说多拖一会儿并无大碍,可是,医者仁心,还是让病人少一会儿病疼积一些功德吧。
“唉吆”,即使探春能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老太太,王氏,邢氏及王熙凤等人被惊的回头去看,才发现探春躺在榻上,刚才的大夫正在给她看,个个脸上都带着狐疑,不一刻忽然回过神来,似乎刚才宝玉摔倒的时候,探春在她下面垫着来着。
王熙凤率先走了过去,问大夫到:“先生,我这妹妹如何,严重吗?”
老大夫已经帮着探春正完了骨,又探查了骨头是否归位,正好王熙凤来问,便收回了手,答道:“大幸没有骨折,只是错位,已经帮着归位了,少活动多保养,有个三五月就无大碍了。”老大夫想说若是保养不当,将来怕是这只胳膊会落下病症,不能提重物,可是又想到这是位侯门千金,又不是扛活的粗汉子,便把这些话咽下,过去开方子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只是骨头错位,但也是有必要开方子保养一段时间的,另外他可是知道,这些官员家眷没病都要补一补的,何况这确实遭了灾,要是他不写个方子出来,人家还不说他是庸医?
先给宝玉写的方子已经有人去抓药了,大夫这次再写,还以为有人会风神电掣的拿了药方去抓药,那他今天的一趟就算是完成,谁料,药方子写好了,只有那开始请她去给小姊看诊的丫头上来拿了方子站在一旁,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老大夫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挪动地方护着那宝贝二爷的老太太和众位太太奶奶们,心底暗暗探了口气,这就是大宅门。
想了一下,便回到探春那里,对着还细细安慰探春的王熙凤道:“方子已经开了,务必记得派人去抓药,一天两次,连喝半月,但她这伤却劳动不得,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她年纪小,恢复的快,可也要注意保养,短了日子怕会落下病根,对将来不利。”大夫说的严重些,就怕这府里的人不重视。探春如今疼楚减了大半,但刚才的余味还在,此事不免感激的看了眼大夫,护着宝玉受伤她不后悔,从小看着嫡母的眼色过日子,乖巧听话知眼色才能有她现在的地位,宝玉就是嫡母的心肝,她为了宝玉受些伤,嫡母回头会感念她的好。
但伤在自己身上,那疼却是别人不能替代的,她尤其怕会落下残疾,那样即使嫡母感激她把她供起来,她的将来也毁了,若真是那样,她就不知道会不会坚持先前的选择,如果重新来一次,还会不会那么坚定的伸出手去保护宝玉了。
见王熙凤直点头,又命人去抓药,侍书也放心的回到探春身边,那大夫也松下了一口气,回去整理医箱要走,王熙凤自然不会让人家空手而归,急忙命人封了个大大的红封,大夫掂掂份量,心里满意,幸亏那老太太让他先给公子看了看,若不然,今天的诊金不会这么丰厚。
大夫走了一会儿,宫里的太医才来,来的是惯常来的王太医,因已经给先前那大夫看过一回,宝玉虽说还是那个样子,但探春已经能抱着胳膊下地走动了,众人都知道那大夫还算是有几分本事,便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把宝玉扶到先前探春躺的地方躺下,都静静的守在一旁看顾着。
王太医给宝玉把了脉,又看了先前大夫开的药方,增添一二,说的也和先前大夫差不多,只是更文绉绉些,众人提着的心算是完全落在了心底里,因太医新开了药方,自然又有人去抓药,先前抓的药自然就弃之不用了,只是,那先前跑腿的人是知道荣国府的这些主子们的,既然叫的太医,这外面野大夫开的药定不会用在宝玉身上,他在外面多耽误一会儿,找了几张包药的纸,胡乱包了几包东西,回来只说药已经抓了,上面自然有人说用不上了,他便找了个地方扔掉了事。
送了太医出去,蔡嬷嬷才上前告罪道:“亲家老太太,我们姑娘一路劳顿,有些累了,请老太□□排人先带我们小|姐去休息休息。”虽说宝玉的事情与她们有关,可是众人一窝蜂似的都围着宝玉,把林黛玉丢在一旁无人搭理,这种待客之道,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蔡嬷嬷心里也疼爱着林黛玉,知道她不好开口,便自己去问贾母。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去看林黛玉,自家孩子自己知道,贾宝玉犯这样的毛病又不是第一次,她迁怒黛玉确是不该,看着蔡嬷嬷那讥讽的眼神,她心里一突,急忙补救道:“玉儿原谅外祖母这老糊涂,只顾着你宝玉竟然把你忘记了。”说着亲自过来拉了黛玉到怀里,唉唉诉道:“你外祖父丢下我这个老婆子早早的去了,留下里连个舅父都不成器,下面这一辈,一个两个的,不是去了,就是不成器,唉,好容易有个宝玉,不仅长得跟你外祖父一个模子,也是个聪慧灵动的,最会哄我老婆子开心,我对他难免的偏疼些。”
“你以后与他处的久了就知道了,宝玉最是个疼人的,”老太太还要往下说,就听蔡嬷嬷再次上来催促道:“请老太太示下,把我们姑娘安排在那里,我们先要派人去打扫收拾的。”什么让林黛玉与贾宝玉相处久的话,这老太太也真敢说,他们贾家人把贾宝玉当宝贝,她们可是唯恐避之不及,不说荣国府如今烂到了骨子里,就贾宝玉这人,谁恨自家姑娘至此,把她嫁给宝玉?
蔡嬷嬷再次开口,老太太也不好推拒,但面上终带了些不喜,王熙凤是个八面玲珑的,急忙上前解围:“老祖宗早就给林妹妹预备好了院子,就在她院子前面这里,原来是姑母在家时候住的,还是姑母先前在家时候的样子,老太太疼爱林妹妹,便说把这里留给林妹妹住,原就有人天天打扫的,头些日子接到林妹妹动身的消息,又让人好好规整了一回,随时都可以住的,林妹妹去看看喜欢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咱们另外换个院子。”
老太太先前想要把林黛玉安排在她的碧纱橱里与宝玉在一起的,并没有吩咐人给另外找地方安置,可惜赖嬷嬷传来信,不仅林如海认了个义女要与林黛玉一起来京城荣国府,随行的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们,这样再不可能让林黛玉与贾宝玉住一起了,老太太便把她前院以前贾敏住过的地方,说是要留给宝玉的院子收拾出来给林黛玉。
这里贾敏不过新出嫁归宁的时候住过几天,贾敏嫁的早,那时候她祖母还在,史氏也知道自己丈夫的身体,生怕婆婆和丈夫去了耽误爱女的将来,反正贾敏已经定给了林如海,那么拖下去也是害了自家闺女。
虽然林如海那时候已经是探花身份,可史老太君还是不大满意林如海,认为她辱没了自家女儿的身份,可惜那时候贾代善还在,榜下捉婿亲自进宫去求先皇下旨赐婚给贾敏定下了林如海,史氏连退婚的心思都不能打,只能借口女儿年纪小,想要多留几年。
但蒋老太太眼看要去,终不能误了女儿的终生吧,贾敏十里红妆顺利出嫁,家里也接连办了两场丧事,史氏也从媳妇升级成了老太君,便搬到这荣寿堂颐养天年,林如海那时候还是京官,贾敏难免归宁小住,确实在荣寿堂前院住过几天。
但实在说起来,那里算是贾赦的“祖居”,贾赦自生下来就被蒋老太太抱在身边养着,大些就挪到前院近身看顾,所以林黛玉被王熙凤领着到了这里,看到的就有些男子气息重的家具摆设,心里不免失望几分。
这些家具虽然古朴陈旧,但都是好东西,贾赦搬家的时候虽然不舍,但这里寄托了祖母对他的一番心意,到底没舍得搬走,贾敏归宁也住不了几天,贾母也懒得大动,再者,她到底是想要把这里留给她的孙儿住的,虽然那时候贾琏和贾珠都养在她身边,但是两个孙儿她给谁都不好,便一直拖到宝玉出生,便打算给宝玉留着了。
这事王氏自然知道,因此贾母发话把这里收拾出来给林黛玉的时候,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愿的,归置打扫的时候多少也该替换些女孩子该用的器物家具进来,可惜,王氏觉得这是林黛玉抢了她儿子的院子,怎么可能尽心尽力,所以,贾敏曾经留在这里的痕迹微不可见。
但到底是客居,林黛玉也不好挑剔埋怨,好在这里够大,住下她和小狐狸及嬷嬷们带的丫鬟仆妇们足够了,另外,到底对母亲常念叨的外祖母有些期盼,虽然这才一见面,外祖母给她留下的印象有些差强人意,但外祖母说的也不错,宝玉到底在她身边长大,又寄托了她那么多的希望和期盼甚至因为宝玉肖像外祖父,外祖母对他多些关心,偶尔的忽略了自己也是难免的。
宝玉病了,她好好的,外祖母把她忘在了一旁似乎都那么合情合理,但黛玉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子不舒服的。
好在,她还有小狐狸和嬷嬷们的关心,而且,小狐狸还因为她受了委屈。院子和房间确实打扫收拾过的,林家带的下仆也足够,不大一会儿,林黛玉和小狐狸就在房间里落座,林黛玉先唤了花嬷嬷过来,她擅药膳,自然也是懂医理的,“花嬷嬷请给姐姐看看,她是否伤着了那里?”
“我没事。”小狐狸拒绝,她怎么可能让贾宝玉伤着自己,要不是顾及贾宝玉是林家的亲戚,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贾宝玉如今可不见得是个什么下场。
“还是看看吧,”虽然刚才荣国府来过了两个大夫,其中一个还是太医,可林黛玉还是信不过他们,而且小狐狸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花嬷嬷比较可靠方便些。
林黛玉此刻越发的思念父亲,感念他的恩情,处处替她考虑,知道她身体不好,便给她求了蔡嬷嬷和花嬷嬷来,以前只道蔡嬷嬷严苛讲规矩,却不知道她还深藏不露是高手,一巴掌把椅子拍碎成渣渣,话本子上的江湖大侠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花嬷嬷更是神奇,普通的食材药物到了她手里就能烹调成美味,还没有什么药味,这可让从生下来就开始吃药的林黛玉是大呼其神,都说母亲把子女疼到心尖尖里,可林黛玉却觉得,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对她却比母亲还仔细,她幼时体弱,母亲只知道给她请大夫上香拜佛灌药汁拘束她出门养身体,可父亲,却给她对症下药。
林黛玉知道不该如此想母亲,她只能把这归结为名言“长与妇人之手”,男人和女人眼界不同,处事方法自然也是迥异,只要知道他们都是爱护自己就行了。
推辞不过,花嬷嬷便个小狐狸诊了脉,自然是无甚大碍的,其实小狐狸也好奇,她虽然化作人形,但到底不是人类,她的脉象与人类的有无不同?可她却不敢问,往常林黛玉直说她不爱吃饭,也不长个,让花嬷嬷给她诊脉探探原因,好在花嬷嬷并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只说各人体质不同而已,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今天花嬷嬷也无旁话,林黛玉终于把心放下,两人也累了一天,便打算随意吃点东西,早些休息。
原本老太太是让她们今天晚上去荣寿堂用饭顺便认亲的,可宝玉伤着了,黛玉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嬷嬷们也建议让她们早点休息,黛玉想了一下,宝玉虽然已经喝了药,但还无甚大起色,外祖母和舅妈也没有别的话,想来她们也没有什么替她接风洗尘的心思,便派人过去告罪,自己和小狐狸一起用了花嬷嬷随身带的泥金小炉做的饭菜便草草的洗洗睡了。
花嬷嬷出门必不可少的要带她的一套家伙什,锅碗瓢盆,煮饭的灶,当然,这灶是特制的,小巧不说,还功能各异,炒菜煮汤熬炖样样不少,这样精巧的东西自然不能用柴火,免得熏黑不说,还烟熏火燎的熏着人,所以做饭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所以只要需要,什么时候都不会让林黛玉饿肚子。
早先在宫里,没有那个条件,花嬷嬷只想想而已,到了林府,她知道林如海疼爱女儿,这又要伴着她远行,花嬷嬷便开了口,林如海果然把这些东西都按照她的要求给置办的齐全了。花嬷嬷把这些东西看的宝贝一样,也是林如海财大气粗,单她的这些宝贝就单装了几个箱子一辆马车,也幸亏这些东西,一路上林黛玉和几位嬷嬷们都没有亏待了自己的胃,长途旅行还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