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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在北边,新君登基后,南边的势力总是会更新的慢一点。
只一年时间,封庭已经基本上收拢了北方的权力,包括北边边疆的军权。但南边势力错综复杂,封庭现在才腾出手来收拾他们。
经过前朝的发展,南边的经济税收已经超过了北方,是晖朝的大钱仓、大粮仓。对于晖朝而言,是与国运息息相关的大后方。
目前南方并不安稳。
东边海域总有海盗来袭,以前只是倭寇,现在还多了些头发颜色稀奇古怪的海外夷人,让朝中大臣天天吵着要海禁,要闭关锁国;南边缅甸等国王朝更替,新继任的国君野心勃勃,总是在南边边境转悠,是不是抢上一把;西南方向诸少数民族受了吐蕃使者挑拨,也有些蠢蠢欲动。
虽说这些都不算严重,没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但封庭以后还有的忙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江南。
每任君王继位,稳固好北方中枢之后,第一个要开刀的地方,就是江南。
封庭也不例外。
晖朝地方官制,为布政使主管行政、按察使主管司法、都御使主管军事,三种权力分由三个最高长官。中央又派都御使都地方任巡按,监督地方行政、司法、军事事宜,每年赴京师面圣议事。巡按是中央对地方管辖的象征,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省最高权力长官。
封庭登基之后,地方上官员不好大动,但各省巡按陆陆续续都或升或调给挪动了。江南也早早的换上了自己信任的人。
江南有盐有粮还有海运,脂膏一多蛀虫也多。江南官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颇有国中国的之感。
封庭岂能容之?
他听到江南巡按打的小报告后,已经下定了如果江南官场之人不识相,就血洗的决心。
封庭正在想找谁去做这把刀,封蔚就跳着双脚自荐。
封庭自然是不许的。
江南官场肯定要大洗牌。这群没眼色的人,文宗都死了还不识相,不弄死几个怎么能起杀鸡儆猴的作用。
可杀这么多人,肯定会留下恶名,也会被朝臣警惕,甚至群起而攻之,封庭哪舍得让封蔚受这种委屈。
封蔚道:“我去江南,不一定要杀人啊。我可以当个震慑嘛。实在不成,当个幌子也成。有我在前面杵着,其他人要做什么,也隐秘一些。”
封庭无奈:“你就直说吧,想去江南干什么?”
封蔚正色:“为大哥排忧解难!”
封庭随手抄起书本卷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正经点!”
“我没说谎啊。”封蔚摸了摸脑门,道,“说真的,要处理江南那么多人,普通官员身份哪够?江南官场和京中世家有千丝万缕关系,除了宗室和开国勋贵,没人敢说能制得住。开国勋贵中倒有几人能用,我正好给他们做个幌子。”
封庭沉思。他还真有点被这小子说服了。
封蔚又道:“我也知道,要我拿刀带着人马去跟人拼命打仗我还有点信心,若是跟人拼心眼,我可不成。”
封庭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不信,是懒得去。有我在上面给你担着,你就只会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一点脑子都不肯用了。”
他养的弟弟他还不知道?封蔚那脑袋好用的很,就是懒得用。
封蔚干咳两声:“若大哥没人可用,江南这趟浑水我也能趟。既然大哥有人可用,我何必费心那些弯弯道道?我又不是没事闲着慌。只是此次去江南事关重大,若有我作为幌子,或许就没人会认为,暗查江南的另有其人。”
实话实说,清理江南官场,地位最合适的人的确是封蔚。封蔚作为皇帝胞弟,位高权重,深受皇帝信任。就算江南官场所有人的上面关系全合在一起跑皇帝面前说他坏话,皇帝都能统统拍死,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封蔚。
但也就是太宠了,封庭反而舍不得让他去了。
不过封蔚又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正因为封蔚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几乎没人会想到封蔚只是个幌子,暗查的另有其人。
封庭无奈叹气,忍不住又敲了敲封蔚脑门:“我觉得,你就是闲得慌。是不是我不准你去边疆,不高兴了?你年纪还小,边疆现在又不太平,你去那里干什么?要带兵打仗,可以去南边找些小国玩玩嘛。”
封蔚面瘫脸。他哥又思维发散,并开始唠叨了。从江南说到带兵打仗,隔着十万八千里好吧?
封庭向来对封蔚宠的很,几乎不会对封蔚虎着脸,最多是用书卷象征性的敲两下脑门就算惩罚了。每次他教训封蔚,就是唠叨,不停的唠叨,往死里唠叨。
最严重的一次,是快过年了封蔚想给他哥他嫂子凑点毛皮,结果瞒着他们两,留书出走,跟着猎户进了深山狩猎,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好几道深深的疤痕。
那次封庭气的很了,从日出开始唠叨到日落,并且连续唠叨了三天。直听得封蔚两眼冒金星,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封蔚在人前的冷酷面瘫脸就是在这种唠叨下练成的。
这次封蔚在将士大胜进京之后,就提出要去边疆杀敌。吓得封庭心脏都停了几拍,死命想打消封蔚这危险的念头。
这次封蔚又要去江南,还好他有自知之明,没有主动揽下这麻烦事,只是去当个幌子。不过也足够让封庭想起封蔚之前危险的打算,又忍不住唠叨了。
封蔚出宫的时候,两眼无神脚步虚浮,就跟身体被掏空了似的。
封庭还不消停,又跑成皇后面前唠叨了一番那不省心的弟弟。成皇后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应对起来也得心应手。她死命的夸赞封蔚是为了替封庭着想,想替封庭分忧,封蔚是个好孩子,封庭错怪他了。
封庭果然心里舒坦了,言不由衷的抱怨一番弟弟还没长大,哥哥还有的操心,就不再抱怨了。
不过成皇后虽然是劝解,实际上她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封蔚一向急他们夫妻两所急。想去边疆也好,想去江南也罢,肯定是想为皇帝分忧。
封蔚一路神游回府,在见到余柏林时终于有了精神,开始跟献宝似的对余柏林说他要去江南了,江南很漂亮,一起去一起去。
“不去。”余柏林看着书本,头也不抬。
“啊?”封蔚呆,“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何事去江南,但王爷出京,肯定有公事在身。”只要涉及江南,都是麻烦事。余柏林心想。
封蔚道:“有公事也没关系,你还是照样可以读书作文啊。”
“我明年二月就要应试,时间仅剩半年不到。”余柏林终于放下书本,给了封蔚一个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眼神,“需要静心尽力。”
封蔚眉毛鼻子都皱一块儿去了。
他就是想和余柏林单独出去逛逛,留在京城,今天去张岳家,明天去陈磊家,后天跟卫玉楠和赵信出游,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待在家中,还有大宝小宝实力抢夺存在感。
封蔚刚刚察觉了自己心思,虽还未理清,但也想单独和余柏林多处些时间。偏偏他在京城,目前和余柏林关系需要保密,想要与其携手同游都不可能。
去了江南,那些人又不认识他,更不认识余柏林,一路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可是余柏林不去……
封蔚已经有半截灵魂从嘴里跑出来了。
余柏林没管大受打击的封蔚,继续看书。
对封蔚偶尔的心血来潮,余柏林已经无视的很习惯了。
只是让余柏林没想到的是,他躲得过熊孩子,却躲不过溺爱熊孩子的熊家长。
一日封庭携爱妻娇儿到德王府蹭饭,再次搜刮了封蔚少的可怜的海外作物时,封庭对余柏林道:“贤弟啊。”
余柏林小心肝抖了抖。每次封庭叫他“贤弟”,他就浑身起好几层鸡皮疙瘩,并且直觉没好事。
果不其然,封庭一脸为难道:“你可知澈之要去江南之事?”
余柏林心中苦笑,果然!
“草民听说了。”
封庭微笑:“贤弟何必如此拘于繁文缛节?既然我微服私访,澈之又和你兄弟相交,我自然也是你兄长了。自家人,私下不要用谦称。”
不……求你别把我当自家人。谁不知道皇帝的“自家人”想来就是被坑的。历史上被皇帝称作“自家人”的外姓人基本上没好下场。
余柏林正色道:“陛下,礼不能废。陛下看得起草民,是草民之幸,但草民万不能不知礼。”
封庭叹气:“长青什么都好,就是太循规蹈矩了些。对了,刚才说到哪了?长青知道澈之要去江南的事了吧?”
你可以忘记,不用再提起了。余柏林心道。他暗中叹气,道:“草民已经知道了。”
“澈之去江南,虽说只是作为掩护,但长青也知道,澈之容易冲动。”封庭一脸担忧,就差把“我很担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陛下放心,德王殿下遇事还是很令人放心的。”余柏林道。陛下你要说什么就直说成吗?绕什么圈子?
封庭一脸赞同:“当然,澈之由我亲手教导,自然让人放心。但作为兄长,澈之第一次出远门,我还是担心啊。”
余柏林真想掩面败退。陛下你直说成吗?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总担心,澈之嫉恶如仇,忍不住冲动,亲自趟进浑水,惹得那些大臣又对他说三道四。”封庭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长青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吧?”
余柏林抹一把脸,微笑:“陛下和德王殿下兄弟情深,草民自然是明白的。”
封庭一脸“知己呀”的表情:“澈之此次去江南,得有人劝得住他才成。可澈之被我宠坏了,很少听得人劝。”
陛下你也知道你把封蔚宠坏了吗?余柏林身心俱疲道:“陛下意思是,让草民跟在德王殿下身边,行劝说之职?”
封庭欣慰道:“贤弟果然赤子之心!朕准了!”
得,刚还是“我”,现在就是“朕”了。
余柏林能说自己明年要应试吗?能说自己要静心读书吗?能说自己不想跑那么远吗?能说自己很不适应那颠簸的马车吗?
皇帝陛下都“准”了,余柏林还能说什么?
“草民遵旨。”余柏林认命了。
等封庭回宫,他就去把封蔚揍一顿。奈何不了皇帝陛下,他还收拾不了封蔚吗?
封庭心满意足的走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晒好炒制好的南瓜子。
余柏林挽起袖子,再次演绎了德王殿下在自家王府被追的上蹿下跳的动作大片。
封蔚等余柏林终于消气了,才小心翼翼贴过来:“若真会影响你应试,我去跟哥说,就不去了。”
说完,封蔚还指天发誓:“我绝对没跟哥说让你去!是我哥自作主张!”
余柏林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不是你说的。陛下只是太担心你乱来。”
封蔚松了口气,他就怕余柏林误会:“那我去跟哥说,你不去了。还是安心备考吧。等你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之后,我们再一起去。”
一起去什么?去江南杀人?
“若你只是当个幌子,没什么麻烦事,我还是能有安静的环境读书。只是路上耽误些时间,走水路的话,不碍事。”既然已成定局,余柏林就要绞尽脑汁让自己尽量过的舒服些。
“好,走水路!”封蔚一个劲儿的点头。
“若是走的不急,水面平稳,我在途中也能看书。”
“不急不急,我就是起迷惑作用而已,咱们边走边玩!”
“到了江南之后,宴请肯定也不在你居住的地方,我读书的地方肯定还是很清静的。”
“当然!我哥让我住别宫,提前就派人给我打理好了。到时候谁也不准进来,要请客吃饭,去酒楼。绝对不让人打扰你!”
“你也不会一时冲动,去做别人该做的事,引得麻烦事来,所以应当没问题。”余柏林微笑,“江南有许多有名书院,我也可以去拜访一二,与他们讨论一番。”
“当然,我不会冲动……”封蔚笑容一僵,“你自己去?多危险啊!我陪你!”
“哪里危险了?”
“人生地不熟的!”
“你派个人保护我不就成了。”
“派人我也不放心。”封蔚坚持道,“我乔装陪你去不成吗?反正我打着查探江南官场的名义,肯定要出门。出门了又不能查,无聊的很,还是我们一起吧。你不看着我,说不准我就无聊的去帮别人忙了。”
余柏林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封蔚既要做出忙碌的样子,又不会真的趟浑水,总要找点事情做。他不让封蔚跟着,说不准封蔚真无聊了,就跟江南官员杠上了。
封蔚陪着他乔装出游,江南官员们的探子肯定打探到的结果是德王经常外出,但不知道去哪儿。正好起迷惑的效果。
见余柏林同意了,封蔚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一同去江南,余柏林把他抛下了,那还不如留在京城啊。
在确定要去江南之后,余柏林就要给京中熟人打招呼,自己离京的事。
他只说自己感觉读书遇到瓶颈,要学习其他前辈,出京游学,顺带开阔心胸阅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做学问的方式。
若是其余时间,余柏林说要如此,老师和友人并不会多想。
学子为增长学识,四处游历游学之事十分常见。余柏林之父也为了磨砺自身,游历大江南北。
余柏林所著《春秋集注》已可看出,他的学问小有所成,广读书,已经几乎不能再有所增长。这时候,余柏林学其先父,四处游历,通过行万里路,增加自身见解,的确是一件可行之事。
但这次碰巧遇到德王离京,陈磊、卫玉楠虽然知道余柏林受德王看重,但还不会联想过多,只以为德王仰慕余柏林才高。
但赵信却知道德王和余柏林关系不一般。甚至……甚至宫里那位,也可能和余柏林关系不一般。
不然宫里仅有的两位皇子,怎么可能对余柏林如此亲密?
这时候赵信的脑洞和敦郡王同步了,他也猜测,余柏林这身份只是个掩护,他其实是皇室中人,甚至是和穆宗皇帝有关系之人。
以余柏林年龄,穆宗暴毙那一年,其母亲应该正在孕中。
若非穆宗之子,怎会被人收养?又怎会让陛下和德王如此信任?
这次德王离京下江南,余柏林恰好也离京游学,说其中没有关系,赵信一个字都不信。
可他就算知道这其中有关系,却谁也不能说,只能憋在心头,都快憋死了。
张岳虽没见过余柏林和封蔚之间相处,张瑚也将余柏林和封蔚感情不错之事保密的很好。但张岳这只老狐狸,哪会看不出端倪来?
只是他毕竟不知道余柏林和封蔚真正相处是如何,只以为余柏林暂时成了封蔚幕僚,此次随封蔚出京,为其出谋划策。
于是张岳将余柏林召来,旁敲侧击,万不能让余柏林走了弯路。
余柏林听张岳不断明里暗里说江南泥潭有多深,不是普通小民能涉足的。连他和张家都不敢趟这浑水。又说皇帝和王爷现在关系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谁知道他们将来关系会如何。
余柏林既不能说封蔚只是个□□,查案另有其人。更不能说他是奉旨出京,看着封蔚别让他乱来。
他绞尽脑汁后,道:“老师,您知道婉丽公主一事。听说婉丽公主最近过得不好,听闻她除了陛下和德王殿下之外,谁也不顾忌。学生担忧德王一离开,公主迁怒学生,徒生事端。即使学生躲在老师家中,也有许多麻烦。”
借口一找到,那撒谎就撒的很顺溜了:“恰好学生读书遇到瓶颈,想要游历一番。此次正好躲到京外。待德王殿下回京之时,我再一同回京。就算公主想对付我,手也伸不到京城之外。”
“至于陛下会不会误会学生成为德王殿下幕僚。目前陛下信任德王,学生并不担心。以后待学生入朝为官,陛下自然会看到学生倾向。”
余柏林这慌撒的逻辑清楚,有条有理,再加上余柏林面不改色心不跳,简直太令人信服了。
张岳信了。
他不但信了,还夸余柏林想的周到。他都忘记婉丽公主这档子事了。
所以婉丽公主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反正她做事常常出乎人所料,令人匪夷所思。
后来这番话,余柏林也说给陈磊和卫玉楠、赵信听了。
陈磊和卫玉楠也信了,也夸余柏林想得周到,一石二鸟。
只赵信,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信。
听着陈磊和卫玉楠的夸奖,赵信在心里呵呵哒。
你们都太甜了!
你们知道余柏林真正身份吗!
你们知道余柏林和德王、陛下、太子、二皇子关系多亲近吗!
你们都不知道!就我知道!
哎哟,憋死我了。
只可惜赵信此时不认识敦郡王,不然他们两此刻肯定很有共同语言,一起吐吐槽,说不定友谊会突飞猛进呢。
不过赵信……最后还真和敦郡王成为至交好友。至于是不是因为吐槽才认识,才深交的,这个就谁也不知道了。
余柏林将要陪封蔚下江南,京中最不高兴的,大概要算大宝和小宝了。
小宝大部分时间都和封蔚、余柏林住在一起,乍一下要分别好几个月,其不适应可想而知。但小宝是个乖孩子,他知道封蔚和余柏林要去做正事,所以只自己躲在被子里小小的掉了几滴金豆子,在旁人面前,不哭也不闹,最多问几句王叔和林什么时候回来。
小宝还小,有亲生母亲陪着,有大宝背着,封庭也能抽出时间来看他,很快就不难过了。
但大宝则很久没有适应没有余柏林的日子。
没有余柏林给他讲课,他只听别人授课,实在是很不适应啊。